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鸞宮暗流涌動,琳瑯殿卻顯得有幾分沒有生氣。淑妃出了這樣的事情,管事的宮女太監都被帶去問話了,誰也不敢亂說話,被放回來的越發沉默做事,亦有人還沒能夠回來。
沈蔚然身邊的兩個大宮女都被帶走去了問話,皇後便將自己身邊的大宮女慧真留下來了。待沈蔚然醒了,好歹能有個人照顧。本來是該等兩名受害人——施夷光和沈蔚然身子好一些再行審問之事的,順便讓她們自己也說說是怎麼著。奈何太後急急切切非說要即刻審問,才至于鬧了這麼一出。
沈蔚然因為疲累,趁著這會子好好的休息了一把,醒來的時候已經臨近午膳時間。荔枝和櫻桃都不在,喚了人進來的是早間替皇後來探望她的慧真姑姑。不過一瞬間的忡愣,沈蔚然將事情猜了個七八分,到底是覺得太後的動作太過快了。
見沈蔚然醒來,雖瞧著還有些虛弱,氣色不算太好,但多少是有些精神的樣子慧真行禮,與她解釋了當下的情況,又說,「淑妃娘娘不必憂心,這事情,皇後娘娘說了,定然會還淑妃娘娘一個公道。」
前世在後宮里模爬打滾十年的沈蔚然很清楚這樣的話听听便好,不須多上心,勉力一笑,只說,「勞皇後娘娘費心。」
「湯藥和午膳都已經備下了,娘娘可是用膳?」慧真臉上的笑容恁是一變不變,再問沈蔚然。
「勞煩姑姑。」不是自己宮里的人,甚至是皇後身邊的大宮女,沈蔚然客客氣氣的,並不隨意使喚。蹬鼻子上臉,她現在可沒有這個資本。
慧真又行了一禮,說一句︰「淑妃娘娘客氣,這是奴婢份內的事情。」而後退出了房間。
沈蔚然心知自己錯過了皇後來探望的時候,皇後那邊既然是已經審上了,那她安安分分的待在琳瑯殿養身子等結果便好,多余的事情不該做。稍作洗漱,用些了素粥再服了湯藥,身體仍舊疲累。
因為先前折騰一番總覺得身上不太舒服,這會兒雖然還是覺得疲累,但到底好了許多,沈蔚然便讓宮人備了熱水準備沐浴之後再休息。
簫晟到琳瑯殿,見著的是躺在美人榻上正睡著的沈蔚然。本是讓宮人不要聲張,徑自入了里殿,卻只瞧見皇後的大宮女正在替她蓋薄毯。宮女無聲行禮,簫晟得知美人榻上的人已經睡了一會兒,便揮退了她和跟在自己身後但監。
美人榻上的人臉色瞧著有些過分的白,缺了些血色,青絲披散著,又是別樣的黑,兩相一襯,白的越白,黑的越黑。好在嘴唇是淡粉色,才讓這黑白分明之間多了幾分人氣,也顯得多了幾分靈氣。
比起施夷光那樣的渾然天成的美人,面前的人著實不打眼,簫晟初次見沈蔚然時便是這般想法。現在再一看,這副不施粉黛的柔弱樣子,倒莫名引他憐惜。簫晟哂笑,卻是將榻上之人連著裹好的薄毯一起橫抱了起來。憐香惜玉是美好品德,必要的時候他也想要發揚一下。
簫晟把沈蔚然抱到床榻上,一直到將她放在床榻上,讓她躺好,替她蓋好被子,她也沒有醒。對于沈蔚然睡得這麼熟,簫晟表示萬分好奇。前面還有人要害她,轉眼她就睡得這麼安穩了?再仔細瞧去,她眉頭緊蹙,似乎不是他以為的那般。
沈蔚然睡得迷迷糊糊醒過來,發覺自己身下不是美人榻的時候意識瞬間就清明了過來。睜開眼卻突兀對上了一雙帶著探究和疑惑的黑色眸子,待看清面前的人再注意到其身上的服飾,原本的那點慌張早就沒有了。
帶著微訝且欣喜又似有幾分苦意的笑容,沈蔚然不慌不忙的起身,道︰「臣妾一時睡得熟,竟然沒有發覺皇上來了,是臣妾的罪過。」待要下床行禮的時候,果然被簫晟制止住。既然一開始皇帝就並不在意她睡著了的事情,那當是也不會太過在意行禮的問題,她不必過于慌張把自己弄得不好看。現在看來,這般的情況確實算是好的。
「愛妃身子尚且虛弱,不必在意這些虛禮,什麼也比不得身子重要。」簫晟神情頗有幾分嚴肅,好似是真心在說這些話一般。一雙眸子絲毫不見盯著別人看卻被人抓包的恐慌和半分的不好意思,完全是坦然的模樣。
「皇上已經知道了?」幾分欣喜的笑容滯住,隨即立刻斂去,換上幾分歉疚,沈蔚然輕聲問景祐帝。
說話間,簫晟已經側坐在了床榻上,听言微微偏頭淡淡的應了一聲,余光卻是將她的神情都瞧了個通透。理了理袖子,復又道,「待有了結果,皇後自會著人告訴你。」
「嗯。」皇帝這話是讓她不要插手這次的事情,那她便該好好的乖乖諜話。該布置的都已經布置下去了,剩下的事情的確由不得她如何。沈蔚然心思稍轉,定了定神才將注意力完全的放在了面前的人身上。
大齊景祐帝簫晟,時年二十二歲,完全是如狼似虎的年紀。如今是景祐十年,兩年前簫晟至弱冠之年,才逐漸從施太後以及其輔國的皇叔蕭璨手中接收到一些實權,然而多年的局面已經形成,朝堂上表面平靜,暗地里仍舊是三派分立的局面。先帝還真是給這皇帝留下來一筆爛攤子。
沈蔚然悄然打量了幾眼簫晟,方才瞧見他雖不算是仔細的看,但也能清楚的知道,他長相確實英俊。現下他這麼坐著,她只能打量到那麼一個側臉,也一樣覺得這般剛毅的曲線煞是好看。回想剛醒來時見他立在床榻旁,一瞬間便可聯想起「長身玉立」這樣的詞。身為帝王,既不是軟弱可欺之人,便自有其獨有的氣度在。
皮囊雖只是皮囊,但好看的總比不好看的來得賞心悅目。
「皇上可曾用過午膳?是臣妾怠慢了,竟將這茬也忘記了。」打量簫晟的時候,半坐在床榻上的沈蔚然沒有忘記關心他兩句,省得真的落個怠慢之罪。
簫晟再次偏頭,看沈蔚然一眼,問︰「還不曾用午膳麼?」
沈蔚然臉上一紅,小聲的嘟囔︰「午膳是用過只是吃得不多,現下不知為何確實有些餓……」
「想吃什麼?」說完又覺得不妥,復道,「還是吃點兒清淡的東西,御膳房做的雞汁粥不錯,再加一小碟素炒青筍?」耐心的等沈蔚然點點頭,簫晟才吩咐外面的宮人,「听到了還不趕快去準備?」外面立刻有聲音應下。
初次見簫晟,既沒有什麼踫撞也沒有什麼天雷勾地火的場景,甚至有些無趣,沈蔚然只心道皇帝性子著實深沉,不是什麼好捉模的人物,同時也更多了幾分小心。
無論是太後還是簫晟的皇叔,都是簫晟心頭的一根刺,她在這後宮里面,太後是鐵定容不下她,簫晟的皇叔在這後宮里想必也有人,也不是她可以親近的。說起來,皇後倒有些像是皇帝的人……與皇後交好應該不會錯,可說白了所有的恩寵都來自面前的人。
因為很明白後宮里的陰私事情,也很明白不爭不搶是什麼下場,沈蔚然想自己是這麼快的接受了這些事情,可一樣覺得還好是這麼快適應了過來,否則,她就真的只能等死了。
膳食很快送了過來,宮女將一小碗雞汁粥和一小碟素炒青筍擺放在檀木圓桌上,完全是依照簫晟吩咐的去辦,可謂分毫不差。她前世在後宮里,見慣了十多樣吃食擺在自己面前,現在這般雖沒有其他什麼想法,但卻對這等不鋪張的行為表示欣賞。前世還在閨閣之中時,和自己的爹爹娘親一起用膳時,也從來都是三四樣小菜便足夠,一樣吃的開心。
想到前世她被賜死前從皇帝口中得知自己的爹爹娘親已經喪命,她現在又是在這樣一個完全不知道的地方,心中猛然涌起悲傷的情緒,沈蔚然咬住下唇,迅速從那情緒里月兌離出來。
沈蔚然還在披著外衣淨手的時候,簫晟已經在桌邊坐了下來,撐著下巴,漫不經心到有幾分無聊的樣子。擦干了手,跟著在桌邊坐了下來,有些適應簫晟的這般舉止,沈蔚然徑自拿了瓷勺開始慢條斯理的就著青筍用粥。
無論是要細嚼慢咽不發出任何一丁點聲響還是要吃相優雅,前世的沈蔚然便已經被教導得將這些習慣都埋到了骨子里去,根本不需要刻意便能夠做到。哪怕簫晟這麼盯著她看也全然發現不了任何不對勁的地方,甚至不知何時他的臉上已經褪去了先前的無聊,浮現玩味的笑容。
他往常沒這麼注意過後宮妃嬪的吃相,看到沈蔚然這般竟然覺得有些有趣,不知道其他妃嬪是不是這個樣子?
直到沈蔚然吃飽喝足,漱過口,簫晟才走到她面前,替她攏了攏身上披著的外衣,道︰「我該去承乾殿了,你待會再歇息一下,仔細身子,別是再著涼。」
沈蔚然仰頭看簫晟,先前是覺得他個子似乎較一般男子高,現在離他這麼近,才發現他高了自己一個頭還更多。皇帝的溫言軟語也許不可信,但這有什麼關系,等到他不願意對你說這樣的話的時候,才叫真的可怕。
「臣妾謝過陛下關心,臣妾必定仔細身子,萬萬不敢再著涼生病。」笑著應了簫晟的話,接著沈蔚然不忘補上一句,「雞汁粥很美味,青筍也很爽口,陛下果然是好品味。」
簫晟略點了下頭算是回應沈蔚然的話,嘴角卻不自覺的彎了彎。
沈蔚然站在琳瑯殿門處,望著坐著玉輦離去的簫晟的背影,想起前世與她有過最親密接觸的人最後親自要了她的命,忍不住眯了眯眼。雖然簫晟不是那個人,和那個人沒有半點的關系,但也無法阻止她為帝王的那份心狠手辣打寒顫。
可身為後宮妃嬪,想要爬上高位,哪一個手上能不沾任何血腥?「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的事情不會少,越往上爬,就越是要踩住更多的人。說起來,他們又其實是同一類人,只是……皇帝的戰場更大,而她的戰場,只是這一片後宮。
收回視線,沈蔚然攏了攏衣袖,無什麼表情的轉身進了殿內。
簫晟回到承乾殿,待只剩下了高德全和徐熹的時候,才低聲吩咐了一件極為私密的事情︰「今晚,將她帶出來,朕有事要問。」
這一夜,看似平靜,卻又格外不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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