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元娘幾次去林家要見她,她都沒見,當時的她沉浸在舅舅去世的悲傷里,對沈家只有無限的恨,直到元娘出嫁。
元娘的婚事她是知道的,大伯母早就議定了,對方是杭州城有名的世家大族,元娘嫁過去就是嫡長媳,是宗婦。
可不知為何,元娘卻死活不願意這門婚事,恰巧,那時沈悅明的故舊之子陳永明奉父命前來拜訪沈悅明,不知道是巧合還是有意為之,陳永明見到了元娘,又主動求娶,元娘堅持嫁到了千里之外的京城……
沈姨娘知道後大哭了一場,對元娘的怨也煙消雲散了,元娘和她說過,她最討厭北方,離家遠不說,氣候又干又冷,若是嫁去京城,一輩子呆在那兒,簡直和流放沒什麼區別。
如今,元娘嫁去京城,她知道,元娘是覺得愧疚,對不起她,所以把自己流放去了京城,甚至十幾年都沒回娘家一次……
隨著時間過去,沈姨娘也漸漸想明白了整個事情,林夫人想算計元娘,大伯父大伯母自然不依,當初自己又是現成的替罪羔羊,因為如此,管氏才那麼囂張,威逼著自己去做妾,也因為如此,大伯父大伯母保持了沉默,沒有伸出援手。
舅舅的死和沈家月兌不了關系,卻不是大伯父大伯母害死的,而是管氏氣的,還有她的生母江姨娘,因為產後失調,身子一直不好,後來因為沒有藥材醫治,這才去世。
可沈家是什麼人家,怎麼可能找不到好藥材,無非是管氏從中作梗罷了。
與其說江家的仇人是沈家,不如說江家的仇人是管氏,可是。無論是大伯父還是沈家,都不可能把管氏推出來叫江家報仇,那樣無疑讓沈家顏面掃地。
想來表弟也是知曉如此,才會說江家的仇人是沈家,他甚至不許自己把女兒嫁給元娘的兒子,她雖然成了元娘的替罪羔羊,可是,表弟也不明白,元娘也曾是她的恩人,管氏苛刻。她時常缺少這個缺少那個,都是元娘接濟她。
有時候二娘三娘欺負她,也是元娘伸出援手。因為元娘時常和她往來的緣故,管氏並不待見元娘,還時常在背後嚼舌頭,元娘又是圖了什麼?
如果沒有舅舅的死,她會心甘情願的替元娘擋災。可是舅舅死了,怨成了恨,矛盾成了仇,讓她和元娘都沒法子回頭。
在京城與元娘重逢,是她始料未及的,她更沒想到的是。元娘一如既往的對她,她也是有女兒的人,她能理解當時大伯父大伯母的心情。她只想好好地,看著宛如出嫁……
沈姨娘哭著,斷斷續續把藏了二十多年的往事告訴了林宛如︰「……你舅舅恨沈家,說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我真的沒有法子了,我夾在中間。真是左右為難。」
林宛如愕然,她沒想到沈家和江家竟有這麼深的恩怨,她想起端午節那日陳瑞文莫名的焦躁,難道他早就知道了這件事,所以擔心江文明會棒打鴛鴦?
跳出江文明的外甥女和沈家的外孫女這個身份,冷靜來看整件事,當初沈悅明和莊氏把事情推到五娘身上,無疑是愛女心切,看五娘的口氣,她是能理解的。
若沒有江亭的死,想來五娘不會和沈家斷絕關系,元娘也不會因為愧疚嫁到京城,要說當初有錯的人,幾乎人人都有錯,無論是沈悅明還是莊氏,甚至這件事的策劃者林夫人,都應對這件事負有責任,可要說始作俑者,那就只有一個管氏。
若不是管氏心狠手辣,導致江姨娘早早去世,江亭也不會為了外甥女放棄仕途,若不是管氏苛待五娘,江亭也不會為了五娘的終身替江文明求娶,若不是管氏不顧青紅皂白,執意逼著五娘承認與人有私,逼著她為妾,江亭也不會被氣死,江文明也不會遠走他鄉,也不會積累這麼多年的仇恨。
而元娘,嫁到京城是抱著贖罪的心情,也是因為這樣,她偶然間知道五娘也在京城時,會對五娘如此親密,甚至還和她結為兒女親家,與其說是姐妹情深,不如說是贖罪吧。
五娘卻心地善良,沒辦法恨于自己有恩的元娘,更何況元娘做到了如此地步——放棄原來的婚事,嫁到了千里之外的京城,且十幾年沒和沈家聯系。
遇到五娘後,不顧五娘是姨娘的身份,把五娘當成親姐妹一樣走動,還把唯一的嫡子拿出來結兒女親事……從小就受人冷眼的五娘肯定沒有辦法再恨下去吧。
如今江道成了狀元,江家也有能力與沈家抗衡了,江文明定是要為父報仇的,五娘則是夾在中間兩難。
林宛如陪了沈姨娘一夜,直到天快亮了,沈姨娘才睡去,林宛如沒心思休息,梳洗了便叫人去打听江文明的下榻之處,決定上門拜訪。
彤霞有些擔憂︰「姑娘一晚上沒睡,身子肯定受不住,不如等姨娘醒了,和姨娘商議了再說吧。」
林宛如道︰「彤霞姐姐放心,我自有分寸,你在家好好照顧姨娘便是了。」
林宛如叫人準備了禮物,坐馬車去了江文明下塌的四喜胡同。
知道林宛如過來,江道親自迎了出來,很是詫異的樣子,林宛如笑道︰「我特地來拜見舅舅的。」
江道笑道︰「父親正說過去呢,他正陪著師祖吃飯,不如妹妹先在花廳稍後,師祖不愛見外人。」
林宛如不知道他所說的師祖是誰,只得應下,在花廳等候。
過了片刻,江文明便過來了,他對林宛如倒是十分親切︰「宛如這麼早就過來了?」
林宛如起身行了禮︰「昨日失禮了,今日外甥女特來請安。」
江文明坐下,笑呵呵道︰「咱們是至親,不講這麼多虛禮。」
林宛如到沒有拐彎抹角,直言道︰「昨晚姨娘已經把事情都告訴了我,我也明白舅舅的心情了,但是恕外甥女直言,有些地方舅舅做的欠妥當。」
江文明眉毛一挑,道︰「你但說無妨。」
林宛如道︰「當年的事情我雖然不甚清楚,卻也知道各人有各人的無可奈何,若說罪魁禍首,便是沈家的二太太了,舅舅為何不去尋趁管家的不是,卻和沈家過不去呢?」
江文明沉默片刻,道︰「你可知道,管氏的父親叫管惠,他原是曾老先生的弟子,曾老先生去世,他便投奔了葉家,以葉家的門生自居,沈家和管家已經沒什麼來往了。」
林宛如道︰「舅舅想報仇,我無權反對,但是我不希望姨娘夾在中間左右為難,姨娘是沈家的女兒,這是沒法子改變的事情,舅舅您一味的逼她,姨娘也不好過。」
江文明沒說話,花廳里卻想起一個洪鐘般的聲音︰「照你這麼說,殺父之仇竟可以視若無睹了?」
林宛如循聲望去,只見花廳門口站著一個白胡子老頭,穿著粗布的道袍,目光炯炯,頭發花白,後頭是畢恭畢敬的江道。
林宛如忖思,難道這就是江道所謂的師祖?江文明的師傅?
她站起來,朗聲道︰「老先生的意思我知道,不報父仇,視為不孝,可我眼睜睜的看著姨娘痛苦掙扎卻不理會,難道就不是不孝了嗎?」
江文明斥道︰「宛如,不可無禮。」
衛君子擺手,走了進來︰「文明,你這個外甥女倒是有意思。」
江道向林宛如解釋︰「師祖姓衛,你稱呼衛老先生便是了。」
林宛如重新施禮,叫了一聲衛老先生,衛君子笑道︰「你此番來是為了什麼?是不是勸你舅舅不要報仇哪?」
林宛如搖頭︰「晚輩的意思是冤有頭債有主,舅舅若是尋趁管氏的不是,姨娘絕不會插手,可沈家大老爺于姨娘有恩,于林家也有恩,姨娘不想看著舅舅與他為敵,一代人的仇恨是一代人的事,冤冤相報何時了,難道還要沈家和江家的子弟世世代代的相互仇恨麼?」
衛君子笑道︰「你說的沒錯,可當初若不是沈悅明為了摘清自己的女兒推波助瀾,管氏一個人也未必成事,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難道沈悅明不該負責任麼?」
林宛如疑惑的看向了衛君子︰「老先生,您是不是和沈家有仇?晚輩說句不客氣的話,您雖是舅舅的恩師,可到底是外姓人,我們自己家的恩怨,您就不要插手了吧。」
江文明急道︰「宛如,你怎麼能對師傅無禮。」又向衛君子賠不是︰「宛如年紀小,師傅不要和她計較。」
衛君子笑道︰「她說的對,我的確不該插手,可我游學時受過江家老先生的恩惠,我對他的子孫自然要格外照拂,小姑娘,你今天來說這麼多話,是不是怕你和陳家那孩子的婚事黃了?嫁不成心上人了?」
衛君子本以為林宛如會臉紅害羞,可林宛如卻面不改色,道︰「一碼歸一碼,老先生不要牽三扯四,當初舅舅外出求學,和姨娘不通音訊,也並沒有提出結親的意思,如今姨娘與陳家已經定了親事,舅舅又來說報仇的事,要斷了這門親事,這豈不是要置姨娘于不仁不信的地步?再說了,我姓林,是林家的女兒,我絕不會讓林家蒙羞,讓父親蒙羞的,舅舅,請您三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