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宛如便想鳳姐那天罵人的事情來,沈姨娘十分感嘆,道︰「嫡出和庶出到底不一樣,各家有各家的艱難,若是平時也就罷了,偏偏趕上這麼個時候,府里上下本來就忙的上了火,見來問心里沒有氣的也無端生出三分氣來,趙姨娘和環爺也是個可憐的。」
瑣玉笑道︰「姨娘可別這麼說,我說句不尊重的話,姑娘也是庶出,怎麼不見冷眼?就拿這府里來說,迎春姑娘探春姑娘也都是庶出,老太太還疼得跟什麼似的,這也不怪人家偏心。」
沈姨娘一愣,有些不大明白,其實沈姨娘雖是姨娘,可為了照顧林宛如,就留在了蘇州老家,人人都當成正經主子,原配夫人賈氏去的又早,有什麼人情往來的事都是往沈姨娘這邊,沈姨娘說是姨娘,也和太太差不多了,不過是差了一層名分,林如海去世時,還將林黛玉和林宛如姐妹托付給了沈姨娘。
要不是沈姨娘老實可靠,林如海能說這個話?
如今就是在賈府,別說別人,就是賈母見了也是道一聲親戚,沈姨娘從來沒體會過做姨娘的卑微和受人輕視,自然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瑣玉便道︰「說起來也是這府里的陰私事了,我也是左听一句右听一句,回來也就和姨娘和姑娘說說,別的不說,環爺又是個少爺,若真是個好的,為人作配人疼,二老爺這邊子嗣又少,老太太能不疼他?就像姨娘說的,種什麼因結什麼果,也怨不得別人偏心。」
沈姨娘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林宛如卻心知肚明,那位趙姨娘又是府里的丫頭,一路伺候二老爺過來的,這情分自然不一般,自己肚子爭氣,又生了個哥兒,覺得出人頭地了,該叫別人高看一眼才成,可偏偏有賈寶玉在旁邊處處比著,一如頑石執意與美玉一較高下,怎麼能不讓人覺得可厭可笑?
沈姨娘囑咐起瑣玉來︰「這些話你听听也就罷了,千萬別往外說,咱們借住在賈家已經要步步小心了,要是背後嚼舌根,更是不妥了。」
瑣玉笑道︰「姨娘放心,我也是說給姨娘和姑娘听,解悶罷了。」
要不說背後不能嚼人舌頭,林宛如和籠煙剛剛進鳳姐的院子,就看到趙姨娘帶著丫頭從里頭出來,滿臉的不忿,好歹是長輩,林宛如避到了一邊,福了福身子。
趙姨娘卻是鼻孔朝天,哼了一聲,陰陽怪氣道︰「吃白飯的這麼多,怪道二女乃女乃說家里生計艱難,也不知道養這些人做什麼,是擒得了賊王了還是捉得了反叛了?」
平兒從屋里跟出來,見狀氣道︰「姨娘這話可要說說清楚,不要指桑罵槐,倒白讓人受委屈。」又上前匆匆對林宛如一福︰「姑娘可千萬別多心,姨娘這是生氣,並不是說姑娘呢。」
趙姨娘冷哼一聲,里頭鳳姐已經隔著窗子罵起來︰「怨不得別人都瞧不上眼,這說話行事,別說主子,就是奴才听著了也要上前打一巴掌,哪家的對府里的貴客這麼說話,回到老太太那兒,少不了你一頓嘴巴子。」
趙姨娘恨恨的瞪了一眼林宛如,扭著腰走了。
平兒把林宛如拉進了屋子,鳳姐一臉愧疚的迎上來︰「叫妹妹受委屈了。」
林宛如笑道︰「姐姐放心,我心里都明白。」
鳳姐嘆道︰「幸而是你,要是換了旁人,心里還不知道怎麼嘀咕呢。」又暗暗想,林宛如不生氣,林黛玉可是個小性兒的,听了這話拎著一袋銀子甩到她臉上的事情不是做不出來,忙道︰「好妹妹,這話可別對人說,家丑不可外揚,叫人听著也生氣。」
林宛如抿著嘴笑︰「姐姐放心吧,我權當沒听過這話,姐姐叫我來不是說有好東西?」
鳳姐這才放下心來,笑道︰「差點忘了正事,我前兒得了兩支簪子,是長輩送的,那花樣兒我也帶不了,若說給你們姐妹分了,只兩支,給誰的是?要是我自己留著也是白擱著發霉,這不就想起你來,你到底是我的干妹妹,這好東西單留給你,你可悄悄地,別告訴人去。」
鳳姐說這話的樣子就跟瞞著人偷偷給私房錢一樣,叫林宛如心里暖暖的,笑道︰「我才不傻呢,姐姐盡管放心好了。」
鳳姐笑著叫平兒取了簪子來,兩支短簪,俱是赤金的,一個雕著一只蟬兒,一個雕著一朵茉莉花,鳳姐已經嫁人了,若是戴著實不合適。
林宛如也沒客氣,道了謝便收下了,鳳姐見她沒有謙虛退讓,反而利落的收下來,跟一家人似的,更是高興,又留了她吃飯,說話間難免提到趙姨娘的事︰「……不是我說這個刻薄話,想叫人拿她當主子,她也配?」
林宛如不好說什麼,只是勸解鳳姐︰「我說句僭越的話,趙姨娘再不好,也是二房的人,姐姐卻是大房的兒媳婦,您管的多了,自己生氣不說,大太太也會嫌您多管閑事,趙姨娘面子上不說,暗地里還不知怎麼說呢,別人說姐姐為這個家盡心盡力,趙姨娘只不定說姐姐是為虎作倀呢,姐姐管家一來是老太太看重,二來是為了幫襯二太太,早晚要回到大房那邊去的,何苦做這個惡人呢?」
話音一落,見鳳姐停了箸不說話,忙道︰「這也是我的一點拙見,姐姐可別生氣,只當我是胡言亂語罷了。」
鳳姐卻嘆了口氣,深深看了林宛如一眼︰「難怪人家說咱們是姐妹,也只有你,說這些知心話,字字句句都是為我打算。」說著竟落下淚來。
林宛如忙替她擦了,笑道︰「我不過是勸姐姐,姐姐這麼一哭我以後可不敢說了,叫人瞧見了也說我欺負姐姐。」
鳳姐知道她這是玩笑話,忍不住一笑,道︰「哎呀,我平日里也是個爽利的,如今倒羅嗦起來了……」
正說著,外頭丫頭通傳︰「二爺回來了。」
林宛如見賈璉回來了,忙下了炕,賈璉已經掀了簾子進來,笑道︰「喲,宛如妹妹也在呢。」又問鳳姐︰「老爺要看園子里各處裝點的東西,要庫房的鑰匙呢。」
鳳姐趕忙喊了平兒進來,林宛如見他們忙也就順勢告辭了,鳳姐很是歉疚︰「說是請妹妹吃飯,沒想到事兒這麼多。」
林宛如自然不在意,寬慰了鳳姐幾句便走了。
見林宛如一出門,賈璉便順勢倚在了炕上,笑著望著鳳姐︰「你什麼時候和她這麼好了,就是林妹妹你也沒這麼殷勤。」
鳳姐回頭道︰「呸,我難道事事都是為了討好老太太?宛如對我的心意,我多疼她一些,你敢說什麼?」
賈璉失笑︰「我哪里敢說什麼。」遂不再提這件事。
自打遇上了趙姨娘,林宛如就很少出門了,倒不是怕她,總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平時若不是林黛玉來叫,或者是薛寶釵來請,都不出門的,整日在屋子里做針線,連沈姨娘也暗暗奇怪。
這一眨眼,就進了十一月,天氣越發的冷了,沈姨娘和林宛如又是長在南方,第一回見識到北方的寒冷,更是不願意出門,倒是瑣玉出去跑了兩回就染了風寒,林宛如又去鳳姐那兒請鳳姐請了大夫瞧了,開了藥方子。
鳳姐又親自過來瞧了,叫林宛如小心些,別也被染上了,這事傳到趙姨娘那兒,趙姨娘自然更是生氣,林宛如的一個丫頭不過是得了風寒,鳳姐也巴巴的去請大夫,這分明不把她們母子放在眼里,對鳳姐的恨又多了一層,連帶著對林宛如也怨恨起來,這是後話了。
鳳姐卻委婉的提醒了沈姨娘,快到過年了,少不得親戚朋友的請了未婚的姑娘到家里玩玩笑笑,林宛如雖說才十三歲,過了年可就十四了,該上心的也要上心著了。
沈姨娘也是心中一動,林黛玉自不必說,有賈母做主,多半是親上加親許給了賈寶玉,而林宛如就難了,雖是出身書香門第,卻是庶出,父親又去世了,自己這個生母雖在,卻是個姨娘,辦不成什麼事,這將來的終身還不知在哪一處呢。
沈姨娘就這麼一個女兒,自然上心,遂開箱子拿了以往存下來的好布料,說要給林宛如裁衣裳,又稱了金子托鳳姐給林宛如打首飾,鳳姐自然滿口應下,自己少不了填補一些,給林宛如置辦了一整套赤金頭面。
東西送到林宛如面前,林宛如頓時無語了,道︰「姐姐都沒有,單我一個人有,叫姐姐看見了豈不多心?」
沈姨娘道︰「你是我肚子里出來的,我自然更偏疼你,這首飾單給了你也不算什麼,你姐姐那兒有多少好東西了?這是我做娘的給女兒置辦首飾,誰又能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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