[第5章第五卷陷入漩渦]
第192節陷入漩渦10
「什麼事?」王義財問道。從何平的臉上,王義財似乎看不出有什麼麻煩事,他好像總是那麼淡定,那麼文質彬彬。
「四青蔬菜隊的老百姓鬧起來了,圍在四青居委會。」何平依舊不緊不慢地說。
「什麼時候的事?為什麼要鬧?」王義財故意問道。
「剛剛接到電話。」何平說,「據說是征地補償的問題。」
王義財一猜就是這事。
余家埠鎮是縣城的中心區,財政比其他鎮里寬裕,不用收農業稅,但是卻有新的更棘手的問題,那就是征地、拆遷和補償。
何平說的這個四青蔬菜隊的征地,還是王義財來之前就已經完成了的項目。
四青蔬菜隊是余家埠鎮主要的蔬菜來源,那一大片幾百畝肥沃的土地,是這些洗腳上田的農民們曾經的生活依賴。這些四青蔬菜隊的老農們,習慣了每日挑糞種菜的日子,他們靠著自己勤勞的雙手,硬是在土地里刨出了金子,幾乎家家戶戶都蓋上了小洋房,過上了好日子。
從新縣城要重新規劃後,村民們的地陸續被征了。當初縣里答應農戶可以帶田進入企業,也就是每家被征多少地,就可以按照條件解決幾個人進入企業工作,並且解決農轉非,田地也按地段不同,每畝1~2萬元不等支付征地補償。
農民世代以土地為生,開始沒有幾個人能接受這樣的條件。後來政府派出多個小組分頭做工作,找當時能在農戶中起一定帶頭作用的人,私底下達成一些交易,讓他們帶個頭,先把合同簽了,然後再設法動員其他農戶,就這樣逐步瓦解了老百姓心里的防線。最後大家陸陸續續都簽了。很多農民被安置到了余河最大的手工加工企業——余河縣雕刻廠,還有一部分人被安置到了塑料廠。這些人勞作的場地從田間轉到了工廠,開始了作為一個小市民的生活。
按理這樣來解決失地農民的出路,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農民雖然失去了田地,但是依然有工作,可以解決生存的問題。可是農民們進入工廠工作後,雖然坐在車間里,可他們發現收入遠遠比不上曾經在地里種菜,而政府答應過給他們的征地款,只發了區區每畝3000元,有的還只有2000元,其余的卻遲遲沒有兌現。
農戶們一致認為,他們的征地補償款被街道辦的人私分或者揮霍了!多次和街道辦交涉無果,就這樣,這些人選擇了到居委會去鬧事,要回屬于他們的征地補償款。
四青居委會的主任沈貴看到人越來越多,他無法招架,就打電話向何平求救。
何平知道這是個難啃的骨頭,索性拋給了王義財。看看他怎麼去招架。
王義財看著何平,問道︰「縣里撥了多少款項到四青街道?」
「我了解了一下,當時是一次性征了300畝地,其中100畝是用作縣委和政府以及相關單位的樓群建築,還有200畝是做商業開發。征地工作完成後,負責商業開發的恆生公司已經通過銀行貸款,把一部分錢支付給了四青街道,總共是250萬,好像還欠200萬左右。」何平說。
恆生公司?王義財感覺這個名字好熟悉。他的大腦里立刻搜索出了黃麻鎮的恆生再生資源有限公司,這個就是鄒細水撤出恆生資源,在信江市另外注冊的那個建築開發公司。
當年鄒細河雖然因為公司涉嫌銷贓被抓,但是沒過多久,就被鄒細水活動出來了。這個鄒細水,能量還真不小,如今都能拿下縣委新址的重建工程!世事輪回,沒想到轉來轉去,又轉到一起來了?
「四青居委會補償了多少給農戶?」王義財問。
「每畝補償了2000~3000元不等。」何平說。
克扣了這麼多,難怪老百姓要鬧事!王義財想。他雖然不知道其余的錢具體去了哪兒,但是他明白這其中的貓膩。
「何鎮長,這個事的來龍去脈你比較清楚,你覺得問題出在哪里?現在該怎麼辦?」王義財問道。他倒要看看這個何平如何把這球接回去。
「補償款不到位,農戶對現在的工作不滿意,這是矛盾的爆發點。現在當務之急是如何化解矛盾,讓農戶們散去,我估計四青街道肯定是一下拿不出那麼多補償款項了。」何平說。
「我們現在去現場看看。」王義財說。
兩人出門坐上車,往四青街道辦趕去。
車子開到離四青街道還有幾百米的時候,就看見門口圍了很多人,還有一大批人站在路上,圍得道路都水泄不通,過往的人也都停下來觀看,人就越聚越多。
車子沒法往前開了,司機小吳找了一個地方,把車挺好。
王義財和何平下車,向門口走去。
慢慢走近,王義財似乎聞到了一股很臭的大糞味兒,不由得皺著眉頭,用手捂住鼻子。
他看了看和他走在一起的何平,也捂住了鼻子。
兩人走近人群。原本鬧哄哄的人群立刻安靜了下來。
突然有人說︰「看,書記鎮長來啦!」
大家齊刷刷把腦袋轉過來,看到他們,馬上叫嚷開了︰「還我土地款,還我土地款!我要吃飯!我要吃飯!王書記要為我們做主!」其中幾個人,把寫著這些語句的橫幅拉了起來,舉得高高的,白底黑子,顯得分外刺眼!
王義財放下捂著鼻子的手,向人群招了招手。
大家主動讓出了一條道,王義財走上了門前的台階。他看到門口放著幾桶大糞,難怪這麼臭!這一定是農戶為了發泄自己的怨氣而使出的狠招。
胖墩墩的沈貴听說書記鎮長來了,不知從哪個角落冒了出來,討好地叫著他們。
王義財面無表情地掃了他一眼,看了看跟前的人群,大概有兩三百人吧。主要以中老年人為主。看來這些失去田地的村民,得到了工作安置的,並沒有來幾個,來的都是無事可干的這些人。
「鄉親們,鄉親們!」王義財大聲地說道,「請鄉親們听我說幾句。」
剛才還鬧哄哄的人群漸漸安靜了下來。
其中一個看上去有點知識模樣的老農說︰「好,你說,我們的地被征了一年多了,你打算什麼時候還給我們土地款?」
「鄉親們,你們對待土地的感情我理解,我深有感觸!不瞞大家說,我也是農民的兒子,我在農村種了八年田,工作之後依舊在種田。到現在,我八十多歲的父母還在老家,他們依然在侍弄他們賴以生存的土地。我深深地知道,土地就是農民的命根子。我們祖祖輩輩都是在田地里勞作,靠著自己勤勞的雙手,過上了豐衣足食的日子。這是土地對我們的恩賜,是上天對我們農民的眷戀。」王義財深情地說,「但是,鄉親們也看到,現在我們的社會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我們的城市變得日新月異,我們的城市在擴大,市民在增多,農民在減少。這意味著什麼呢?這意味著我們很大一部分農民兄弟要從土地上走出來,從農民變成市民,要月兌離土地,過上城里的人生活。應該說,這對很多農民兄弟來講是好事,是喜事,更是大事。這個角色要轉變,需要過程,需要學習,更需要及時的調整我們的心態和生活方式。」
「你別說那些沒用的,你說什麼時候給我們錢吧,我們沒錢就沒飯吃。你說得對,土地就是我們的命,我們的命沒了,我們還怎麼生活?」一位年輕些的農戶說。
「這位大哥說得對,」王義財看著他說,「農民離開了土地,該怎麼生活?這是今天在場的每一位要考慮的問題,更是我們政府要考慮的問題。所以我們解決了一部分農民的工作,讓他們有了謀生的出路。那麼,除了依靠政府解決外,我們更要自己積極想辦法,找門路,為自己廣開財源,這樣才能變被動為主動。據我了解,你們當中有很多人在這方面做得很好。他們有的還在耕種著那剩下的一點土地,有的在做小生意,還有的人選擇了出門打工。余河現在也在積極招商引資,增加就業崗位,為鄉親們提供更多的機會。」
「你站著說話不腰疼!像我們這般年紀的,到哪個工廠有人要啊!」一位老伯說。
「大叔,到了你這個年紀該是兒孫繞膝享受清福的時候了!您的兒子媳婦女兒女婿應該都是有工作的吧?」王義財笑著說道。
老伯看著王義財,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剛剛大家說到的補償款,我今天在這里向大家交個底,政府不會讓鄉親們吃虧,一定會盡快調查事情的真相,盡快把補償款發放到大家手中!」王義財說。
「好,你說盡快,那我們限你一個星期給我們答復!」還是那位老伯說。
「好!一個星期,我希望下次你們能派幾個代表過來,這樣既不浪費大家的時間,也讓我們之間的對話能更順暢。」王義財笑著說。
「那好,如果一個星期後沒有給我們兌現,那我們就不僅要挑大糞過來,我們還要拉土過來,就在這兒種菜!」老伯指著街道辦的辦公樓說。
「我們還要到縣委縣政府去上訪!不行就去市委市政府,去北京!」人群中很多人又群情激昂起來。
「好,我說的話一定做到。不過現在我有個要求,請你們把這些東西挑走,灑在你們還剩的那些菜地里,那才是物有所值啊!」王義財笑著說。
幾位年輕一點的農戶猶豫了一下,走上台階把那幾桶大糞給挑走了。
其他人見狀,也陸續散去。
王義財看著站在自己身邊的沈貴,真恨不得扇他幾個耳光!看到他那一臉的媚笑,王義財就覺得惡心。成事不足敗事有余!關鍵的時候就知道裝龜孫子!基層就是因為有太多這樣無能又無德的人,工作才給攪得一塌糊涂!
王義財徑直往辦公室走去,何平也跟著往里走,沈貴屁顛屁顛地跟在他們後面。
王義財挑了張椅子坐了下來。
「王書記,何鎮長,你們喝茶!」沈貴顫抖著手端來了茶水。
「沈主任,今天這事,你把這個詳細的經過寫下來。」王義財說。
「這個……」沈貴有些為難地看著王義財,又看了看旁邊的何平。
寫出來?那不是要了我的命嗎?沈貴抓耳撓腮,一副窘樣。
「王書記,您看我向您口頭匯報,行嗎?」沈貴討好地說道。
「我讓你寫出來!事情的起因、經過,一定要實事求是,越詳細越好!」王義財重復了一遍。
「這個……我……」沈貴還沒把話說完。
何平看著他說道︰「王書記說讓你寫你就寫!哪那麼多廢話!」
「好,我寫,我現在就寫!」沈貴點頭哈腰道。
王義財最討厭這種人,工作沒能力,就會拍馬屁。把工作做得一塌糊涂,最後收拾殘局、擦的就是他們這些人。他不願意听沈貴匯報,半天放不出個屁,還盡是沒用的,東拉西扯,純粹是浪費時間。
「今天下午下班前,寫好了送到我辦公室。」王義財說完站了起來,往外面走去。
下午還要迎接一個檢查,他得立刻趕回去。
下班前,沈貴還真的把那份匯報材料寫出來了,送到了王義財的辦公室。
王義財接過那幾頁紙,瞟了一眼,放在了桌上。看那紙上的那些字,他就想得到沈貴憋得滿臉通紅在那兒冥思苦想的囧樣!
「沈主任,今天這些農戶的架勢你都看到了,一個星期之內不能給答復的話,你們居委會的門口就要堆滿泥土和大糞了,他們還要到縣委、市委、北京去上訪,到時候不僅是我,神仙老子也救不了你的場了。」王義財說,「你先回去想想,你們那兒還剩多少錢,還能拿出多少錢,明天我要具體的數字。」
「這個……」沈貴又是一副為難的表情。
「有問題嗎?」王義財盯著他的眼楮問道。
「沒,沒有。」沈貴支吾著,不敢抬頭看王義財。
「好,那就這樣。我還有事,你先回去吧!」王義財下了逐客令。
沈貴站起身,似乎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極不情願地走了出去。
王義財知道,這件事的背後一定很復雜,不是一個沈貴能說得清楚的事情。征地補償,那麼一大筆款項,還有200萬沒有到位,這一個星期要把這些問題解決,談何容易啊!可是,話已經說出口,不做也得做,不行也得行了!王義財想好了,明天沈貴把財務賬拉個明細過來後,他就準備去請示黃鐘明,這個該怎麼辦了!
電話又響起來了。
王義財看都沒看就接听了。
「哥,你們什麼時候過來?」萬春秀柔柔地說,那聲音隔著電波都似乎能滴出水來。
「一會兒就到。」王義財說。
晚上他要宴請財政局的幾個主要領導,看能不能為余家埠鎮多爭取一點資金扶持。
來到好再來,萬春秀站在大門口迎接。穿得那麼裊裊婷婷,絲質的連衣裙恰到好處地勾勒了她優美的曲線,看上去是那麼婀娜多姿。真真是一朵艷麗的花兒啊!王義財笑眯眯地看著她。
「王書記,樓上請!」萬春秀握著王義財的手說。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她很客氣地說。只是在握著王義財的手時,她的食指還是在他的掌心里撓了一下。就這一撓,把王義財的魂魄十分勾走了八分!
觥籌交錯,推杯換盞,王義財陪著他們盡情地喝酒,直到每個人都高興而歸!臨走的時候,王義財讓萬春秀給每人裝了兩條金聖王的煙,吃飽喝足,滿載而歸。
終于送走了所有的人,王義財借口上廁所,轉回了店里,來到位于三樓的他們的閨房。萬春秀正坐在沙發上等他。
王義財有些微醉,全身像被火燒一樣,對萬春秀的渴望瞬間達到了極點。
他一個箭步上去,把她摟在了懷里,開始瘋狂地啃她。然後對這塊屬于他的私有土地進行深度開墾。熱浪一浪高過一浪,兩人就像在浪尖上奔涌,酣暢淋灕!
當他感受到自己進入了最深的花叢中時,身下的她又習慣性地叫了起來︰
「哥,我要死了,死了,把我**吧!啊,啊……」
他全身顫抖,仿佛自己也要死去,就那麼奔涌而出,一瀉千里……
兩人同時飛到了雲端……
「哥,累不?」許久,她模著他滿頭的汗水問道。
「不累,累死都值得!」他趴在她身上含糊地說道。
「哥,你真傻!」她心疼地說,把他緊緊地摟在懷里。
沒多久,就听到他的鼾聲響了起來。
她就那麼摟著他,聞著他的發香,聞著他的汗味兒,甜甜睡去。
半夜,兩人被一陣又一陣的手機聲吵醒。
王義財睡眼朦朧地起床,掏出褲袋里的手機,看都沒看就直接給關了機。然後倒頭繼續大睡。
萬春秀知道,那一定是家里的女人在找他,留在這里過夜,還是第一次。她不禁心中竊喜,看來,男人的心已經徹底飛到她這兒來了。她相信,她的幸福生活指日可待。
早上,王義財醒來,發現萬春秀坐在床邊的凳子上,就那麼定定地看著他。
「很晚嗎?」王義財一咕嚕坐起來。
「沒有,還沒到上班時間呢!」她笑道,把一杯溫水端到了他面前。
「來,先漱口,再喝水,最後吃東西!」她說。
「這是什麼待遇?」王義財看著萬春秀這樣伺候他,覺得有些好笑。
「這是總統待遇的干活!」萬春秀調皮地說道。
王義財憋著一泡尿,含了一口水,立刻爬起來往衛生間沖去。
萬春秀在後面偷著樂,看來沒享受過這麼高級的待遇,一時半會兒還不太習慣!
王義財放完水,順便漱口洗臉,然後神清氣爽地走了出來。
「哥,這是豬腎湯,趕緊喝了!」萬春秀端著一碗濃濃的豬腎湯走到王義財身邊,「來,我喂你!」
她拿起勺子,一勺一勺地喂給他吃。
吃著吃著,王義財突然特別想笑。
「你把哥當廢人哪?吃東西還要喂?」王義財壞笑道。
「什麼嗎?我把你當我的神,我心里上身體上的雙重大神,今天就讓我好好伺候大神一下嗎,就當是對你昨晚留宿的獎勵!」萬春秀眨巴著大眼楮說。
留宿?完了,昨晚自己居然一夜未歸?王義財似乎才意識到這點,頓時一陣緊張,那家里的母老虎怎麼沒有打電話呢?
他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機,發現居然關機了!誰關的?他的眼楮狐疑地盯著萬春秀。
「哥,昨晚你被手機吵醒了,自己起來看都沒看就把手機關了!」萬春秀看著他說。
嗯?會有這種事兒?王義財只能相信昨晚自己是真的喝多了!
好吧,留就留了吧,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看看那老虎婆今晚要怎麼發飆吧!
王義財端過萬春秀手里的湯,三下五除二就喝完了。擦了擦嘴巴,拿起包就往外走。
「哥,哥!」萬春秀從後面抱住了他,「我愛你!」
「我也愛你!乖,我現在要上班!」王義財轉過身,在她性感的紅唇上吻了一下。
「嗯,哥,你去吧!我每天都在這里等你!」她的眼神又放射出勾人魂魄的光芒。
王義財強迫自己咽了口唾沫,轉身離去。
他怕再多呆一分鐘,就控制不住自己了!
來到辦公室,王義財拿起昨天沈貴交來的那份材料看了起來。
看著這份拙劣的錯字連篇的匯報材料,王義財幾次差點笑出了聲。
沈貴寫這份材料,不僅是憋得臉通紅的問題,估計尿都憋出來了。基層干部難得動筆,動口動手倒是很經常,所以這寫錯別字倒不是什麼稀奇事,讓王義財沒有想到的是,沈貴那看似不通的語言倒也把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講清楚了。
農戶們不是第一次去居委會,而是多次去交涉無果後采取的這次行動。沈貴在材料中寫出了三個具體的時間,一個是去年底,過春節前,農戶們到街道辦要錢過年,沈貴差點和他們打起來,最後街道辦拿出了一點錢,每戶分了一千塊錢了事,村民們暫時沒有再鬧,安心過年。第二個時間點是三月份,孩子們要開學了,一部分人又去街道辦要求分錢,結果是一分錢沒給,這次去的人不多,估計沒有鬧出什麼動靜;第三次是八月份,也就是前不久,農戶們又以孩子開學要錢,去過一次,結果沒有任何交涉,沈貴在幾次被纏之後選擇了逃避,躲著不見人。
有了前幾次的鋪墊,才有昨天那次規模較大的一個集體圍堵。
而對于那些錢哪兒去了,沈貴在這份材料里只字未提。這個人也是個老滑頭,狡猾狡猾的。
王義財交待他第二次再寫一份關于已經到賬的補償款的去向,估計今天會有個明細過來。
果然,沒多久,沈貴出現在門口。
他彎著腰走了進來。雙手把材料呈給王義財。
「王書記,這是補償款的具體開支,請您過目!」沈貴顫抖著聲音說。王義財發現,他的那雙手抖得更厲害。
王義財盯著沈貴看了看,發現他的眼眶烏黑,估計昨晚一夜都沒有睡好,看來這事把他折騰得不輕啊!王義財心里想,不過,要是這些款項都是光明正當的支出,這孫子又何必這麼煎熬難耐呢?
王義財接過沈貴手上的紙,拿到眼皮子底下看了看。他不免抬起頭又看了看沈貴,這孫子,昨晚是花了心思的,各項開支做得還很細致,乍一看,還真是挺正當挺光明的。
王義財坐直了身子,拿出手邊的計算器,對著沈貴提供的那些數據大概算了一下。
補償農戶的款項前後兩次共計︰125.6萬;辦公支出︰52.58萬;汽油費︰18.39萬;招待費31.8萬;結余21.63萬。
就沈貴提供的這幾項支出,似乎都無懈可擊。辦公用費是必須要花的,汽油費是一定要燒的,招待費是一定要吃的,那麼這些錢花了,燒了,吃了,誰都沒有責任。看起來,這最後一滴血就是21.63萬了!
「你們居委會多少人?」王義財問道。
「一共六個人。沈貴答道。
「六個人一年的辦公支出52.58萬,平均每人將近8.8萬,平均每天241元,聯合國的經費也不過如此吧?」王義財看著沈貴說。
「這個,這個去年居委會新增了一些辦公設備,我里面有注明的。」沈貴解釋道。
「新購進了電腦、空調,辦公桌椅計28萬,我問你,這麼大的采購,你申報了嗎?得到批準了嗎?」王義財問道。
「這個……」沈貴幾乎是如坐針氈,額頭上溢出了汗珠。
「汽油費,你們居委會有幾部車?」
「一輛面包車。」
「一輛面包車你一年就要燒掉18.39萬的油費,你那是什麼車?嗯?居委會有如此大的業務需求要跑遍全世界嗎?」
「這個……」
「我再問你,招待費31.8萬,按你360天出外招待,平均每天883元,沈主任,你們居委會這麼頻繁而又大手筆地每天都要接待上級來人嗎?啊?」
沈貴已經汗流浹背了!他沒有想到王義財會如此細致地來計算每一筆錢的花銷。這可怎麼辦哪?這些錢,他媽的我個人又得了多少?多少人從這兒撈了好處,到時候讓我一個人背黑鍋,那不是太冤枉了?!
「王書記,你听我說……」沈貴臉上的肌肉明顯地抽搐著,看得出他內心相當的焦急和煎熬。
「沈主任,不是我王義財和你過不去,現在事情已經到了這步,你要是不能把這些錢的去向說清楚,這個後果會是什麼,你比我更清楚吧?」王義財不等他說完就插話道,「你回去好好想想,我相信你這麼聰明的人,一定有一本更加明晰的賬目,你把它再詳細地列出來,明天拿到我這兒!記住,這個事情只能你一個人去做,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好,我知道,我知道!」沈貴點著頭,像雞啄米似的。
「去吧!來,先擦把汗。」王義財遞給沈貴幾張紙巾。
「謝謝,謝謝王書記。」沈貴接過王義財遞過來的紙巾,忙不迭地擦著額頭上的汗珠。他轉身走出去的時候,王義財發現,沈貴的整個後背都是濕的。
但願你不是那個唯一的羔羊!王義財想。
沈貴走出王義財的辦公室,覺得自己的後背陣陣發涼,不禁全身打了個冷戰!抬起頭,他看到何平正迎面走來。沈貴本想繞道避開,這個時候他媽的真不想踫到這個人哪?可是何平已經看到他了,想避也來不及了!
「何鎮長……」沈貴強擠出一絲笑容。
「沈主任,事情說得怎麼樣?」何平笑著問道。
「差不多了……」沈貴支吾著。
「你這是怎麼啦?」何平看著沈貴的臉色不太對勁。
「沒什麼,熱,胖子怕熱,容易出汗……」沈貴邊走邊說。
辦公室里,王義財看著沈貴上交的這兩份手寫材料,嘴角不經意地露出了笑容。
他拿起電話,直接打到了縣委書記黃鐘明的辦公室。
「黃書記,我是王義財,我有個情況要及時向您匯報。」王義財說。
「好,你過來,我有15分鐘時間給你。」黃鐘明在電話里說。
王義財拿起那兩份材料放進包里,立刻出門驅車前往縣委大院。
不到十分鐘,王義財坐在了黃鐘明的辦公室。
他把昨天發生在四青居委會的事情向黃鐘明匯報了一下,接著把沈貴手寫的這兩份材料交給了黃鐘明看。
黃鐘明拿著這兩份手寫的材料,有些狐疑地看著王義財。
除了警察辦案,他這兒好像還沒有見過這樣的手寫匯報材料。黃鐘明在心里偷笑,這個王義財啊,真是狗挖了的腦袋!
看著看著,黃鐘明抬起頭問道︰「你打算怎麼處理這個事情?」
「下午沈貴會把各項支出的明細表送過來,看看其他錢究竟是怎麼花了。另外,我想這個恆生公司應該盡快把剩下的款項付清,要不然這些農戶再鬧起來,就是直接到縣委來了。」王義財說。
「沒想到小小的居委會竟然這麼能揮霍!好,一定要查清楚!恆生公司的款項,你負責去追討一下。」黃鐘明說。
王義財料想就是這麼個結局,黃鐘明一定知道他在黃麻鎮的時候就和這個鄒細水打過交道,這個得罪人的差事又落到了他的頭上。不管怎樣,這個事情一定要盡快處理好,否則他自己也會吃不了兜著走!
王義財決定明天就聯系這個鄒細水,看看這個神通廣大的爺幾年不見究竟變成了何方妖孽!
下午,沈貴很早就來到了王義財的辦公室,王義財還在午休,沈貴不敢貿然敲門,就站在門口等著。王義財打開門,發現這個胖墩墩的肉球蛋那麼畢恭畢敬地站在門口,既好笑又有些于心不忍。
「沈主任,進來吧!」王義財說。倒了一杯水放在沈貴的面前。
沈貴有些受寵若驚。
「王書記,我,我想了一個中午,然後把這本本子帶來了!」沈貴說著,從皮包的夾層里掏出了一個小筆記本,遞給王義財。
王義財接過來一看,頓時驚呆了!這上面詳細地記錄著各項開支的報銷時間和具體人員。
王義財粗略地掃視了一下,不禁後背發涼,涉及到這麼多人啊!這是他始料未及的!
看來這塊硬骨頭不是一般意義上的難啃了!如果硬要啃下去,估計王義財也要損失幾顆牙齒!
王義財倒吸了一口氣,抬起頭問沈貴︰「你怎麼會有這麼詳細的一個記錄?」
「這個……」沈貴搓著雙手有些為難,想了想,還是接著說了下去,「我知道這麼多錢不明不白地花出去,遲早會被發現,所以當時就多留了個心眼,把這些都記下來了,以免到時候有口說不清。」沈貴說。
看不出來,這個看起來笨得要死的胖子,原來這麼精明,這麼有心眼兒!
「好,這個就先留我這兒吧!」王義財說著,把這本本子放進了皮包里。
「王書記,我,我有個請求不知您能不能答應?」沈貴糾結著滿臉的肉,一臉痛苦的表情。
「什麼事?」王義財問道。
「這些我都交待了,能不能不抓我?」沈貴近乎是哭著的口氣說道。
「沈主任,別多想了!這兩天,你辛苦了,先回去好好休息吧,有什麼事,我會通知你。」王義財說。
「哦,好,好的!」沈貴看著王義財的臉,不知他是答應呢還是不答應呢?一心的忐忑不安哪!
沈貴離開後,王義財覺得這個本子一定要交給黃書記看,否則這件事他不知如何處理。
于是,下午,王義財再次來到了黃鐘明的辦公室。
黃鐘明正在開書記踫頭會,王義財坐在辦公室外間等他。
沒多久,黃鐘明走了進來。
王義財隨黃鐘明走進了里間辦公室。
「黃書記,我覺得這個東西非常重要,所以第一時間拿過來給您看。」王義財拿出那本本子交到黃鐘明的手上。
黃鐘明邊翻邊看,眉頭漸漸鎖成了一個八字。
他目不轉楮地看了很久,似乎要把每一個字都記清楚。
許久,他習慣性地往後靠,雙手交叉在月復部,兩個大拇指不停地上下翻動。眼楮看著王義財,一言不發。
王義財也不吭聲,因為他不知道黃鐘明接下來會怎麼說,怎麼做。
過了一會兒,黃鐘明終于開口了。他說︰「你听過一個故事嗎?講的是一個和尚和一個屠夫。和尚跟屠夫是好朋友。和尚早上要起來念經,而屠夫要早起殺豬。為了不耽誤各自的工作,他們便約定早上互相叫對方起床。多年後,和尚與屠夫都去世了。屠夫去了天堂,和尚卻下了地獄。」
王義財不解地看著黃鐘明。
「因為屠夫天天做善事,叫和尚起來念經;相反,和尚天天叫屠夫起來殺生。」黃鐘明說。
王義財就那麼目不轉楮地看著黃鐘明那兩片一張一合的嘴皮子,他有些不敢相信,這是黃鐘明的回答。
「有些時候啊,我們看似對的事情,,卻不一定是對的。」黃鐘明意味深長地說道。
王義財深吸了一口氣,說︰「黃書記,那對農戶的補償款該怎麼辦?」
「這個居委會主任太不會辦事,讓他休息去吧!收到恆生的錢後,你們立即著手分下去。分到這些錢後,農戶們應該不會再去鬧了。如果他們還要補償款,你可以跟他們說,現在財政緊張,一部分資金要留在新縣城的建設上,將來財政充裕了,再考慮補發給他們。」黃鐘明說。
這不是欺騙嗎?王義財在心里說。老百姓可不是那麼好唬的!可是他在黃鐘明面前卻不能提一個字的反對意見。
「好,我知道了!」王義財起身告辭。
臨走前,他把那本本子重新放進了自己的包里。
黃鐘明看著王義財離開,心里也不免一聲嘆息。很多時候,人都得學會妥協,尤其是在官場,明明知道,這個人犯了錯誤,只要揪出來,一定可以把他整垮,可是整垮一個人容易,建立一個新的平衡卻很難啊!況且,更多的時候,觸一發而動全身!余河本來就小,如果這麼大動作折騰,未必是好事。所以,這樣的事情一定要慎重啊!
那本子上所有的人他都銘記在心里。所涉及的科級干部就有十多個,還有縣委班子成員!而且都是要害部門的人,難道要把這些人一網打盡?余河就這麼大,打斷骨頭連著筋哪,敲打這些人,就會涉及到更多的人,這麼扯蛋的事情能干嗎?
損人不利己,何樂而為之?為了區區幾十萬元,把整個余河官場鬧得雞犬不寧,值得嗎?上級讓你坐鎮余河,是讓你來建設余河的,不是讓你來搞垮余河的!穩定壓倒一切,反腐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何況,經過去年的換屆選舉,他的牌也洗得差不多了,如今這些重要崗位的一把手,基本都是他的人,難道要砸自己的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