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子的父親在她還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家,母親卻始終沒有過抱怨,漸漸成長起來的夏子不只一次的追問母親,爸爸究竟為什麼離開家?現在究竟是生是死?若還在人世,那會在哪兒能找到他?母親一次次的托詞含糊過去,最後實在覺得這樣子遮遮掩掩下去,已經影響到了母女感情,這才委婉的將他離家的情形告知了夏子一個大概情形︰
那是十幾年前的黎明,一家很是幸福的三口人,在一處臨近海濱的西洋式別墅中度假,池田正治,也就是夏子的親生父親,正慵懶的攬著妻子睡在主臥室松軟的大床上,小小的一張搖籃床,緊緊倚在大床右側,小家伙夏子甜甜的睡得沉靜安寧,忽然池田惠美驚醒了過來,她听到了一種異乎尋常的刺耳嘯鳴聲,從門外院落草坪處傳了進來。
驚異不已的池田惠美,看向右側窗外,而僅挨著大床床頭右邊的搖籃床里的小夏子,似乎皺起了細眉,眼皮一跳一跳的動了起來,她趕忙從被單里斜過身子拍哄了夏子幾下,好像意識到臥室中有些異樣,習慣性的伸手模向丈夫,竟模了個空!
這下可把惠美嚇壞了,他會上哪兒去了?院子里出什麼事了?惠美干脆俯身抱起了夏子,抓起個小毯子裹在夏子小小的身子上,一溜小碎步跑出屋外來到了院子中,然而,她看到的,是從沒見過的銀色物體,盤旋著從院子上方升空,緊接著,瞬間從她視野中消失了,院子里,散落著丈夫的一件大大的外袍,還有他的那雙拖鞋……
惠美此後向警署報了案,又緊急的給丈夫的兩個哥哥打了電話,結果,很快趕了過來的只有二哥,他當時是在(株)的信息系統部任一名主管,也就是現在的池田勉部長,而大哥卻是遲遲沒有出現,只在第二天打來電話,說是警視廳已經就此立案,他會竭盡全力搜尋這個弟弟的,但是似乎並沒有向惠美問及弟弟遭遇此事前後的任何情況!
就連池田勉也由此對他這個已然在警視廳任要職的大哥,產生了很深的怨懣情緒,但自此以後,卻悄然的擔負起了弟弟妻女的生活來源,也幾乎把夏子視作自己女兒樣的教養和關愛起來……直到夏子上了高中的時候,才由警視廳的大哥告知了消息,而且還是好消息︰
三弟池田正治,已經在美國做上了非常令人贊慕的政府要員,處于謹慎考慮,還需要一段時間之後,才有可能做出對惠美母女的下一步安置事宜……
父親活著!竟然成了美國人!還做了美國政府官員?可是听起來,現在的夏子,卻仍然見不到他!然而一直以來已經習慣了與母親相依為命的生活,所以,得知了父親消息後,雖然看上去還是和現在的狀況沒有更多的變化,惠美和夏子心中仍然感到了無比快慰,甚至感覺到了幸福,她們開始常常在跨洋電話中與他互訴著向往和思念之情……
夏子這次隨著谷口科長,與同事們參加天台花園「生啤酒放題」活動,本來她是比較抵觸的,她自小到大,可能是因為沒有親生父親在身邊教誨的原因,非常排斥這種幾乎作為男人附庸的工作慣例安排,但是出于對二大爺特別看重的谷口科長的尊重,不好直接推辭,于是找到了個閑隙過去二大爺那里,也就是池田部長辦公室,目的是表示抗議。
她在往二大爺那兒去的時候,要路過一個蜿蜒的玻璃通廊,隱隱的透過玻璃壁,她看到伊藤河田從部長辦公室里出來,比較奇怪的是,他沒有回去科室的辦公地,而是徑直繞過通廊,向那處茶飲角走去。
似乎有一種莫名的好奇,驅使著夏子放慢了穿出玻璃通廊的速度,也悄悄的跟著他路過了那個茶飲角,想看看這個伊藤在上班時間搞些什麼名堂沒有,然而讓她失望了,那個伊藤只是在自動販賣機投幣,接了杯熱咖啡坐到了一個角落,因為是上班時間,茶飲角里再沒有任何其他人了。
「真掃興!」夏子覺得好無聊,又不好這便往回轉,那樣的話會讓那家伙看到他,太明顯了哦,那不是就跟著人家來的?!
夏子只好再往前走了一小段距離後,才慢慢回轉過來,就在她悄悄的再次經過茶飲角那里時,伊藤不見了!好麼!這麼會兒功夫,那家伙就憑空消失了?
夏子干脆也進了茶飲角,略一凝神,便听到了從角落里邊一點兒的位置,傳來了伊藤打電話的聲音。
他竟然是倚在隔斷牆在悄悄打電話!
「……是的,是傍晚時分,天台花園酒店‘生啤酒放題’,對!他們應該都會去的!我也會在那里的……到時可不要波及到,還有……」伊藤的聲音低了下去。
夏子趕忙悄無聲息的離開那個茶飲角,徑直去了二大爺的辦公室……
正像她判斷的結果一樣,池田部長非常忙碌,有些顧不上這位佷女的這種小事情,一句明確的回復就是︰「一切有谷口科長安排,這也是他的工作任務。」
所以,夏子便被谷口安排著,攜同了另兩位姑娘,同科室的酒香池窪子、高橋紀子一起,應約到了天台花園。
令她驚異的是,「生啤酒放題」開席不長時間,她就看出了伊藤偏向的作為,他似乎有針對性的要灌醉那個姑娘!一次次的端來大杯扎啤送到了團組中方成員,那個叫小郝的姑娘桌前,似乎那姑娘的酒量也忒大了些,伊藤每次端去的酒,在他們幾個連番勸祝下,竟然迅速見了底兒,那姑娘才將將有了些酒意顯出,後來便發生了一連串兒的變故。
這個可惡的伊藤!他怎麼可以引來了赤幫分子,那天的電話,竟然是他在給赤幫報訊兒!他讓赤幫來對付的竟然就是系統移植團組的中方成員!可是,為什麼他那位爺爺伊藤熊二也在那里,他竟然還敢做出這樣的事來?
這些謎團一樣的人物和事情經過,弄得夏子至今仍然恍恍惚惚的,甚至都沒有完全向二大爺問個明白,便被指令著,讓她來向團組的中方主管、杰生組長道歉。
至于為什麼是道歉,而不是道謝,在夏子眼里都一樣︰若沒有她心目中的那位英雄的英勇無畏和機智應變,別說谷口科長等眾人僅僅是留下了創傷,僥幸沒有從大喇叭口掉下去而失去性命,就連她夏子,恐怕也再不會有這個機會,來見見這兩位拯救了他們的大陸勇士了!
所以理所當然的,那天在天台沖出了赤幫分子之後,接下去發生的事情,便是夏子永生難忘的咯,她對之前的事情恍惚,是她夏子根本沒有興趣去關注,也沒覺得有什麼了不得的,不就是伊藤叫人,鑽了空子,教訓一下,再保他呵護著那個小郝,也就那回事了!
沒成想會發生以後的事情呀,而且,那個勇士,竟然就像她夏子一樣,平常一點兒都不出奇,甚至都沒人知道他存在過。可那天竟然在最緊張、最危急的關頭出現了,就出現在他們與凶徒之間,而且是那麼的出彩,距離她也不過數步之遙……
大阪電視台,以至于全日本電視上,都在報道著那一刻「頂天立地」的畫面︰
那一刻同在天際上,在危機和救援直升機之間,他選擇了護衛兩位大陸同胞先登機,而他卻留在天際上繼續斡旋于凶徒的形象,就這樣的永遠的鐫刻在了夏子心上。
醫院里的不凡會面,雖然一見面便被他給抓住並且推向了門外,但是,他的每一個舉止,似乎都是那麼的帥氣,好看!特別是後來,他竟能也像紳士那樣的邀請她去海濱,最後送她回家,這一路上的行為,簡直要迷死了她咯,但是他為什麼在最後一刻,沒有跨入院門內啊?那一刻,他的心里究竟怎麼想的啊?
再後來,沖過去抱進他懷中,他身體很熱啊,而且他還說了……什麼的……就是不知道後來塞到他懷里的禮物,他還有沒有來得及發現吶?
再後來,再後來……哪還有後來了啊?
他就那麼躺在了街上,再回到了那醫院、那病房,而且是間白色肅穆的大堂間,就像……像回到天際之前,僅僅再給她一個告別的機會了……
這一生,難道就這樣了麼?難道讓我夏子幸運地鐘情了于他,卻馬上便要回天際了麼?
要回,也要帶上我一起啊!我要和你一起!我從來也沒機會讓爸爸這樣好的對待過我,我也從來沒有過意願讓其他人對我這樣好過啊!你、你等等我啊!
決然的神情顯在了夏子剔透玲瓏的面目上,她再最後看了眼敷在鳳梨身上的白布單,沒有再用小碎步向前,而是一陣風似的奔了出去……
公堯一個人在那間白色背景的,由五彩鮮花作襯托的大堂間外的園中林深處,像是在讀秒,當望遠鏡中那個嬌弱細小的身影一陣風似的竄出房門後,他的槍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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