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子期回來的時候文康子已經不在屋里了,他看了一眼睡著了的南雲壓低了聲線︰「還不睡?」
楚留香看著一身風霜的唐子期便是微微一笑︰「在等你。」
……這一句曾經讓唐子期覺得萬分難以說出口的話被楚留香不動聲色地講出來,莫名地撥動了一下唐子期的心跳,他努力穩住自己的語氣,卻沒忍住唇畔的笑意︰「哦,」想了想他補充道︰「大病初愈應當好好休息才是。」
「子期,」楚留香微微挑唇輕輕啜了一口茶,語聲緩慢地指出來︰「你在緊張。」
唐子期這次徹底無言以對,輕輕抬手模了模鼻子生生轉了個話題︰「那個師爺,我帶回來了。」
楚留香看著孑然一身的唐子期,沒鬧明白所謂的帶回來了是指哪樣,就看到唐子期一個閃身又沒影了,再回來的時候手里拖了一個麻袋面色如常地說道︰「在這里。」
打開麻袋一看,師爺蜷成一團躺在里面,看上去似乎是昏迷了,楚留香哭笑不得地把麻袋交過去,有些好笑地問道︰「這是保護他?」
「總比死了好,」唐子期沒什麼同情心地應道,就著楚留香的杯子飲了一口茶平靜道︰「我之前方才想起,楚兄可曾見過顏臻臻原本的模樣?」
楚留香微微一怔,便將一串項鏈遞了過去坦然道︰「這是我之前從你那里取走的,現下自當物歸原主,」楚留香與唐子期貼的極近,暖熱的呼吸覆在唐子期耳畔,讓他幾乎不能安靜地思考,只听得楚留香微笑著溫溫言道︰「這里面有一處機關,打開以後,就是顏臻臻的畫像。」
唐子期動作已經有些遲鈍,將那所謂的機關按鈕輕輕摁開,然後看到了翻面過來的琉璃背後,竟赫然是一個女子的模樣,雖說後來顏臻臻容顏被毀,可依稀可以看出舊日的風姿,幾乎是一瞬間,就可以斷定這就是同一個人︰「顧冽說過,他有一個失散的妹妹,我一直覺得他們兩個長得很像。」
「哦?」楚留香微微挑眉將項鏈接過來復又看了一會頷首道︰「確實有些像。」
唐子期看著楚留香顯得有些興趣缺缺的樣子,驀地挑起唇角︰「留香,」他對上香帥抬起的眸子一字一頓言道︰「我想這麼叫很久了。」
楚留香沉吟了一會微微側過頭去模鼻子︰「哦。」
就好像一瞬間角色調換了一下,經驗十足的香帥大人忽然變成了情商為零的唐子期一般有些許的……不知所措。
「你能信我,我很高興。」唐子期繼續說著,面容在昏黃的油燈下顯得很是平靜。
楚留香終于沒辦法再保持沉默,他吸了一口氣拍了拍唐子期的頭穩住聲線溫聲道︰「發什麼傻……鬼道子說過康羽澤去過天山,我懷疑他和怪香子有些不可告人的聯系,」頓了頓他慢慢對上唐子期干淨的眉眼說了下去︰「我很抱歉這樣問,子期覺得顧冽清白嗎?」
清白嗎……唐子期仔細斟酌著楚留香的每一個字,如果說是他所接觸到的顧冽,溫爾純善,除了那似乎可以稱作滅門之痛的過去以外看不出半點奇怪的地方,只是一個溫良的藥房青年,然而楚留香這樣問出口來,他卻依然給不出一個完整的答案。
什麼是清白呢?
這世上本來就沒有那麼多真正意義上的黑與白,大多數人都處在灰色地帶罷了。
唐子期思索了一會這樣說著︰「我還沒看出來。」
「我明白了,」楚留香莞爾,伸出手拍了拍唐子期的頭聞聲道︰「先睡吧,不早了。」
唐子期看著楚留香將油燈熄了,方才想起了什麼似的補充了一句︰「那個,我和顧冽只是普通朋友。」說完又覺得自己的解釋實在是徒勞無功,想是香帥閱盡花叢卻也不曾對自己解釋過什麼,自己何必如此緊張?唐子期想了想便抿了抿唇角不再言語。
旁側的楚留香怔了怔便在黑暗之中微微笑了起來,聲線愈發溫和︰「我知道,」一只手輕輕搭在唐子期的腰側溫聲道︰「睡吧。」
一夜好夢不提。
第二天一大早,他們便將那師爺放了出來,問了幾句得到的線索並不多,只知道是怪香子曾經給過官府一大筆錢,換得了北城官府對于白榜的不聞不問。
何況白榜上的人物大多都是些窮凶極惡之徒,這也算是一件大快人心的好事。
直到揭了文康子白榜的人統統橫尸城外,北城才發覺不對,那一晚怪香子復又來了,不知道用什麼辦法威脅了北城縣令,只知一夜之間北城鬧起了傳言——
那些人都是文康子殺的。
天山四怪重出江湖竟是做了惡人,江湖之中最喜的大抵就是這樣的生動故事。于是不論真假,這故事到底還是傳開了。
楚留香听完只覺這邏輯似乎哪里有些說不通,卻也不知該從何入手,索性低低嘆了一聲問唐子期︰「怎麼處理?」
唐子期微微猶豫了一下,他是自知笑風堂的手段的,此刻想必怪香子那里早就得了消息,這師爺若是他兩不保,大抵也定要送了命了,他便問旁側的楚留香︰「能保嗎?」
楚留香深深看了唐子期一眼,豁然笑道︰「自然。」
香帥朋友何其多,就算這人在北城太過顯眼依然找得到可以放人的地方,他托人把這師爺押鏢一樣押去了江南叨擾蔣懋竹去了,然後便和唐子期拉著南雲無債一身輕地奔赴笑風堂總部。
文康子和鬼道子一路,亦是順著唐子期給的方向遙遙綴了上去。
顏臻臻甫一完成新的任務便急匆匆和康羽澤匯合往平涼城趕去。
不知為何,顧冽的藥房門亦是關上的,上面掛了一個掌櫃上山采藥的牌子……
誰都沒有想到的是,在笑風堂總部等著的,居然是那麼大的一場風波。
安靜的平涼城,在這個驟然而至的冬日里,即將匯聚那麼多江湖上曾經或是現下的傳奇,只等著那一聲鑼響開啟的大戲帷幕。
他們彼此並不自知,他們亦是不知道即將到來的是怎樣的一場鬧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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