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稷終于還是舀著那錠銀子並那瓶藥膏,找了家客棧,沐浴換衣,將自己修整一新。
是夜,桌上一盞油燈靜靜亮著,王稷正在房間里沉思。這里是不能再呆了。自己失敗的消息也早傳開了,丞相那里也不用去了,不如先回師傅那里。唉,他嘆了口氣,師傅若是知道他丟了擎羊刀,會怎樣責罰他呢?回想自己半年來的經歷,恍若大夢一場。沒想到啊,一個人若放棄自己,竟然可以無止境地往下跌,想爬都爬不起來。這樣的日子自己是不能再過了。他思及今日白天遇見的那位公子,心里充滿感激,下次再見到定要向他道謝。
此時窗外黑影一閃,王稷抬頭看時,只見一個蒙面黑衣人從外進來。他疾指點了王稷的穴道,他頓時便暈過去了。那黑衣人將王稷放進一個麻袋,揚手打熄燈焰,便翻窗而出。
待得王稷醒來時,他已在長安城外一處山谷中。谷中寂然無聲,四周灌木叢叢。天空無雲,一輪圓月高掛,將四周照得瑩然發亮。那位蒙面黑衣人就站在他面前,見他睜開眼楮,嘿嘿一笑道︰「醒啦?」
王稷一听聲音,便認出他是那晚為他療傷的恩人,當即翻身跪倒道︰「多謝救命恩人,王稷粉身碎骨無以為報。這些時日我一直在尋訪恩人,不敢請教尊姓大名?」
那人問道︰「找我做什麼?報恩麼?」
王稷頓了一下道︰「一則是報恩,二則是,是我還有一事相求。」
那人奇道︰「還要求我什麼?」
王稷先給他磕了幾個頭,然後將自己的奇癥說了一遍。
那人道︰「還有這種事,你將衣服月兌了,我看看。」
王稷依言,他那兩處掌傷早已痊愈,連一點痕跡也沒有。那人端詳了半個時辰,讓王稷俯身趴下,兩掌按住大椎、尾閭兩穴,運起內力透入王稷體內。王稷只覺得大椎處一股熱哄哄的氣流沿著脊椎向下,而尾閭穴則是一絲涼嗖嗖的寒氣往上行,只是這一熱一冷兩股氣流卻始終不能交匯。過了半個時辰,王稷背月復部以上燙如沸水,而以下卻冷如寒冰,他只覺得胃里抽搐,便欲嘔吐。突然之間,那人手按大椎處竟透入絲絲寒氣而尾閭穴輸入股股熱氣,原來他在傾刻間已逆轉內力輸入。王稷只覺煩嘔之感頓消,渾身舒暢無比。
過了一會兒,那人撤手,站起身來長嘆道︰「好個木通道人,好個青木神功!」王稷听他說話竟是沉重異常,殊無歡愉之意,心里便有點惴惴不安。
那人對他道︰「木通道人那兩掌已將你背部和小月復處的內力運行的氣脈震碎了。所以你雖可在丹田處凝聚內力,卻無法運氣使用。說起來,你這身武功算廢了。」
王稷心中已料到三分,他仰頭問道︰「恩人可有法子治我這病?」
那人卻不理他,徑自道︰「沒想到這青木神功第六層竟有這樣的威力。嗯,他的掌力能透入你體內,將至柔至韌的脈絡震碎,卻又沒傷及骨骼,這是什麼內勁?」
他低頭苦苦思索,王稷借著月光,見他眼角隱隱有些皺紋,顯然年紀不輕了。
那人想了半天,問王稷道︰「你現在還能打麼?」
王稷答道︰「不運內力,只是打打招式還可以的。」
那人道︰「你站起來,我試試你武功。你只管用招,不必拘束。」說罷便跟王稷動起手來。
王稷接了幾招,見那人雖然也不用內力,但招式嫻熟狠辣,兼而有之。他越打越吃驚,因為那人竟招數,竟赫然是孤鴻派的。王稷一套伏虎拳使完,便使出破春掌,這套掌法變化繁復,單是招式已能令對手應接不暇,誰知那人隨手使出降龍拳,招式簡單,拳勁剛猛,以簡化繁,恰是破春掌的克星。
王稷若不是瞧那人比他矮一截,真以為是師傅來了。他師傅詹釋陵雖已年過七旬,但是身形高大,平日師徒切磋,兩人都是一般高矮。兩人又過了幾招,王稷見那人招數嫻熟老練,招招都得精要,決不是偷學而來,腦筋急轉也沒轉出那人是誰。現下師傅只有他和諸葛燕兩個徒弟,孤鴻派也只有他們三人,打哪里蹦出第四個人來?
他這一想便分了神,那人一拳擊中他羶中穴,將他打翻在地,半天爬不起來。那人點點頭道︰「嗯,行動自如。」上前切了他的脈道︰「脈象也正常。」
王稷被打倒在地,想著心中疑團,忘了他在看病,只顫聲問道︰「前輩如何,如何會我孤鴻派的武功?」
那人伸手扯掉臉上的蒙布,道︰「這倒奇了,我師傅教我的,我又如何不會?」
王稷見他面目和善,下巴胡須稀稀疏疏,眼楮微眯,顯出眼角魚尾紋,看著比師傅還小幾歲,更加疑惑起來。
那人見他似不相信,便道︰「你這小子心眼太直,再想只怕想傻了。我師傅是孤鴻真人。」
王稷只驚得嘴巴張開,半天合不攏,那孤鴻真人乃是孤鴻門的創派祖師,他傳弟子鴻雁真人,鴻雁真人再傳弟子詹釋陵。如果這老者說的真話,他就是王稷的太師叔了。
那人問道︰「你是誰的弟子?」
王稷道︰「弟子師傅是詹釋陵。」
那人「哦」了一聲道︰「是釋陵啊!我走的時候他才七八歲,沒想到竟然收徒弟了。」
王稷剛想說︰「師傅早已七十多啦。」忽然記起師傅有次提起,他有個師叔,因為跟師傅鴻雁真人意見不合,兩人大吵一架後,便憤而出走,從此再沒回來過。當時說到這事時,師傅還說都過了六十多年,那位師叔恐怕早就不在了。他和諸葛燕听了也就算了,沒想到現在會遇上他。
王稷叫道︰「我想起來了,你是太師叔李隨心。」
那人笑咪咪地道︰「好孩子,難得你還記得名字,我自己可都忘了。」
王稷當即又翻身跪倒道︰「太師叔,請受徒孫一拜。這麼些年,你怎麼都不回來看看,我師傅可常常提到您。」
李隨心道︰「好孩子快起來,那些話,咱們都後面再說。」他一把拉起王稷,接著道︰「現在先說說你的病癥。」
王稷問道︰「太師叔可有法子?」
李隨心道︰「我現在也想不出來。你別著急,先回客棧等我消息,三天之後,咱們再見。對了,關于咱們見面的事,你可不要對別人提起。」說罷,他又將王稷裝在袋里,施展輕功,將他帶回客棧。王稷一路上只覺得風馳電掣一般,心下暗暗駭異這位太師叔的武功深不可測。
三日轉瞬即過。當晚,李隨心照常將王稷帶到山谷見面。山風穿過谷中,清夜微有寒意。李隨心從懷里掏出一小壺酒和兩個小杯,笑呵呵地說︰「上次打得太累,這回咱倆喝幾盅。哈,你知道這是什麼酒嗎?」他一臉神秘,渾沒注意到王稷臉色的沉郁。
王稷這三天可沒白過,他想到了許多疑竇,都急于問個明白。他見李隨心要喝酒,當即就給他和自己斟了一杯,兩人一飲而盡,李隨心更是樂開懷,呵呵笑個不停。王稷道︰「太師叔,這些天,弟子有好些事想跟你問個明白。」
李隨心隨口道︰「你要問什麼?」
王稷道︰「我剛住進這家客棧,太師叔怎麼就找到我呢?」
李隨心得意洋洋地道︰「傻小子,跟你明說了吧。那日你在侯府與木通老道比武,我就坐在席中。你還沒跟他走過五招,我就認出你來啦。咱們孤鴻派的招式與武功本來就與別派不同,而且本派歷來收徒甚少。你想想,你是咱們孤鴻派的傳人。我這個太師叔怎麼會不管呢,我一直跟著你的。」
王稷臉色一變,馬上又強忍住,問道︰「我那晚被人搶去擎羊刀,太師叔也看到了?」
李隨心剛喝了一口酒,听了這話,差點嗆出來,暗想︰「怎麼這傻小子問出聰明話來?」他見王稷一瞬不瞬地盯著他,故意慢慢地道︰「你是不是要問,為什麼我不打發了那兩個人,幫你奪回擎羊刀?」
王稷頓了一下道︰「弟子只是想那擎羊刀乃是本派的寶刀,太師叔不會袖手旁觀的。」
李隨心說道︰「本來嘛,我也想助你奪回擎羊刀,但後來我想到一事,就算了。」
王稷問道︰「太師叔想到何事?」
李隨心道︰「我問你,若我奪回擎羊刀,交到你手上,你能保得住嗎?」
王稷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想到他說得半分不差,自己現在毫無內力,就是幾個蟊賊要搶刀,都抵擋不住,更不要說身懷武功的江湖人士了,只得半晌無語。
李隨心又道︰「那兩個奪刀的小賊是竹節老怪的徒弟,武功真是稀松平常,你尚且低擋不住,若是真正的高手來了,你能保得了刀嗎?我知道你性子倔強,拼著命都不要,也要保住寶刀。可是命也沒有了,寶刀也丟了的事,古往今來也有一大堆的。」他邊得意洋洋地喝酒,一席話只說得王稷低下了頭。
王稷低聲道︰「可,可刀總還是要奪回來的。」
李隨心道︰「那個自然。咱們把刀寄放在他那兒,難道他還敢磕個口子出來。我跟你打賭,竹節老怪正寶貝著呢。等你有本事了,再搶回來不就結了?」
王稷听他說得有理,心里一陣羞愧,只道︰「弟子不肖,請太師叔責罰。」
李隨心皺皺眉道︰「喝酒喝酒,別老提不開心的事兒。我看你小子啊,就是平時太抑著自己,表面上看著男子漢,這段時間,可也沒少流淚。」
王稷心道︰「糟糕,這些天來,我只顧自己落魄傷感,可全被太師叔看到眼里了。」不由得一陣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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