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太後對昭儀的謙虛表示滿意,裝模作樣地喊她起身︰「六郎幾年來眼皮下就這麼幾個可心人兒,酈氏命途多舛,再難勝侍聖責任,蕭嬪雖得了天子開恩免去死罪,但遣去皇寺冷殿禮佛,余生一身罪孽,惹得余下幾名承過雨露的夫人如同雨後驚蟬……也是該多給六郎拔些人起來了,至少遇到事情,總有個人能輔助皇後給皇上照理後宮啊。(八^零^書^屋好多言情小說哦,菇涼們趕緊加入!)」又瞟了一眼謝福兒淤腫漸褪的左手︰「……昭儀經這事也受累,手總算是保住了,可還是留了個嗜睡貪覺的後遺癥……天可憐見,就當是個補償也好。」還朝謝福兒眨巴兩下眼楮,以示修好。
皇帝望著母後,又瞥一眼謝福兒。
陳太後什麼時候能關心過後宮女人的升降,前些日子還對謝福兒滿身防備,要不是趙王回來,只怕還是當做仇敵,這會兒卻垂愛加提拔起來。
三人當天的會面小聚是在永樂宮的一處偏殿。
空氣懸蕩著花茶香,氣氛和諧,謝福兒用胸前掛著的薄荷葉香囊袋,時不時嗅一下,擋住說來就來的睡意,撐著催人入眠的午後時光。
殿內伺候的宮人誰不知道昭儀是皇帝如今的心頭寵,難得陳太後主動提出要拉她一把,皇帝肯定是答應都來不及。
一個個扯直了袖子,已經是準備下跪恭賀,就看是晉個德還是淑了。
隔了會兒,皇帝開了口,打破一室人的等待︰「眼下忙季,過些日子還得去近郊勘視皇陵,準備事情多,這事再說。」
金口玉言一出,氣氛凝固了須臾。
這不是客氣,這是赤/果果的拒絕。
眾人見謝昭儀頓了一頓,語氣淡淡︰「太後關心了。皇上既然都說了,那就再說吧。」
等太後回去,宮人們只見皇帝臉色徹底垮下來,謝昭儀臉色陰得也不遜色。
皇帝剛開口說了一句︰「謝福兒,你跟母後背後做了什麼事別當朕——」謝昭儀听都沒听,直接甩開簾子,進了隔壁內室。
皇帝揚起金絲靴踢踢踏踏進去︰「謝福兒你好大膽子——」
吵起來了。宮人們一呼籠地攏上去。
天子與嬪妃吵架拌嘴的事,難得一見,遇著遷就的皇帝和任性的妃嬪,算有一場好戲。
宮人既新奇又有畏懼,更多的還是興奮,正要巴過去,被趙宮人和胥不驕二人甩手斥下去。
兩人雖然打發了人,卻不敢怠慢,趴在簾外攏袖豎耳朵,隨時好撲火。
謝福兒見皇帝跟攏過來,坐在一面繡榻上︰「我當然不夠膽子,我只是個昭儀,能夠有什麼膽子。」
皇帝的語氣丟進了冰里︰「虧你還知道自己只是個昭儀?你也不過仗著朕對你有幾分耐心罷了。你當朕不知道你跟太後近來手足無間,無所不談?太後是什麼目的,你是知道的,你到底是對趙王有偏見,還是根本就袒護著那個人。」
往日的調笑撩弄,沒了。謝福兒知道,他這是真的慍了。
這一回是黃泥巴掉了褲襠里。
這陣子,她跟太後親近,今天太後又提出晉妃,依皇帝的疑心病,絕對會斷定昭儀維護太子,不喜趙王,站在太後那一邊。
皇帝看見她的眼楮,心中悶氣直轉,心虛了?要是真沒做過,她這性子哪會不解釋?只怕還得調過頭來反駁自己幾句。別的事被說中了沒關系,最後一句使不得!麟奴跟她私會驛館那事還是個結,沉在心里雖沒提,但不表示已經解開了,就看哪天攤上事。
皇帝騰騰走到書案邊,蹭的抓起一疊沒系金絲線的折子,摔到她腿上︰「你當他真那麼安分守己?你看了朕那麼多折子,也不差這一封了!你自己表哥親手稟來的!」
謝福兒打開看,加急的夾單密稟,一字一句,確實是謝表哥的字跡。
表哥什麼時候成了皇帝的陰差,謝福兒來不及問了。♀
奏折上言明,太子在擊匪期間曾秘密跟雙胞胎親王的屬地家臣聯系過。
借由揚州太守的口風試探問過,太子只解釋,生怕剿匪不力,提前做好準備,方便到時搬兵,兩王雖犯了事兒,還軟禁在京中,但屬地精兵良將不少,大可調用,為國效忠。
儲君在外地私通親王屬地的臣子,怎麼都由不得人瞎想,看用剿匪的臨時突發大事來掩飾,確實不好說什麼,畢竟也沒實際證據。
太子的蠢蠢欲動,引得皇帝愈發想要快些提拔親子。
以至于竟然完全顧不上自己解釋……謝福兒坐得矮,皇帝站得高,明黃金黃御袍因為主人的不快和憤懣,在眼前輕微地一晃一搖,叫她心思也跟著飄起來。
某些事上,他任性,可是在正事上,他絕對不是個昏聵之君。
可這次,他問都不問就猜忌太後跟她染,篤定了她跟太後已經結了同盟。
這只能說明他寧可錯殺,不可放過,如今在他眼里,膝下的趙王才是最重要的。
十三歲的天之驕子趙王是皇帝的希望,由不得被別人的荼毒和設計。
太子派人提醒她趙王不是個好相與的性子,一旦登位,怕她得不到什麼好處。
所謂的「得不到什麼好處」,太子還算說得好听,謝福兒卻不能不明白,新帝母子迫害舊帝妃嬪宮人的事還算少嗎?光本朝就有好幾名。
她當時雖然心里潮涌,但趙王若要即儲,也不會多真多嘴一個字。
但現在,皇帝這種嚴防死守、不能叫別人動自己兒子半點心思的反應,打破了她的淡定,讓她真的畏懼起來。
他們始終才是一家人。
謝福兒站了起來,走近了幾步。
皇帝臉色稍微和緩了一些,見她白兮臉蛋透出不自然的紅暈,好像是忍過頭的激動,語氣壓了幾分,退回坐在簡榻上,雙手覆在膝頭,是謝福兒從來沒有看過的莊肅︰「朕甚至能滿足你的興致,讓你在御書房晃悠,可有些事情,你知道朕是完全不可能讓你踫。太後有他的謀算,你卻只用安心享受朕對你的好就行了,」頓了一頓,吐出心中話︰「哪個女子沒有私心?趙王又不是你親生的,朕體諒你。但你不要跟與朕唱反調,更不要站在與朕對立面的人身邊,這是朕對你唯一的要求。」
只用安心享受朕對你的好?高祖寵戚姬憐如意,在生時把江山贈予這娘兒兩都不打哽,卻能猜到死後兩人會遭什麼下場嗎?
他嗝屁了自己可怎麼辦!
她秀眉一蹙,壓得眉心擠出一團怪異的酡淤。
那是嬰兒欲哭之前憋出來的紅痕,皇帝生了憐惜,舉起手,輕輕一環,想要把她抱住︰「晉妃一事,你也別氣,這次朕只是做給太後看,今後自會給你親自安排……」
不觸犯他兒子的利益和他的目的,謝福兒相信他會安排。她福身一鞠,不易察覺退出圈抱,行了個跪安禮︰「聖上的話,福兒都听進去了。福兒困,差不多要吃藥了,怕失禮御前,先回遠條宮了。」還沒等應,倏的一轉,扇起一小股裙風。
皇帝慍惱,將她一捉︰「謝福兒,你始終還是不信任朕……就再沒別的話了?」
謝福兒嗓子卡了兩下︰「……道不同不相為謀。」我要命,你要江山,無非就是你過你的獨木橋我踩我的三輪車。
這叫听進去了?皇帝咻的站起來,喊了一聲,舉了一半的手抓了個空。
哪里喊得住人,早就腳下生了風火輪走得不見影兒。
皇帝慍慍坐下,這是他自己的錯,沒調好她,放縱得沒邊沒際,就不能怪別人。
得擰擰她性子。
*
皇帝接連十多日沒去遠條宮的事傳盡後宮。
僧多粥少的後宮,天子一月去一次宮夫人處,已經算是莫大的寵幸,可哪個宮人又不知道,聖上就連謝昭儀傷勢最重時,也是歇宿遠條宮的,一天不去,就是大事。
蔣氏領著嬌娥前往永樂宮時,手足都在發顫,嬌娥打趣︰「風水輪流轉,人總沒有一輩子得意的。」
皇帝彼時剛下朝,從一堆折子里抬起頭時,蔣氏綰著五色散髻,低低懸在美人削肩上,倒插一把鳳頭釵,平平穩穩坐在對面雲紋圈椅內。
今天來的由頭是,關于那天陳太後提出的晉升昭儀的事。
她是中宮,後宮夫人的動遷自己要動鳳印,不能不過問。
皇帝听完蔣氏的話,有些好笑︰「連朕與母後兩人私下閑談的話皇後都知道,怎麼不知道朕當場就給了回音?這事已完,暫不提。」
蔣氏凝了一凝,應︰「皇上考慮的也周全,昭儀若是再晉,就是淑德位,超過了賢妃。賢妃年資長,還為皇上生了趙王,也不過四妃末的位置,昭儀進宮還不足一年,又沒子息,這麼一下就超過了賢妃,不大適合,在嬪位磨煉個幾年也好。」
皇帝因為這事跟遠條宮那人鬧了矛盾,現在還沒消停,本來就一肚子火氣,听了這話不爽快,朱筆一矮一折,竟生生磕在了卷上,暈出一大灘墨跡,干脆借題發揮,「哼」一聲,揉作一團甩開。
蔣氏知道皇帝不得跟自己明面發脾氣,輕挪步過去,掀起香風,拾起案卷放上去,望住案後的人。
美婦從撿卷,到上前,沒有生育過的身段宛如十七少女,一搖一擺,叫人挪不開眼。
原先最瞧不起酈氏的狐媚作致,如今卻更勝一籌,髻再不綰高的,衣裳再不穿寬大的。
皇帝心情極差之中苦中作樂,見她裝扮,笑了︰「國母該是德才賢雅,以色示人應該是後宮夫人的事。」
蔣氏既然豁出去了,就不怕被諷刺,秋水瞳仁盈盈而動︰「皇上當年進宮攝政時對宜娘體貼照料,派宮人暗中探視,不也是為了宜娘的色麼。」
皇帝閉上眼楮,沒說話。
蔣氏欣喜起來,哪有磨不成針的鐵杵?一次失敗,兩次三次還不行嗎?只要他曾經對自己是有情意的,什麼都好說,這麼一想,更是生了勇氣,聲音就像化在水里︰「六郎,宜娘不求別的,只求個孩兒。」有了子嗣,哪愁得不來男人眷顧,賢妃要是沒趙王,怎麼會變成這樣還能得到皇帝關懷。
皇帝仍然半闔著眼,呼吸卻變濃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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