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明遠就在朱翊鈞似笑非笑的目光之中努力定下神來,他的表情實在是太過平靜略帶沉吟,無懈可擊。♀
朱翊鈞等了半晌也沒見祁明遠開口,索性微笑問道︰「道長?」
祁明遠微微一怔,將手上叩桌子的動作停了下來。
就听朱翊鈞頷首微笑道︰「道長手下那桌子,是上好的水柳木做的,價值萬銀,然而現下朕卻並不介懷……」
他這般說著,祁明遠卻還是頓時一縮手,將自己叩奢侈品的動作停住了。
他盯著朱翊鈞看了半晌,最後露出一個頗為無奈的表情來︰「皇上,是當真想要知道那明湖的事情嗎?」
不知是因為他的表情太過凝重,或是祁明遠的神情帶著偌大的悲憫讓朱翊鈞微微動容,不管如何,朱翊鈞確實是微微闔了眼,再睜開眼的時候已經回復了平素的模樣︰「罷了。」
他就那樣徑自起身,再也沒有看上祁明遠一眼,只是大步流星地在屋子里頭轉了幾圈,最後微笑站定︰「道長請回吧,今日之事請當做沒听過就是。」
祁明遠在心底給自己瘋狂點了個贊!說起來他還以為自己要露餡了,果然很多時候裝高人有風險,需謹慎!
「說起來楚大夫的事……」祁明遠試探著開口。
就听朱翊鈞頗為敷衍地一笑︰「道長不必過多介懷。」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根本听不出到底是怎麼想的,然而朱翊鈞顯然已經不打算再說下去了。
他徑自走到桌案旁,拿起了厚厚一打奏折開始批閱起來。
祁明遠從這個角度瞅著就有些替這位皇上捉急,那麼多的折子,今晚不睡估計也批不完吧?
果然當皇上身邊的高人不容易,當皇上更不容易。
他這般想著,已是慢吞吞地往外頭走。
小谷子就站在門口,看到祁明遠出來方才緊張兮兮地呼出一口氣來︰「仙人,您……」
「我不是仙人,」祁明遠決定從這個本源處糾正一下這個亂叫人的不正之風,所以他非常認真地開口道︰「你重新想,該叫我什麼?」
小谷子本來就不是很靈光的腦袋頓時打結了,以至于他的舌頭也跟著打了個結,默默然看了道長半晌,最後叫出一句︰「大仙!」
祁明遠看了面前的小谷子半晌,最後默然道︰「……好吧你隨意。」
小谷子這次腦子再不靈光也想明白了,敢情道長這是不高興了!艾瑪這真是非常可怕……他小心翼翼地跟在後面,一邊想著可能讓道長不高興的因素。
想來想去,道長好像只見過兩個人,一個是皇上……那必須得很高興。
另一個就是楚辭朝楚大夫。
小谷子靈光一現,頓時覺得自己真實非常聰慧︰「大仙!」
祁明遠正在那兒琢磨著該怎麼去和楚辭朝說說這回的事情,最好順便套個話明湖那兒到底是怎麼回事,沒成想被這麼一叫腦子立刻短路,霎時出現了農村除妖去魔那跳大神的大仙,臉色跟著就沒辦法維持那肅然的神色了,只好默默然抑制住抽搐的唇角︰「何事?」
「大仙是不是因為凡人所擾,所以才這樣不開懷?」小谷子努力學著祁明遠的語氣說話,試圖拉近一些和仙人的距離。
祁明遠終于還是沒能抑制住嘴角的抽搐,他輕輕模了模自己雪白的鬢角,有些嘆息地開口道︰「好好說話。」
小谷子立刻了然,大仙自己可以高大上,但是身為凡人是不能學仙人說話的!
所以他馬上用非常認真的語氣重復了一遍︰「嗯,就是大仙,您可是因為那楚大夫而不愉快了?」
「我很愉快,」祁明遠就是覺得自己心很累,他嘆了口氣默然道︰「我去一趟楚大夫那里,帶路吧。」
小谷子茫茫然帶路走在前頭,心底卻是惴惴不安的。
倒是說起來,皇上讓他每三天去稟報一次大仙的事情,自己倒是一直沒去過。
這真是非常不應該,小谷子痛心疾首,再說起來那次渡劫的事情,也不知道皇上那邊有什麼定論沒有。♀
他一邊走在前頭,一邊想起之前祁明遠在楚大夫院子里頭消失的事情,憋了半天小谷子到底還是沒有問出口,身為一個凡人企圖妄及仙人的世界真是非常可恥!
所以他盡職盡責地將人帶到了楚大夫的院子門口,然而想叩門的手在听到里面的聲音時驀地止住——
「啊……」
那一聲婉轉回腸,帶著讓人遐思萬千的內容。
小谷子听了半天,到底還是非常沒能想象這里頭的情景。
倒是祁明遠瞬間神色變得非常意味深長,他看著一臉懵懂茫然的小谷子,了然無比地伸手拍了拍小谷子的肩膀︰「在這兒等我就是。」
祁明遠滿心都是捉奸成雙的好心思,只盼著能夠一舉拿下現場版!
然而當他雄糾糾氣昂昂擺出一副「我只是個路人」的表情伸手敲門而入時,他發現了一個嚴肅的問題,里面的門被插住了……
身為仙風道骨的道長,祁明遠不能罵人。
但是這真是太小瞧我們大純陽了!
梯雲縱!
外面的小谷子一抬頭,就看到祁明遠已經一腳往上輕輕一踩,像是在空中往上爬了幾個台階似的輕飄飄地就上去了。
艾瑪仙人的境界就是不一樣!這比那些暗衛踩著牆上去簡直不是一個級別,非常了不起。
然而剛一進去就一腦袋摔了下去的祁明遠絲毫沒有想到小谷子的心情,事實上他的心情就和他自己做的拋物線運動似的,啪嘰摔到了地上。
特別的淒涼。
更加淒涼的是在好不容易翻個身睜開眼的時候看到了面前的人︰「九公子。」
宮九正單手放在身前站定在他的面前,神色肅然。
听到祁明遠的話,宮九卻是緩緩笑了,他笑得時候神色依舊是涼薄的,帶出一股刻骨的寒涼來。
「殺了?」宮九沒回頭,卻是一個問句。
祁明遠的余光看到了緩步走來的人,心思立刻一定,他可憐兮兮地在地上輕輕一打滾站起身,不顧身前宮九依然幾乎覆在他頸間的手嘆道︰「楚兄救我。」
叫慣了的「辭朝」那是絕對不能叫,不然絕對會死的很慘。
「宮兄,這位是舊識。」楚辭朝面上有些許無奈,如是道。
宮九這才似笑非笑地將手拿了下去,輕描淡寫地「哦」了一聲。
祁明遠拍了拍身上的灰,頓覺神清氣爽。
一般來說,道長神清氣爽了,那麼就一定要表現出自己身為道家的風骨,因此他將腰桿挺得筆直,非常認真地轉向了宮九,不怕死地開口道︰「這位九公子,我看你印堂發黑,近日或有大禍。」
宮九剛想提步去楚辭朝那邊,聞聲立刻就轉回頭來,他看了祁明遠一眼,那表情就像是在看一個死人︰「哦?」他的語調微微上挑︰「孤雖不會那周易之道,卻是看你今日就有大禍。」
祁明遠在心底淚流滿面……我只是想說我幫你解開這個大禍你給我個消息啊,這麼凶殘一點都不好,好歹我也是皇帝的座上賓啊!
宮九的袖子被楚辭朝微微一扯,索性冷哼一聲坐了回去。
祁明遠立刻在心底重新加了一條,原來對付宮九最好的辦法就是躲到楚辭朝身後,找到這樣一個方法真是非常值得驕傲。
「你要明湖的消息?」宮九輕輕撥弄著桌上的茶盞,看的卻是楚辭朝。
祁明遠看透了這人算是不樂意和自己對著說話,只好嘆息一聲︰「是,多謝九公子行個方便。」
「你拿什麼來換?」宮九說話非常不客氣,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祁明遠︰「你這一身東西孤卻是看不上,不如你給孤算上一卦。」
祁明遠心底一亂,面上卻還是那副雲淡風輕的神情︰「自然,不知九公子想要算什麼?」
宮九的目光輕飄飄地在楚辭朝身上掠過,他的一身華服已經換了回來,和之前被楚辭朝撕了的那套一模一樣。接受到他的目光,楚辭朝忍不住微微偏開偷取,他擔心這個瘋子就那樣說出口來,比如說「姻緣」。最近宮九的目光愈發有侵略性,有的時候讓楚辭朝不得不微微避開。
然而宮九還沒說話,卻听那個祁明遠開口了︰「我幫九公子算算姻緣如何。」
「幫?」宮九將那茶杯捏碎了,面上老神在在。
祁明遠覺得自己的玻璃心被捏碎了一地,立刻改口︰「嗯,為九公子算卦是祁某的榮幸,與有榮焉與有榮焉。」
「請罷。」宮九示意道,縴瘦的手指微微往前一伸,骨骼分明。
祁明遠非常糾結,他只好取了些茶水,目光在楚辭朝腰間的筆上輕輕一過,最後還是沒好意思將那毛筆借來用,毛筆誠可貴,生命價更高。所以他只好委委屈屈地走進屋里頭去自己取了一支毛筆來,在桌上藉著茶水花了個八卦圖,然後在心底狂敲到底該如何算宮九的姻緣。
俗話說︰伴君如伴虎。
可是就算是帝王都沒有這位宮九可怕好麼!
畢竟人家帝王可是沒有這位這麼殘暴,一個不高興會直接宰人好麼!
祁明遠糾結半晌,終于將那八卦圖畫完了,指間的筆卻驟然被人抽走。
看過去是楚辭朝平靜的神色,他緩緩道︰「姻緣就罷了,人言姻緣天注定,九公子還是莫要強求才是。」
果然楚辭朝就是好膽量,祁明遠看著神色忽然沉下來的宮九,在心底默默給楚辭朝加了個油。
楚辭朝和宮九對視著,兩人面上均是平和篤定,卻是無盡的深意。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是日更五個月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