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10-09
二姨太沉默了一會兒,似乎是在躊躇該如何開口。我並未焦急,只是在一邊耐心等待。畢竟,承認自己的‘罪行’是件需要極大勇氣的事情。
終于,在分分合合多次卻沒見聲音飄出口後,二姨太發話了︰「就在她懷最後一胎的時候,我不忍再看見無辜的生命就這樣被流逝。于是吩咐了阿碧暗中調換了她的安胎藥。因此,她差點生下了一個女兒。但終究是之前服過太多傷身體的藥,這次是它自己沒緣分,滑掉了。因此,當她知道這件事後,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跑到我這邊來哭著責備我,說我背叛了她。還說較之羅永輝與陳遠晴,她更加痛恨我,對我寒透了心。她說她是將僅存的一點信任托付于我,而我卻摧毀了她的幻滅。當時她失望和憤怒的眼神,我到現在還歷歷在目。那時候我才知道,我錯了。我站在自己的角度去替她做了一次自認為是善舉,絕對對的決定。卻殊不知,我就算站在她的位置思考,也永遠成為不了她。因為我不是她,所以根本不可能成為她。用一句話來說,我是受到了傷害,那是先由再傳到內心擴散開來的苦痛;而她是屈辱,是侵犯,一開始就攻及內心和整個精神層面。這是我永遠體會不了的事。一直以來,我都是用我的悲痛去與她的隱忍劃等號。並不是說孰輕孰重,而是本質不一樣,自然就等同不起來了
二姨太後悔和難堪的坦白,使我意識到,自己何嘗不是如此呢!忽然心虛了一下,可是人難道不是都是如此過來的嗎?誰能遇見以後的事?誰又能一生不犯錯,不後悔?!
「正因為六太太那麼明目張膽地去找您對峙,所以羅府才流傳那樣的傳聞,說她是因為您的詛咒才頻頻滑胎。因此你們之間的關系就被誤認為是這樣了?」
「其實這樣也好,反倒不會讓人懷疑
「可是六太太為什麼偏偏挑這個時候反擊呢?忍了十幾年,為的是什麼?」
「其實這才是我今天想要跟你說的事情,我想也是你最想知道的二姨太抬起一只游離飄渺的雙眼,靜靜地看著我說,輕啟朱唇︰「如果我說,是因為你呢?」
「我?」
「嗯,」她沒有絲毫猶豫地重重點頭道︰「其實你是契機。導火線是羅永輝的死
「因為一個仇人死了,所以六太太就像趁熱打鐵?」
「可以這麼說,也可以說不是她這時又搖頭道︰「羅永輝的死因我想除了凶手外,岳秋娥是最清楚的人。而你是她如此做的關鍵
「你難道沒有懷疑過她是凶手?」
「不可能!」二姨太目光炯然堅定,仿佛她是在對我說一件‘太陽是從東邊升起’一樣的真理。
「就如同你剛才說的一樣,讓自己的雙手沾滿痛恨的人的血,反倒令人厭惡。髒了手,也壞了心情
「也對。按六太太的性格是絕對不會如此的。再說,如果真想自己動手,十幾年的機會,怎麼可能會拖到現在做!」
這麼一想,我才發覺自己一直都被帶入了誤區。猛地恍然大悟。
「看來你終于想清楚了!」二姨太好像早就知道我會如此一樣,一副早有預料的樣子︰「我之前就對你說過,可以的話,幫幫她。可是那時的你還不懂這個意思
「那你為什麼不當時就跟我說了這些事呢?何必拖到現在!」
我開始有點埋怨二姨太讓我兜了這麼大的一個圈子,語氣中不免有點責備的意味。
可是她似乎連我這樣的反應也預料到了一樣,不怒反笑道︰「時機還未成熟,說了也只是平白添亂
「您說時機,又說我是關鍵。難不成,我的出現促成了這一切的流動?」
「也許,」二姨太嘆道︰「打從我知道你是來羅府調查這個案件的時候,我就知道岳秋娥會利用你去對付陳遠晴。卻低估了你,惹得自己成了你們懷疑的對象
「怎麼利用我去對付陳遠晴?」我被她越說越糊了。
「你不是已經意識到岳秋娥故意讓你們知道陸琪這個人嗎?那是因為她要以此引出另外一個一直藏在身後的人!」
(果然,和推測的一樣!)
見我一臉訝異的驚嘆號,二姨太又開口說道︰「你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的。因為這件事近乎沒有人知道!我猜岳秋娥也才知道不久。她這次是太過于急躁想引出這條線索讓你們知道,殊不知,你們都是別人棋盤中的一顆棋子!」
「我只以為六太太和七姨太之間有著利益交易,卻沒想過七姨太會是本案的一個關鍵?!」我此時無比後悔道地搖著頭︰「如果我當時再留點心的話也許真相早就知道了也不一定!您還是快點跟我說說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雖然大叔跟我說了陸琪殺害羅永輝的動機,但是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它的詳細內幕我卻一無所知。
「那得從十三年前說起了二姨太幽幽地透過殘破的紙窗,望著天際烏雲中透出的一絲微弱的光亮︰「那時正是羅永輝為如何將岳秋娥搶到手而傷腦筋的時候,所以她是不知道這件事的。當年我已經深居留塵軒好些年了,但對外面的消息卻並不堵塞說到這,二姨太用手輕輕捋了捋幾絲泛白的頭發又張了張嘴。
她用緩慢的語速,幽幽地一字一句說出了另一個無法挽回的悲傷。而這個,才是促成整條鏈子流動的根源。
「一天,羅永輝衣服上沾著斑斑點點的鮮血回到了府里。當時府里的人嚇得都團團轉。我也因為這個騷動,于是便叫阿碧去外面探探到底是怎麼回事!而結果讓人寒心。這血正是陸琪當時才只有十二歲的兄長陸林的血跡!陸林是羅家米行的一個看庫房的臨時工。據說是陸林偷了米行的米剛巧被羅永輝撞見,于是就被一頓暴打。正值羅永輝為岳秋娥之事煩惱之際,所以當天他下手十分地重,似乎要將這一切的怨氣都發泄在這個瘦小的肩膀上似的。陸林被他打得直吐血。但是在場的幾個工人們誰都不敢上前阻攔。他們以為羅永輝發發氣就可以了,可誰知他打完陸林之後,那個可憐的孩子就再也沒有起來了
「就這樣將一個十二歲的孩子活活打死了?就為了一袋米!」我听得整個人連手指的關節都顫抖了起來。
「對,就只是因為這麼一個小小的過錯,他把一個才十二歲的孩子活活打死了
「那後來呢?就這麼不了了之了?」
「陸家是窮人中的窮人,家里就兩兄弟相依為命。雖然父母早亡,但是兩個孩子還算懂事,從小就知道怎麼養活自己。再靠鄰里的一些接濟,日子總算還是勉勉強強可以過活。據說那天是因為只有七歲的陸琪生病了,僅有的錢也都用在了藥費上。剛巧米行看管倉庫的工人被辭退了,一時找不到人。沒想到竟然叫一個孩子來做這種事!」
「因為孩子小,容易從他們手里克扣工資。卻不想發生了偷米的行為,又恰巧被羅永輝撞見!」
我不以為然地這麼說著,心里卻已經是氣憤到了極致!恨不得攥著拳頭沖到羅永輝的面前狠狠地修理他一頓!只可惜,現在的他,即將被泥土掩埋。再無見天日的那一刻。
「雇佣童工的事是公開的秘密,沒人會管,也不敢管。可是陸林死後,才七歲的陸琪就真的成了孤兒了。他甚至是在懵懵懂懂的情況下被人帶到了陸林的墓碑前才得知自己已經成為孤兒的事實
「羅永輝就什麼懲罰都沒有嗎?」我使勁地錘了一下桌子叫道。
可惜二姨太搖了搖頭︰「沒有,什麼都沒有。對于窮人來說,他們的命還沒有一袋米值錢
「可惡!」我一時心情難平,卻沒有多少時間來抒發我的正義感︰「那七姨太……」
「哼哼~~」二姨太更是無奈地笑道︰「世間最難就是一個情字啊!」
「……」我無語地消化著這句話的意思,愣愣地輕嘆幾個字來︰「……懂了
(如果我是陸琪的話,也許,我也會被仇恨蒙蔽了雙眼!)
「羅永輝還真是作孽!殺害人家的兄長在先,現在又強取豪奪!簡直目無王法,他這是死有余辜!」
「其實七姨太並不應該算是第七房突然,二姨太悠悠地這麼說道︰「她是被迫簽了賣身契給羅永輝的
(所以才會有那張賣身契!)
我不覺心中豁朗開朗︰「……這個我知道我暗淡著神情緩緩地張了張口︰「她小名喚玉兒,家里經營著一家普通的面館。羅永輝無意間看中了她,于是跟玉兒她爹張口要納她為七姨太。玉兒她爹不肯將唯一的女兒嫁與他人做小妾。又因為是老來得女,妻子又死得早,而對方還是臭名昭著的羅永輝,他更加堅決不肯了。于是羅永輝就暗中使壞,叫人打折了玉兒她爹的腿。老人家從此就沒下過床,不久便去了。賣身契也是期間為老人家看病時當做賒的藥費簽了的對?」
二姨默默地點點頭,眼中還不時露出鄙視的眼神。是人听了這些都會有作嘔的沖動!
「陸琪不知道這些嗎?」
「當時他到外省去了,回來的時候已經物是人非了
「這對他來說是個很大的打擊我突然同情起陸琪來,一股無法言語的悲傷從我胸口涌了上來。
大叔說得對,辦案子,真的不能感情用事。因為任何一個人都是在走投無路,情緒負荷的時候才會犯下無法回頭的過錯的。不能因為有一段難言之隱就做出傷害他人的事情。這樣,就本末倒置了。
盡管這樣,我卻還是會不由自主地去同情,同情所以處在無奈之中健存的信念。
我在神游,心中情緒波動有點大。這時二姨太的一個疑問將我猛地拉了回來︰「我很奇怪,雖說當年這件事鮮少有人知道。現在查起來可能有點難處。可是不至于你們去查,一點線索都沒有啊!?除非……」
「我們被人反跟蹤了!」我猛地站了起來︰「我就納悶,陸琪這麼一個普普通通的人怎麼可能會查不到他的蛛絲馬跡?唯一的解釋只可能是我們被人家反跟蹤了!陸琪提前就得到通知,所以才能掩飾得如此地完美。所以于探長怎麼也查不到他的蛛絲馬跡!」
「……的確是沒有證據可以證明他就是凶手。但是到底是誰要這麼做?」
「不可能是六太太,她就是想要讓我知道這些才引誘我將情報泄給于探長。而六太太如此痛恨的人就只有一個人,只有這麼一個人才會這麼做!」
「陳遠晴?」
這一切,都只不過是陳遠晴的一個圈套而已!殺害羅永輝的真正凶手是陳遠晴,羅家的大太太!!
我的這個想法一蹦出腦袋之後,連自己也被嚇了一跳!二姨太和我都有點惆悵發愣地沉默靜語了一會兒。不是因為這個結果太過于出人意料,相反,我並未感到很吃驚。我們感嘆唏噓的是陳遠晴的城府和心計!
真是太恐怖了!
心思縝密,猶如蛛網。活得,難道不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