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困這天同前兩天一樣,又是很晚才上床。他硬是賴在客廳,就著兩邊房間里散出來的空調涼氣,拉著耿子墨陪他看了會兒球賽。順便聊了幾句關于拆遷的事情。
拆遷辦為了信息到位,特意在老區的每家每戶都散發了打印的公告,只多不少,網上也同樣公布了相關事宜。蘇困今天從老房子門口信箱里拿回來的那兩張紙就是通知。
大略翻看了一遍,耿子墨又就著蘇困的電腦掃了眼他們拆遷的過渡補償和安置條款,道︰「你們那個片區拆得還算挺劃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黎市周邊這十幾來年陸陸續續有不少老區拆遷,因為拆後土地用處不同,安置的條件和補償並不完全一致。有個別拆虧了,賠償費用連換個正常面積的安置房都不夠,還搭進去不少錢。還有極個別的小區則賺了不少。他們曾經就听說過黎市南邊杏花塢那片老區,因為大公司擴建,拆得挺急,按舊房面積等額換新房,還額外給補償款,不少人拆遷前經濟狀況有些吃緊的,拆完之後手里便握著兩套房子和幾十萬的賠償金,一下子寬裕不少。
當然,蘇困那片老區沒能輪上這種好事,但是劃下來換個新房還是夠的。
今天下午他還和張姨、瑩子她們討論了小半天,意見想法基本上一樣,就是絕對不做出頭鳥第一個簽字,也不硬賴著死活不簽。畢竟他們本身心里還是贊同這件事,而且,黎市這十幾年來拆遷的老區里,除了先前提到的那些個例,大多數的條件都穩定在一個波動範圍內。就算硬是拖到最後那些人,條件也沒能抬高多少。
本來蘇困也沒指望靠拆遷徹底翻身,對他來說,把那套他只能干看著別人住的老房子,換成他可以自己住進去的新房子,不用再每個月背著房租,他就滿足了。而最讓他滿意的是,他們那片老區的安置房就位于s大學附近。這樣一來,他自然把之前備選創業的其他幾處商業地段都給排除了,安安分分地打算在s大門口的那條街扎營。
這麼一想,蘇困頓時覺得未來很美好,他背倚著沙發,抖了抖擱在茶幾上晾干的腳丫子,揚著下巴得瑟地沖耿子墨道︰「老子終于能擺月兌你這個損友,還有這帶個陰森巷子的小破樓,住個大點的房子了!不用背房租喲!~~好幾個房間喲!~~」
耿子墨長腿一伸,從他身上橫跨過去,頭也不回地朝自己臥室走,臨睡前還不忘嘴賤地問一句︰「你要那麼多房間干嘛?頭一間,手一間,腳一間,身體放客廳麼?」
蘇困下意識地想象了一下他話里表述的情景,然後驚恐地看著他︰「……!!!」Σ(ゲ⑸;)ゲ
qaq媽蛋你不知道老子膽小麼!!
準確地領悟了他的情緒,耿子墨滿意地關上了房門,睡覺去了。
蘇困獨自坐在沙發上,僵著脖子環視了一圈四周——
廚房、衛生間那邊一片漆黑,總讓人覺得影影綽綽的;耿子墨關著的房門掩在陰影里,響了幾聲腳步聲,便很快沒了動靜;電視機里的球賽已經結束了,熱鬧的氛圍散得一干二淨;陽台外其他樓棟也幾乎都暗著,只有少數幾盞燈孤零零地亮在夜色里……
樓下不知哪棵樹上某只鳥低低地「咕——」了一聲,伴著兩聲狗叫,瞬間便拉著蘇困回了神。♀他從沙發上一蹦而起,關了電視和客廳頂燈,一溜煙滾進了臥室,反腳一抵,便把黑暗關在了臥室門外。不過下一秒,他就傻了。
臥——槽!忘了房間里的東西更要命了!
他僵著臉看著那口看似安靜的棺材,嘴唇無聲地蠕動了幾下。外面那黑 的氛圍里裹著的恐懼感是他自己腦洞太大造成的,但是房間里的這個小鬼可是實打實的,這也是他磨磨唧唧不願意早睡的根本原因……_(:3」∠)_
但是,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何況這位不是人的十五兄還要命的固執,死活纏著他,陰魂不散。
蘇困步履沉重,面色悲壯地挪到床邊,瞄了眼棺材後小心翼翼地躺下,然後裹著白天從櫃子里翻出來的薄被迅速滾到了靠牆的那邊,卷壽司似的把自己從脖子到腳包了個嚴實,就好像這樣睡著了就不會被鬼啃似的。
盡管他傍晚的時候,還曾把西瓜汁甩到過那小鬼的身上,準確地說,是從那小鬼身上穿了過去,晚飯的時候還端著碗腐乳拌粥,屁顛顛地沖它獻了把殷勤。但是真正到了夜深人靜、萬籟無聲,一人一鬼共處一室,該睡覺的時候,他就蔫了。
就像他四五歲,還是個有著圓溜溜大眼楮的小團子時,白天在老房子的院子里跑進跑出,東房竄到西房,樓上滾到樓下,跟撒了歡的貓仔似的,絲毫不覺害怕。但是太陽一下山,他就規矩了,小尾巴一樣揪著衣角,屁顛顛跟在大人身後,怎麼都甩不掉,死活不願意一個人呆著,哪兒都不行,開著燈也沒用。
縮在蠶蛹似的被子里,蘇困顫顫巍巍地閉上眼楮,堅持不了幾秒又會猛地睜開,瞄一眼那棺材,見它依舊沒動靜之後,再次嘗試著閉上眼楮,然後再睜開,如此反復……
他原本以為自己會像前兩天似的,挨到兩三點,再也熬不住的時候,才會不怎麼安穩地睡過去。誰知這晚卻並沒那麼難熬。不知道是不是他已經從潛意識里感覺到,那個小鬼對他的殺意淡了不少,至少面上沒再明顯地表露出他先前瞥到過的那種厭惡。所以,幾乎只睜睜閉閉了四五次眼楮,他的意識就變得虛遠飄渺起來。
十幾分鐘後,蘇困的呼吸變得平緩而綿長,原本因為害怕而繃著的表情也在睡夢中漸漸舒展開來。劉海已經沒了洗澡後的濕意,干蓬蓬地朝兩邊散開,露出光潔的額頭。房間的窗簾一直沒有拉上,外面不甚明亮的月色在他身上鋪了薄薄的一層,照得他的臉頰輪廓也柔和了不少。他本身的五官算不得多麼出色,但是眉目清晰、干淨,看起來有種讓人覺得很舒服,很容易親近的感覺。
顧琰就是趁著這樣的月色,輕輕地撥開了棺蓋,幽幽地飄到了蘇困身邊。
他越看越不能理解,第一次從棺材里掙月兌出來的自己,究竟是有多麼糊涂,才會將這樣一個完全不一樣的人同那個陰郁狹隘的昏君認混。
閉起眼的蘇困單單細究五官,不論是略微上挑的眉形、細長的眼線、還是算得上高挺的鼻梁和有些肉感的嘴唇,都和那個昏君極為肖似。但是對一個人的樣貌印象,往往第一眼是靠五官,之後便會被這樣人眉眼間氤氳的氣質所影響,然後越看越不同于第一印象。時間久了,甚至很難準確地回想起第一眼看到的他,究竟是什麼樣。
大概是蘇困這個人的性格特征太過外顯,僅僅兩三天的接觸,顧琰對他的印象已經被他各種豐富的表情覆蓋了。如果說之前蘇困安靜的時候,顧琰依舊能從他臉上看到昏君的一絲影子,那麼現在,即便他褪掉了白天情緒明顯的表情閉著眼躺在床上,顧琰也能干脆地將他和那昏君徹底區分開。
這種感覺很奇妙,就像是軀殼里錯裝了別的靈魂,然後活出了另一番樣子。
想到靈魂……
顧琰的視線從蘇困的臉往下移了幾寸,原本裹得嚴嚴實實的被子,在他睡著之後松了開來,露出了一截脖頸和棉質居家t恤寬松的衣領。脖頸上掛著的那根紅繩有些歪斜,末端隱沒在衣領之下,略微有些凸起,隨著他平緩的呼吸,跟著胸膛微微起伏。
在那周圍,從蘇困的脖頸到胸口之間,浮著一層黑氣,在夜色的遮掩下,不甚明顯。
看蘇困睡得有些熟,顧琰朝前飄了一段距離,然後輕輕地落在薄被之上,就像是在一片泥沼中似的,緩緩地沉下去。直到視線與蘇困的下巴齊平,才小心地伸手,想把那個紅繩末端的東西給挑出來,或者把蘇困的衣領朝下扒拉一點。
不過他顯然過慣了多年的成人生活,已經忘了他現在是短手短腳小崽子身材。
顧大將軍手指撩了兩下之後,面癱著一張小臉,停住了動作。
他……夠不到=_=
沉默了片刻,消化了這個事實之後,顧大將軍就著半截沒在被褥下蘇困身體里的狀態,又默默地朝前挪動了兩下,再次伸出了手。
這回倒是能夠到,但是……踫不到!!
顧大將軍終于後知後覺地發現,隨著身體的縮小,又或者是因為跟眼前這個腦袋不大好使的人相處了兩天,受了點影響,他自己也變得蠢了不少,居然忘了,他只能勉強踫到蘇困的身體而已,並不包括蘇困的衣服和那截紅繩。
作者有話要說︰顧將軍泥不是蠢!是蠢萌!!被蘇困抽死拖走……
ps︰謝謝馥郁而深妹紙的地雷!!mua!*╯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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