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八章茶中論道
二人眼看這又是劍拔弩張,眼中噴出的怒火幾乎能燒了這個涼亭,可以清楚地感受到空氣中不同尋常的熱度,一個清麗的聲音自不遠處傳來,打破了這個僵局。♀
「你們兩個運氣好,師叔留下的東西還在,可以好好喝一杯香雪茶了」林曉筱懷中抱著一個褐色的陶罐,興致沖沖地穿過繽紛落英,銀鈴般的笑聲穿透涼薄的空氣。
二人臉色一變,立即恢復了原來的模樣,悠閑而自在地看著林曉筱幾步跑上涼亭。
「師叔藏得太隱秘了,這漫山桃花,竟然還有一棵梅樹,真是讓我好找!」
林曉筱像是沒發覺他們兩人之間的怪異氣氛,自顧自地說著話,笑意盈盈,臉上身上都洋溢著干淨的笑容,一邊揭開陶罐上的封口,登時有霜雪的味道傳來,冷冽清涼。
那是寒冬時,從梅花上的落雪中取下的,封存在梅樹底下數年,既帶著梅花清冷的香氣,又有霜雪的味道,多年後解開封印,這種沁人心脾的冷香鑽入口鼻,清而不散。
林曉筱將它放入銀吊子里,上好的橄欖炭燃得正好,淡藍色的火焰跳躍,只偶爾濺起一些火花,煞是漂亮。
「你說為什麼總有那麼多人喜歡喝茶呢?」林曉筱手執著白瓷茶碗,輕輕搖晃著,卻不喝,只是貝齒咬著杯沿,目光有些迷離。
「大概是于茶中找尋一種人生的真諦,亦或是飲茶以清心!時光流轉,雲水千年,茶已經成了我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誰又能說得清楚呢?」李玄燁飲下一口熱茶,沉默良久,輕輕說了起來,眼中卻是倒映著林曉筱似有所思的臉龐。
宵風看得真切,有些惱怒,不忿地說道︰「是嗎?我看是附庸風雅吧?茶于我來說,不過是用來解渴,你們這些人不是常說,茶是什麼修行知音麼?可是多少人可以將洶涌不安的歲月,喝到平靜無波?或者將紛亂渾濁的世相,喝到清朗純淨?佛家說的,割舍即是得到,殘缺就是圓滿,我看這也是一種廢話,世間風雲,變幻莫測,所謂因果輪回,又有誰說得清,至少,我不相信什麼來世,我需要的只有現在」
他越說越激動,然而一口茶入口,那是林曉筱說的香雪海,霜雪的清冷並沒有因為水的高溫而消散,反而在其上添了一絲薄冷,令他想起了和林曉筱在清心谷的日子。
日子清簡如水,即進入深,窗外風雲交替,但內心依然安靜平和,只要有林曉筱在身邊,他就不是一味的疏離塵世,不是將自己的心裹成厚厚的繭,而是在紅塵三千中活出一份質樸。
他的話雖然有些武斷,也粗暴了點,但卻是實實在在地點出一種現實,有的時候生活需要的不是勇氣和決心,而是一份善意和堅持,那些繁榮熙攘,不過是一場世事無常的戲,戲里戲外,扮演的角色並非真實的自己罷了。
若真想在人生逼仄的路徑上走下去,走到雲林綠野,雁落平沙,只需要保持一顆本心,可是說得簡單,做起來確實太難太難。
就像明明知道,只要放下,動蕩不安的世事,便是流水逝煙,江湖里的快意恩仇,便是浮雲往事,化作剎那驚鴻,成為昨日的風月情愁。
佛說,諸惡莫作,眾善奉行,自淨其意,是諸佛教,做一個良善之人,做一個潔淨之人,看似簡單,可是行走在滾滾紅塵煙浪之中,誰又能做到那份極致呢?
宵風不能,李玄燁不能,林曉筱也不能,雖然她總不肯輕易殺人,不願見血,但到了必要時刻,她也不憚用最直接的方式讓人明白她的想法,直面慘淡的人生,做一個清醒的人,在糊涂塵世中活出一個自我出來。
林曉筱品咂這話中滋味,忽然失聲笑了,笑得眼淚就快出來了,只要今天,只要現在,什麼來世,什麼下輩子,都去死吧!
「宵風,你說得真好,可是,那不適合喝茶,喝茶是一種修行,你怎麼可以用這麼殺氣騰騰的語氣,用這麼激昂的心情品茶呢?需要一顆清淡,慈悲的心!凡塵榮辱,都不能近我的心,就這麼安靜地坐著,茶香裊裊,亭外落紅飛舞,白雲踱步,會不會有另外一番滋味呢?」
她說話的時候,臉上那種淡然,恬靜得如同一個入定的禪師,也許下一秒就會超凡入聖,位列仙尊,只是目光卻是在李玄燁臉上掃過。
「慈悲?不知你又是如何看待這個詞呢?」李玄燁瞳孔微微一縮,驀地,厲色盡顯,仿佛听到了難以忍受的話,死死盯著林曉筱,唇角勾起濃烈的嘲弄,濃烈的讓人窒息。
「天地沙鷗,我們微如芥子,不讓自己驚擾世界,也不讓世界驚擾我們,生者必死,聚者必散,榮者必枯,任何失去都是一種得到,只有對自己慈悲,才是對萬物,對別人慈悲!你覺得呢?」
林曉筱起身提著銀吊子給他們的茶碗中注水,白瓷杯中渾然一色的水波蕩漾,溢出點點芬芳,她清淡的嗓音在飄搖的水汽中迷茫了,眼神直直地射入李玄燁眼底,似乎要看透他內心所想。
他身體一震,不著痕跡地移開目光,看著杯中淺褐色的茶水,茶葉在水中沉浮,漸漸失了原來的顏色,滌蕩數次之後,緩緩沉入杯底。
眼神迷離,喃喃道︰「對自己慈悲?好一個對自己慈悲林曉筱你從來都是這樣,一句話就能將我徹底剝離,不驚輕塵,卻痛徹心扉,真是好慈悲呀!」
他啞的厲害的聲音,林曉筱听得一清二楚,手中的動作卻不停,依然悠閑地坐在一旁,臉上帶著恬靜,極有興致地喝著自己泡的茶,正如她所言,世界不會驚擾她,李玄燁還在她的世界之外,又怎麼會讓她有多少明顯的反應呢?
「若是玉子墨在就好了,他泡茶的技術可使一流,我就只能泡出這種水平,你們兩個將就一下!」林曉筱輕輕呷了一口茶水,煞有介事地咂咂嘴,微有歉意地欠了欠身,表示一點慚愧。
宵風敲敲杯沿,彈出幾個清脆的音節,以示贊美和感謝,但他的表情卻過于濃重,似乎在思考什麼很嚴肅的問題,時不時看看林曉筱的神色,並沒有因為她說笑而放下心頭的憂慮。
李玄燁頹敗地低下頭,忽而又仰起頭,直視她平靜的臉,面上閃過一絲淒然,卻是不動聲色,笑意薄涼,帶著一貫的疏離和冷淡︰「林曉筱,你的心怕是石頭做的,不論我怎麼做,你也不會有絲毫動容是不是?如果我若是不答應,你難道要和我決一死戰?」
他質問林曉筱,說完之後,卻立即後悔了,他明知道答案應該是什麼,但是听她說出來,卻是另外一種撕心裂肺,就像那個夜晚,她毫不猶豫地推開自己伸出的手,像對待一個陌生人那般客氣的話。
林曉筱平靜地直視他,那雙墨色的眸子很是好看,如同星辰漫天的黑夜,霎時間又黯淡無光了,大約是烏雲遮蔽了星輝。
她的心微微一縮,這幾日狠命讓心硬起來,厚厚的防御在他淒然復雜的目光之下,有了松動的痕跡,也許再也堅持不下去了,可是,若是不能直面這樣的抉擇,清玄宮毀于一旦,是必然的。
「結果你不是早已經知道了麼?我再說出來又有什麼意義麼?」林曉筱挑眉看他,似笑非笑的神色如同一只狡猾的狐狸,卻是一支利箭穩穩地插入他心頭,痛得無法說話。
李玄燁眸子更加黯淡了,沉默了良久,久得就像等待一顆種子破土發芽,忽然,似有萬千星光落入,而庭外桃花飛揚,他眸中溢出光彩熠熠,單薄的字節卻如同被寒冰凍結的利刃,一點一點從牙縫中蹦出來︰「好,你贏了!」
他一口飲下杯中的茶水,杯子重重地落在石桌上,碎成幾片,他看都不看一眼,拂袖而去,隨著他的離去,桃花林中赫然出現幾個青衣人,以鬼魅般的速度同時飛奔出去,在李玄燁身後,忽起一陣颶風,千樹萬樹桃花盡落,散入風中,被絞作漫天飛塵。
柔軟的粉色鋪天蓋地,洋洋灑灑,如同下了一場粉紅色的雪,漂亮得仿佛夢中最唯美的婚禮現場,他玄色身影漸漸被淹沒,徹底消失不見。
明明是溫暖的春天,林曉筱卻在那一刻感受到了寒冬般的嚴寒,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杯中滾燙的茶水滴在她的手背上,迅速燙紅了她的肌膚,然而這些,都比不過一種驟然的疼痛,密密麻麻地布滿小小的心髒,終于,所有的防備都在這一刻卸下了。
「對不起!」林曉筱喃喃說著這三個字,如同一個復讀機,一遍又一遍,然而回應她的,只有紛紛花落,撲簌的細微聲音,夾雜著火炭適時暴起的火星。
宵風看著這麼淒然的林曉筱,明明是不舍得,卻還是用決然的姿態斬斷所有的聯系,這讓他什麼也說不出來,只是將她摟入自己懷中,輕輕拍打著她的背,溫柔的安慰,怎麼也抵不過無聲地陪伴。
她在惶恐不安的痛苦和淒愴中沉沉睡去,睡著的時候,還會很不安地動來動去,似乎是夢到了可怕的夢魘,卻遲遲不肯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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