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又是雪飄時
雪又在下了,之前那場大雪帶來的寒意還沒散去,又添一絲新寒。
紛紛揚揚,碎玉飄零,在如絮的飛雪里嘆流年漫渡,光陰如梭,這是她到這個世界的第五個年頭,認識了多少英雄才俊,那些過往如同一幅淡墨寫意,在水中洇開,生動了整個冬天,鮮活了她的世界。
但一次殺戮卻是一次敗筆,本是墨色溫潤,豈料命運無常,血色鋪天蓋地而來,將她美好的夢境摔碎了,碎得干脆,若非身邊還有一個溫柔的人相伴,她可能就真的會崩潰了。
仿佛是為了成就一分意境,給所有看雪的人一種如夢似幻的美感,這場大雪遮住了許多畢露的邪惡,也掩蓋了那些正在悄然謀劃的陰謀。
林曉筱走在雪中,淡紫色的雀羚大衣遮住了侵擾的寒風,懷中暖爐帶給她源源不斷的溫暖,玉子墨知她怕冷,特意吩咐多留了炭火,她只當他是不想自己在回去西涼之前出事,倒也樂得接受。
宮中正處于多事之秋,眾人都是心慌慌,但還是有些韶華當頭的女子偷偷地在雪地里盡情地玩耍,听得她們壓抑而興奮的歡笑聲,林曉筱也笑了。
這雪,這潔淨無瑕的白,與這骯髒血腥之地是那麼格格不入,表面再是安靜平和,內里卻還是擋不住暗潮涌動,也給這些妙齡女子帶來一份如煙似夢般的驚喜。
大雪不知疲倦地下著,滿樹銀白瓊玉,綴滿枯枝,偶有一點紅梅冒出個尖尖角,如蠟半透明的花朵上層染著晶瑩的白雪,帶著晨曦的光,讓原本蒼涼多了幾許紛繁的美。
道旁翠竹,被積雪覆蓋,依舊挺拔翠綠,一派高潔,儼然如風情孤軍的雅士,林曉筱走到深處,分明聞到空氣中緊張的味道,與這淡然的翠竹格格不入。
劍拔弩張,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要麼血濺三尺,要麼兩敗俱傷。
她听到了隱藏的心跳聲,很輕,輕得幾乎讓人以為是幻覺,可是,從四面八方傳來的聲音,一一積聚起來,告訴她,這絕非幻覺。
只是不知埋伏的是哪方人馬。
她旁若無人地走進清影居,朝著殺氣最重的那個偏庭走去。
一路上她都是笑著的,像個沒見過雪的孩子,地上積了一層薄薄的雪,踩上去就像是踩在棉花上,還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還未走進那間偏庭,就听到里面的聲音,雙方都是平靜的語氣,但听的人卻覺得寒氣直冒。
「西澤爾殿下,你應該解釋一下吧?」
玉子墨端著一碗茶,茶香怡人,透著臘梅沁骨的幽香,還有一股淡淡的微甜,他旁若無人地飲著,露出一個安然自得的表情,然眉頭一挑,卻是刺骨的寒意。
「哦,玉太子說的哪里話?」
西澤爾披著一件黑色的大衣,做在玉子墨對面,燦金色的長發齊齊垂在身後,如同一灣炫金的瀑布,折射出萬千光彩。
他端起一碗茶,白瓷杯上鎏著些許青花,白茫茫的熱氣飄飄裊裊,透過這方白幕,他瞟了一眼玉子墨陰沉的臉色,渾然未覺地笑了,輕輕呷了一口,眼楮陶醉地閉上,湛藍色的眸子看不出深淺。
良久,輕聲道︰「好茶!久聞玉太子泡得一手好茶,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宵風踏著風雪走了進來,撩開亭子上的無色珠簾,帶起一連串清脆的交擊聲,倒是別有一番風味。
李玄燁和他並肩而立,眼角含著似有若無的笑意,目光從西澤爾臉上掠過,不著痕跡地輕笑一聲︰「久聞西澤爾殿下是俊美如天神,如今見過,當真是貌若天仙膚似雪,恕我才疏學淺,無法盡述!」
西澤爾眉頭微皺,藍色的眸子閃過一絲冷光,似乎極度不爽被人這麼評價他的長相,但還是輕輕一笑,斂盡所有殺意︰「呵呵多謝夸獎!」
他人看不出來,宵風卻很敏銳地察覺到他眼底一閃而沒的殺氣,他不動聲色地坐了下來,大理石圓桌剛好容下他們四人,不多不少,剛剛好。
涼亭坐落在一個湖泊之上,四面都隔著重重簾幕,無色的珠簾被風卷起,相互撞擊,能隱約看見亭外的飄雪,紛紛揚揚,碎玉一般細雪將這清池居點綴得蒼茫無邊。
因為位置較偏僻,卻是較這高牆環繞的皇城多了一份淡泊清遠,可亭中四人確實當時最富盛名的幾個才俊,品茗看雪,優雅閑適,卻透著一分難以言喻的壓力。
「西澤爾殿下,朧月有什麼地方入不了你的眼麼?」
玉子墨看了一眼二人,見他們自來熟地坐了下來,眉頭不自覺地皺了皺,目光卻是落在西澤爾身上,淡淡地說道,然話中卻有種不容忽視的威嚴。
「哦朧月貴為公主,高貴大方,自然是沒有什麼不滿意的!不知殿下何出此言?」
西澤爾挑眉問道。
「嗯?既然如此,這是怎麼一回事?」
他隨意說著,手腕一翻,紫袍中現出一個物事,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落在上面,那是一柄短刃,青黑色的刀柄, 亮的刀刃,迎著漫天絮雪,閃動著泠泠寒光。
這是前日,朧月用來刺殺林曉筱的武器。
眾人心知肚明,卻是不動聲色地看著西澤爾,似乎在等待他的一個解釋。
西澤爾眼中藍光漸深,心中冷笑半分,面上卻是驚詫模樣,不解地看著那柄刀,又看看玉子墨,遲疑道︰「不知太子殿下此言有何深意,不妨明說!」
話雖說得遲疑委屈,表情卻是隱隱含怒,好像他真的不認識這個東西,因為被誤解而感到生氣。
「呵呵殿下真是貴人多忘事,難道就忘記了這個東西是誰的?」
玉子墨輕輕笑了,眼中卻是寒光浮動。
李玄燁看得真切,狀似無意地端起茶杯,就著梅香清冷,靜靜地透過簾幕賞這北國雪景。
宵風心底隱隱有些不安,只為林曉筱,但他知道,現在也不是自己說話的時候,紫眸掃過冷冷對峙的二人,渾然不放在心上地挑了挑眉,眼里流出看戲的欣喜。
亭中適時地響起銀炭相撞的火花聲,濺起的火星被風吹散了,成了一堆殘灰,在風中起滅,落地為塵,隨水消亡。
爐火越燒越旺,將本來清冷的涼亭炙烤得氣氛灼人,熱度在眾人眼底燃起,似乎接下來的發展會是令人躍躍欲試的。
「玉太子說笑了,我從未見過這東西,又何來貴人多忘事這一說呢?想來太子殿下是不是認錯人了?皇宮之中守衛森嚴,又豈會發生這等盜竊之事呢?」
西澤爾巧妙地移開重點,隨即,只靜靜地品茗,不理會玉子墨的目光,毫無稜角,卻咄咄逼人,每個字都是一種魔咒,听多了就有種想要膜拜的心情,這並不是個好現象。
玉子墨見他刻意回避,也不怒,淡淡地嘆了一口氣,眼神冷漠飄忽,看著亭外萬千蒼勁的虯枝,在風雪中肅穆蕭然,神色有些怔忪,忽然輕輕拍了拍手。
片刻,亭外的連廊便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兩個黑色的影子走在風雪中,腳底的雪發出粗糙的擠壓聲,如敲打在人心底的鼓聲,听起來很不舒服。
「主子,人已帶到!」
那個黑影在亭子前頓住,中等身量,站在風雪中,卻是巋然不動,低沉嘶啞的聲音被風吹散了。
玉子墨輕聲道︰「帶進來!」
話音未落,便覺冷風襲來,珠簾被撩開了,碎雪趁機飄入,撲打在臉上,冰涼刺骨
呈入眼前的是一個純白的天地,雪地上只留有一串深淺有致的腳印,絮雪紛飛,落入蕭蕭木葉間,濡染一番詩意無邊的風雅;落在碧池煙波里,化作一池清透的寒水。
好一個蒼涼悠遠的雪景,但眾人卻完全沒有欣賞的情趣,因為,那人的手上還拖著一個血肉模糊的人。
雙腿完全耷拉在地上,好像沒有骨頭的軟體人,綁腿的褲腳被扯破了,沾著不少細雪,露出可怖的小腿,密密麻麻全是傷痕,並且都結了黑色的血痂,以至于,拖下地上都沒有留下血跡。
他的後領被提在那人手中,頭也是沒有力氣地垂下,本來束得整齊的發髻凌亂地散落,想一個雜草築成的窩,令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饒是宵風在死人堆里打滾,見到這樣一個受傷的人,心底竟是有些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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