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民間有除夕守歲的習俗。所以樓下的佣人放完了煙花之後,一些年輕的便三五成群邀在一起開始打牌。這一天反正主家是不管的,他們可以盡情的玩。
西鳶蘿看齊懷淵無聊,就攛掇著他也下去湊熱鬧,剛好這時林恆的電話打了進來,邀齊懷淵一起去玩,貌似他那群死黨都在。西鳶蘿想著他在這里也是無聊,還不如放他去跟林恆他們一起玩著熱鬧,就讓他去了。
兩人一起出了房門,剛轉過樓梯口,齊懷淵忽然說自己落了東西,讓西鳶蘿先下樓,自己折返回去取。西鳶蘿不疑有他,就獨自下樓了。
齊懷淵放輕腳步走到西鳶蘿房門前,卻不開門進去,只是在門口站著,不一會兒,隔壁的房門咯地一聲打開,白恩秀從里頭出來,不期然看見齊懷淵,猛的嚇了一跳,僵在那里,臉色慘白。
「煙花好看麼?」齊懷淵雙眸散發出一股凌厲的光芒,透過空氣,直穿進白恩秀的心髒。
「好,好看。」白恩秀抖著雙唇,結結巴巴勉強回答。
齊懷淵斜斜地彎了一下嘴角,看似笑容,實則隱藏著冷漠肅殺之氣,令人視之膽寒。
「如果是看煙花也就罷了。不過我警告你,以後不該看的不該听的,最好不要看不要听。否則,你會後悔的。」
說完,齊懷淵轉身離去。
直到齊懷淵的身影消失在樓梯口,白恩秀才回過神來。雙腿仍然控制不住的打顫,手緊緊拽著門把,因為太過用力而陣陣發疼,骨節僵硬,連松開都變得極其困難。好不容易將手從門把里頭拿出來,身子卻一下失去了支撐,頹然跌落,雙手下意識的按到門上,只是手心了全是冷汗,手按在門上,隨著身子滑落,發出兩聲吱地輕響,她一跌坐在了地上。
豆大的淚滴珍珠般粒粒滾落,喉頭發緊,想大哭,卻連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愣愣地望著齊懷淵剛剛消失的方向,臉上的神情悲戚而又絕望,痛楚無比的雙眸夾雜著凜冽的恨意,咬碎一口銀牙,她暗暗發誓,齊懷淵,你等著,我不會讓你好過的。我得不到的幸福,她西鳶蘿也休想得到。
※※※
除夕守歲這種事,老一輩的人自然就不攙和了。西固天和西崇明身體疲乏,早早就睡了。連啟輝和鄭明珠在冉再青那兒坐了一會兒,所以回來的有些遲了。
鄭明珠梳洗完從浴室里出來,連啟輝正坐在沙發上看報紙,她擦著頭發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邊擦頭發,邊觀察著他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說了一句︰「啟輝啊,今天我跟鳶蘿提了提你的事兒,看她的樣子,倒是願意幫忙的。」
連啟輝從報紙中抬頭,不悅地橫了一眼鄭明珠,說道︰「你趁早把這份心思收起來,爸那邊不會同意的。」
鄭明珠氣得將手中的毛巾甩出去,「我說你爸也真是的,放著連家西家這樣硬的後台都不用,眼巴巴看著兒子在外面讓人欺負。」
「閉嘴」連啟輝收起報紙輕喝道︰「這里是西家,你給我消停些。今天飯桌上的事我還沒說你呢,白翠濃再不濟也是西家的夫人,哪里輪得到你取笑嘲諷。」
「我取笑她又怎麼了?誰讓她欺負鳶蘿來著?鳶蘿是我女乃大的,就跟我女兒一樣,哪個當媽的見女兒被人欺負不生氣的?」鄭明珠說著說著眼淚就出來了,傷心地道︰「若是我的海兒還在,也該跟鳶蘿一樣大了。一見著鳶蘿,我就想起我的海兒,我實在是心疼啊。」
連啟輝不耐煩了,「行了行了,海兒的事都過去那麼久了,你能不能別老提她?」海兒是他們的大女兒,比西鳶蘿早兩個月出生,只活了五歲就夭折了。雖然事情過去那麼多年了,可是鄭明珠每每一想到她,就一把鼻涕一把淚,哭得傷心欲絕,就連他們後來生的小兒子,也給取名叫連思海。其實海兒也是連啟輝心中的痛,每次吵架,只要鄭明珠一哭她,他就只有乖乖投降的份兒。
夫妻兩個正鬧著別扭,門口忽然響起了敲門聲。連啟輝拿眼瞪她,鄭明珠趕緊止了眼淚,前去開門。
「爸?」鄭明珠開門後驚訝地叫了一聲,「這麼晚了,你怎麼過來了?」
「沒什麼,我就過來看看。」連忠說道。
「怎麼了,兩口子又吵架了?」連忠看見鄭明珠雙眼通紅,就問了一句。
「沒有」連啟輝趕緊說道︰「都老夫老妻了,還有什麼好吵的。」
「是啊,爸!我們沒吵架。」鄭明珠也跟著附和,一邊忙著給連忠倒茶。
連忠卻說︰「不用倒茶了,我只是過來說句話,說完了就走。」
連啟輝和鄭明珠都楞了一下。
「爸,您說。」連啟輝恭敬地道。
連忠坐在沙發上,低著頭沉思了一會兒,說道︰「大小姐仁義,把你們接過來陪我,但人貴有自知之明。當年若不是連老爺的恩德,哪有今時今日的你們?如今我為大小姐做的,都是應當的。那些個不該有的心思,你們都給我收起來,別讓我臨老了還丟一把老臉。」
連啟輝和鄭明珠站在那里乖乖听訓,都被說得抬不起頭來。
連忠看了他們一眼,想起平日跟兒子媳婦天各一方,一年也難得見上一回,心中也有些難過,又想著今年連啟輝在市長競選中落敗,想必正心中頹喪著,也就不忍再訓斥下去,轉而安慰道︰「做人難免會有些坎坷,你也老大不小了,應該明白,一次跌倒,不代表永遠爬不起來,只要你有實力,肯努力,不用靠別人,終有一天也會成功的。」
鄭明珠終于是還是忍不住了,開口反駁道︰「爸,您老在西家受人敬重,哪里知道外面世界的錯綜復雜。現在這年頭,誰不講人情,托關系。不說別的,就說去年老家三叔的小兒子進西家幫佣,不也是托了您的關系嘛?」
「住口」連啟輝立刻喝罵鄭明珠,還伸手拽了她一把,鄭明珠氣惱的甩帶了他。
連忠老臉上有些掛不住。兒媳婦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但這是兩碼事,老三家的事他自己能做主,也就一句話的事兒。但連啟輝的事不一樣,她以為市長是隨隨便便能抬上去的?西鳶蘿得花費多少錢,多少心力?只怕到時候還得驚動連老爺。連家對他的恩德已經夠厚了,他怎麼還可以開口去求這個?但是這些他不想和兒媳婦說,說了她也不會明白。她的一門心思都撲在連啟輝的官運上頭,別的什麼都听不進去。
鄭明珠還想說什麼,連啟輝不讓,倆人在那兒推推搡搡的。
連忠嘆了口氣,站起來說道︰「行了行了,我話也不多說了。過了今晚,明天你們就回去吧。」
「爸……」鄭明珠不敢置信地大叫,連啟輝忙拉住她,乖覺地答應︰「好,爸,我們明天就走。」
「啟輝……」鄭明珠想要說的話被連啟輝一記白眼給瞪了回去,心知他主意既定,她已無法改變,心中懊惱至極,也不管連忠還在場,就轉過身坐到沙發上,側著臉,氣呼呼地生悶氣。
見兒媳婦臉色如此難看,連忠也待下去了,就說︰「時候不早了,你們早些休息,我走了。」
「好,爸,我送你。」
連啟輝連忙起身相送。父子兩個走到門口,連啟輝手搭上門把剛想打開,門外卻突然響起一陣敲門聲,不由得楞了一下,而這時屋外又清脆的敲了兩下,連啟輝反應過來,打開門,看見外面站著的,赫然竟是西鳶蘿。
一看見西鳶蘿,連忠的眉頭就不自覺的皺了一下,「大小姐,這麼晚了,你怎麼還沒睡?」
西鳶蘿笑意吟吟地道︰「忠叔,今天可是除夕,誰會那麼早睡啊?」
「除夕也要睡覺,你身子不好,快些回去休息。」連忠這樣說著。然而此時鄭明珠走了出來,看見西鳶蘿就拉住了她,「是鳶蘿來了呀,怎麼不進來。」
「是啊,明珠媽媽。我好久沒見你了,想找你說說話。」西鳶蘿說道。
鄭明珠笑容滿面,緊握著西鳶蘿的手說︰「正好,明珠媽媽也有好多話要跟你說呢,來,咱進屋說話。」說完,也不看連忠父子一眼,拉著西鳶蘿就進屋了。
連啟輝看了一眼父親。連忠沉著臉,轉身又朝屋內走了進去。兒媳婦的心思他明白,肯定又想跟西鳶蘿說連啟輝晉升的事兒,他得看著她那張嘴。連啟輝的臉色也好看不到哪兒去,關了門,也跟著走了進去。
鄭明珠和西鳶蘿坐在沙發上,娘兒倆喝茶聊天,親親熱熱,看上去到真有幾分親生母女的味道。可是連忠和連啟輝卻是一人一邊坐在那里甚少言語。
鄭明珠跟西鳶蘿說了半天的話兒,全都是些家長里短雞毛蒜皮的家務瑣碎,說到後來,西鳶蘿真心覺得語匱詞乏,鄭明珠說三句,她都應不上一句了。好在最後鄭明珠終于說了一句可以讓她直奔主題的話。
「唉,爸他年紀大了,幸好在西家有鳶蘿你照看著,否則,我和啟輝在外面還真是不放心。」鄭明珠感嘆著說道。
西鳶蘿笑了笑,說︰「說到照看,再怎麼樣都是及不上自己親生兒女的。」
此話一出,三人都楞了一下。
听著這話有些上道,鄭明珠很是欣喜,晦暗的眼眸瞬間被點亮,隱隱含了期待。
西鳶蘿喝了口茶,將目光移向連啟輝,說道︰「啟輝爸爸在勤古縣待了差不多有十年了吧?有沒有想過要調到上京城來?」
「這……」連啟輝看了父親一眼,不再說話。連忠剛想開口拒絕,卻被鄭明珠趕在前頭將話接了過去,狀似不甚在意地說道︰「調到上京城哪里那麼容易,那邊人都忌諱著他,別說調到京城,就連上回升個市長都沒輪著他呢。」
听到她這話,連忠和連啟輝都皺起了眉頭。
西鳶蘿喝著茶,抿唇笑了。這鄭明珠還真是個有什麼說什麼的主。那邊人都忌諱著他?這話听著倒有幾分是他們連累了連啟輝的意思。但細細想來,她這話其實也不無道理。勤古縣隸屬北陽直轄市,而北陽那邊現在是汪英伯的天下。這個汪英伯向來跟連家和齊家都不對盤,勢力強大,自成一派,大有要跟齊家一較長短之勢。連啟輝是連忠的兒子,連忠是西家的管家,備受西鳶蘿尊敬,而西鳶蘿是連戰國的外孫女、齊懷淵的未婚妻,就算連啟輝不站隊,也注定是要被貼上齊家一派的標簽的。如此一來,在汪英伯的眼皮底下自然是不可能受到重用。
「胡說八道。這官場上的事兒,你一個婦道人家懂什麼?少在那兒胡言亂語。」連忠氣得大罵鄭明珠。
西鳶蘿趕緊勸阻︰「誒,忠叔,其實明珠媽媽她也沒說錯。」
「大小姐,你別听她胡說。」連忠說道︰「啟輝官場上的事兒,他自有主張,用不著我們為他操心。」
西鳶蘿道︰「忠叔,我雖然小,但是也明白,這官場上十分才干及不上三分關系。我們不是那種任人唯親的人家,如果啟輝爸爸沒有真才實學,我也就什麼都不說了,可是啟輝爸爸在勤古縣這些年的政績,大家都有目共睹,如果因為關系而不得重用,豈不可惜?」
「可不是嘛?」鄭明珠接著話頭說道︰「若論才干,那個羅家政連啟輝的邊都沾不上,他就是因為抱了汪英伯的大腿,所以才踩著啟輝升上了市長。上個月古北市鬧雪災,他救災不利,就連高速上冰都凍得三尺高了也沒個人管,車禍一起接著一起,不知道死了多少人。要是啟輝是市長,斷然不會發生這樣的事兒。」
鄭明珠說得義憤填膺。這些事西鳶蘿從新聞上也看到過,雖然沒有鄭明珠說的那麼嚴重,但確實是死了好幾個人,老百姓都罵得很厲害。
听到這些,連忠也沉默了。兒子的才干他自然是知道的,小小一個縣長之位確實是埋沒了他,但是……連忠想了又想,最後還是拒絕道︰「鳶蘿,你的好意我明白,但是我實在是不想驚動你外公他老人家,啟輝的事兒,還是算了吧。兒孫自有兒孫福,有沒有都是他的命。」
連啟輝听到父親這樣說,隱隱有些失望,鄭明珠更是重重地嘆了口氣。
西鳶蘿卻說道︰「忠叔,我知道當年外公曾有恩于你。但是你為連家勤懇多年,現在又為西家殫精竭慮,所做的,早已超過當年的恩惠,所以你大可不必介懷。」
听到西鳶蘿的話,鄭明珠的臉上再次閃過一絲期待。但是連忠仍是眼簾低垂不肯松口,她忍不住在心底暗罵了一聲︰真是個老頑固,那麼固執。
「忠叔,我知道您對連家忠心耿耿,但是這樣,你就更應該答應此事。」西鳶蘿說道。
連忠聞言抬頭,疑惑地看向西鳶蘿。
西鳶蘿說道︰「您對連家如此忠心,啟輝爸爸卻在外頭受人擠壓,抑郁不得志。外人看著,知道的,說你們家正直清高,不願意沾我們的光,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我們無情無義呢。」
「這是沒有的事兒,大小姐可別听那些不明事理的人胡說八道。」連忠連忙說道。
「我自然是不會听的,但難保旁人不會說三道四。」西鳶蘿說著一邊搖頭一邊嘆息,「唉,要是忠叔您實在不願意我幫啟輝爸爸,那我也只好將您辭退了。」
「什麼?」連忠驚得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大小姐你要趕我走?」
西鳶蘿趕緊解釋︰「不是趕你走。是送您去啟輝爸爸那邊頤養天年。您都65歲了,早就該退休了。您放心,我會在那邊給你買個大房子,一定讓您住的舒舒服服。也全當時報了你照顧我那麼多年的恩德了。」
「不不不,大小姐,我不走。你還沒結婚呢。」連忠一疊聲說道,神情緊張,語中帶了些微微的乞求。
原來這個老人心中擔心的,不是兒子的仕途,而是怕她真的要趕他走。西鳶蘿心中感動,差點落下淚來。
「你想看我結婚,要留下來,那就讓啟輝爸爸過來上京陪著你,一家團圓,這樣我才能夠安心。」西鳶蘿道。
這下連忠的心真的徹底動搖了。
鄭明珠瞅著情況,趕緊添薪加火,「爸,鳶蘿都這樣說了,你就答應了吧。」
連忠看了看坐在對面的連啟輝,雖然他表面沉穩鎮靜,但是目光中分明也是含著期待的。默了半響,終于松口道︰「也罷,啟輝自己的事,就讓他自己做決定吧。」
這麼說,就等于是他已經同意了。大家終于都跟著松了口氣。鄭明珠更是眼角上揚抑制不住的歡喜,忙起身給連忠倒茶,熱情地招呼︰「爸,來,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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