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個穿著白大褂忙碌的身影,傷員實在太多了,臨時搭建的後方醫院已經沒有多余的空地。許多輕傷的女戰士經過簡單的培訓就上崗幫重傷戰士清理傷口、止血、包扎。雖然距離硝煙紛飛的戰場很近,但是根據1950年10月21日生效的日內瓦公約規定即使戰爭時也不可攻擊醫院,這里除了病痛折磨、生離死別,並沒有炮彈和飛機轟炸的威脅。
我抬頭看看四方,仔細尋找紅旗她們幾個,爆炸的時候她們就緊緊跟在我後面,應該傷的更重一些吧。我掙扎著想從床上下來,可是卻渾身使不上勁,包扎的繃帶上面已經滿是血跡。一旁的小護士趕忙阻止我,讓我好好躺著,還說我們幾個同來的女戰士當時被爆炸的炮彈碎片打到,由于臥倒比較及時,身上並沒有關鍵性傷害,但是皮外傷很嚴重,需要靜養。我很擔心溫祺源有沒有安全逃出,忙追問︰「那其他同志呢?溫排長有沒有受傷啊?」老四張美麗和我隔了3個病床,她昨天就蘇醒過來,已經將事情打听得一清二楚。
她讓我不要擔心,大家都平安無事,大姐紅旗臉上傷的比較嚴重,二姐小曼後背被彈片刮得比較厲害,老五靚靚腿上有一塊大傷疤,她和老六哈尼沒有大礙。我頓時舒了一口氣,又打听溫祺源的下落。美麗說︰「溫同志沒有被炮彈打到,只是屯兵洞塌下來他被埋進去了「什麼?埋進去了?」我追問到。老四趕緊補充道︰「後來被支援的戰士挖出來了,沒什麼大礙,就是有輕微的腦震蕩。輕傷的不下火線,繼續戰斗。我們文工隊只剩下六朵金花了,大家的傷口需要時間好好愈合。領導研究決定等我們全部蘇醒過來,下午就送回國內治療
懸著的一顆心終于安定下來,下午我們就坐上回國的「悶罐車」,由于條件有限,這種車沒有座椅,也沒有窗戶。同行的傷員們都橫躺豎臥在車廂里,車廂里舖的是雜草、爛席子、破被子、七零八亂的破軍裝。這些物資很多都是從聯合軍身上拔下來的,上面沾滿了血跡。我和靚靚、小曼她們幾個一路上都沒有說話,默默地看著那些病重的戰士們。他們的軍裝破亂不堪,包扎傷口的繃帶已不是白色的了,本來是鮮紅的血,已經變成黑褐色,凝固了,變硬了,緊緊的貼在他們的頭上、腿上、臂上、甚至全身。沒有足夠的醫護資源更換,里面細菌很多,傷口已經化膿了,但是他們都沒有哭。我模了模口袋里的徽章都還在,能夠活著回來比什麼都幸福,還有什麼資格去抱怨呢。
到達北京的時候,正逢學校組織學生去火車站站台上,迎接從朝鮮戰場上回來的傷兵。個個手拿三角形的小彩旗,整齊的列隊站在站台上等候列車進站。當列車進站打開車門的時候,同學們就高呼口號︰「向志願軍學習!向志願軍致敬!向最可愛的人學習!向最可愛的人致敬!…」,唱著「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之類的歌。
我們又坐專車轉到了舜吉軍分區醫院,李隊長帶著文工隊其他戰友已經等候多時了。他看到我們雖然掛了彩,但是沒有缺胳膊少腿回來了,非常滿意,不停地說︰「好好好,你們都是好樣的。上頭嘉獎你們的文件已經傳達下來,你們都立了二等功。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好好養傷下午的時候軍報有女記者過來采訪,想把我們六朵金花的事跡寫成文章發表出去。大家都婉拒了,有的戰友經過外科手術,永遠失去了健全的體格,只能被迫轉業;有些患上戰爭創傷後遺癥,很難融入正常的世界;更有許許多多人被完全遺忘在朝鮮戰場,客死他鄉。我們擁有的實在太多,比起他們太卑微,有什麼資格以勝利者的姿態享受別人的贊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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