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玉頂著老夫人母子陰冷又隱晦的目光，朝老太爺走去，呼吸無形中放緩，眼圈有些紅，委屈的看著老太爺︰「祖父……」
老太爺把顏玉拉到身旁，細細打量一番，才出了聲︰「我知你向來懂事，你與祖父說，那任姨娘怎麼惹你了，祖父為你出氣！」
大老爺听罷，神色一滯。
他常年不在府邸，雖得知老太爺寵顏玉的事，卻不知道老太爺寵起顏玉來，竟然這般不分青紅皂白！他看向顏玉，彼時的顏玉還似個長不大的孩子一般，站在老太爺面前撒嬌，完全不似那夜抽打任姨娘下手凶狠，眼底帶有厲色的她。
顏玉的形象，也就在那一刻，在他心底定型了。
下意識里，他覺得顏玉應該繼續無所顧忌的手舞著皮鞭耀武揚威，而不是被他一嚇，就嚇到了還在老太爺面前裝腔作勢的姑娘家……
眉頭一蹙，老太爺不在府邸，他不能把顏玉怎麼著了，何況老太爺在府邸，他只能看著顏玉，卻不指望從顏玉嘴里說出什麼好听的。
顏玉埋下頭，心底的算計是嘩啦啦的，她雙膝跪地，朝老太爺一跪︰「顏兒以上犯下，確做了錯事，祖母不罰顏兒，父親也不罰顏兒，還請祖父責罰。」
老夫人听顏玉提到她，眼角不覺抽了抽。
老太爺眼露疑惑的看著顏玉，眼角的視線瞅到一旁的婆子，那婆子連忙會意，雙手忙扶起顏玉，老太爺才正視顏玉︰「你是正經的主子，于任姨娘一個女婢，何來以上犯下一說？以後再別說這樣的葷話了……」
顏玉垂下眸子︰「任姨娘對顏兒不敬，顏兒責罰她。這是理所當然；可父親阻止顏兒……只是顏兒手中的鞭子還是不停話的落到了任姨娘身上，顏兒這般，實在是對父親不敬。」
她頓了一頓，又道︰「顏兒不知父親為何當場不罰顏兒，而是待祖父回府後重提此事；父親不罰顏兒，顏兒不敢僥幸避開罪行，也自是知罪的；只是在父親重提此事後才認罪，看起來實在是有些僥幸避開罪行的心理。不過事已至此，顏兒也不是那敢做不敢當的，顏兒認不敬父親知罪。還請祖父責罰。」
老太爺看向大老爺，眼里的不悅濃了些。
只听顏玉斷斷續續的聲音傳來︰「思及那日，顏兒才明白……父親、任姨娘為何在朱哥兒這事上這般難為了……」
顏玉本不準備針對任姨娘的。偏大老爺欺人太甚，而任姨娘看起來又像是他的軟肋，不管事實是不是，不管大老爺的所表現出的憐惜是真是假，她都杠上了。
「顏玉！」大老爺突然想到了什麼一般。朝顏玉厲聲喝出，嚇得離他最近的幾人均變了臉色。
老太爺臉色一沉，隨意掃了大老爺一眼，大老爺立即縮肩噓聲。
伸手穩了穩顏玉受驚的身子︰「繼續說。」
顏玉縮肩，故意的小意看了大老爺一眼，害怕的忙垂下了眸子︰「也是顏兒脾氣沖……任姨娘那日對顏兒不敬。顏兒就下手了，當時是顏兒只是氣急，便抽了她的小腿。她卻說顏兒有謀害朱哥兒的心思……」
「顏兒下手是知輕重的……鞭子下去沒紅沒腫，她卻說顏兒有那心思……而眼下看來……父親也信了任姨娘的話，否則朱哥兒再怎麼說只是一個庶子，放到母親身邊養著，還是由祖父親自做主。那不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是甚……可父親和孔姨娘避母親如瘟神一般……顏兒實在看不過眼！」
大老爺臉色白了白，看向顏玉的眼神很是復雜。有絲驚訝，有絲奇怪，有絲不耐煩，但就是沒有顏玉意料之中的震怒，也沒有一絲狠意，與方才厲聲喝她的大老爺，完全不是同一個人。
顏玉倏地垂下眸子，不再看他。
柳氏吃驚的看著顏玉，想說些什麼，半天沒開口；老夫人神色淡漠的坐在老太爺身旁拔著茶盅，不知在想什麼。
老太爺看了眼顏玉，直接對著大老爺道︰「這事你準備如何處理？」
大老爺眼楮一閉，再次睜開時，眼底的無奈還為散去，他有些頭疼道︰「兒子會妥善，還請父親放心。」
老太爺滿意的點點頭︰「散了吧，顏姐兒陪著我就成。」
顏玉點頭乖巧的呆在老太爺身邊，目送老夫人等離去，心底有些不明所以，睜大眼盯著老太爺看。
老太爺被她盯得總算露出了回府的第一個微笑，他坐在紫檀福壽紋扶手椅上︰「怎了？有什麼疑惑說出來听听。」
顏玉張了張嘴，最終還是忍不住把心底的話說了出來︰「任姨娘……父親會如何處置任姨娘？」
老太爺笑出聲來︰「不管他如何處置任姨娘，都是他的事，與你無關，你莫要掛心，可記得！」
顏玉眼底有絲顫抖，他還是很不明白老太爺為何這般做……
掌燈之後，任姨娘被大老爺休書回祁州的事，傳遍了府邸。
顏玉即便心底已做好了準備，听到這消息時，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緊了緊身上的衣裳。
雖然知道她的一襲話，必會給任姨娘帶來傷害，也會讓大老爺更加惦記她，但這活她不說出口，柳氏的處境就會變得難堪，即使她知道，柳氏禁得起這麼一波浪襲，但是她還是不由自主的想要替柳氏出頭，想要保護柳氏。
她的確欠缺考慮了，不知道會不會讓柳氏的處境變得更加尷尬，但願不會。
只是做都做了，她並不後悔，如果時間倒退，她還是會這般做的。
而老太爺不知用了什麼法子，讓大老爺攆了任姨娘出了府邸。
任姨娘攆出府邸，並沒有讓她的心變得安靜，反而教她感覺惡寒起來，搓了把雙臂，想起了老太爺讓她莫要掛心此事……不由得想起大老爺絕不是那般好妥協的人，絕不會因她簡簡單單幾句話，就肯攆任姨娘出府。
再說老太爺一回來，看任姨娘的眼神就不對勁。
這其中肯定有什麼她不知道的事發生了。
老太爺一定有讓大老爺攆任姨娘出府的理由。
「朱哥兒呢？」顏玉問左。
「四少爺在咱夫人那里。」左放了杯熱茶在顏玉手中，以為顏玉還會說些什麼，或者問些什麼，等了半天卻見顏玉神色不定的捧著杯子發著呆，也就由著她不打擾她。
在這之前，老太爺的虓祿院里又有令一番景象。
老太爺臉色陰沉︰「看看你做的好事！」
跪在紅木漆面雕梅花案前的是大老爺，神色不如往常淡然、精神、萬事運籌帷幄，而是眼底充斥著一絲悔恨，喃道︰「兒子知錯……」
老太爺並沒有因為大老爺的認錯而消氣，他看了一眼老大爺，滿臉諷刺的移開了視線︰「知錯？你錯在何處？」
老太爺挪了挪嘴皮子︰「兒子不該強取豪奪的把任姨娘帶來京城……」
大老爺眼底確實有些悔恨，因為從老太爺口中，他得知在他帶任姨娘離開祁州後，任姨娘的父母竟然報了官……難怪老太爺一回府，就陰著個臉，卻原來任姨娘的父母報官的事，是老太爺擺平的。
雖然任姨娘是自願跟著他來京城的，但是自古以來，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他這般毀了人家閨女清白，還一聲不吭的帶著任姨娘回了京，人家父母若是再強勢一些，再不要臉皮一些，估計會跑來京城告御狀。
這還不算，老太爺得到消息，這任姨娘是良家姑娘不錯，只是，任姨娘空有良家姑娘的身份，事實上真正的任小姐已身死，這給偽劣的任姨娘卻是個那一方的人派來迷惑他的。
只是……
「父親，這時候把任姨娘攆出府……呃……」大老爺話兒說道一半，就閉上了嘴巴。
只是……這時候把人攆出不妥吧……
老太爺淡淡的出聲︰「攆出府是必須的，給她一些銀兩，讓她帶了的娘子婆子都一起離開了，孩子……孩子先放在柳氏身邊。」
老大爺知道這時候閉嘴應下老太爺的話的，可是他的嘴不大配合他的腦袋瓜子︰「父親，這般做，她若回祁州，父母親估計能殺到京城來……」說著連忙底下了頭。
老太爺心底有股怒氣上涌，他對這兒子是很少生的兒子的氣，便是白日里，也只是做做樣子，只是這回，他是真生氣了！
說白了，他這兒子就是舍不得任姨娘而已，可找出來的理由，卻是還有理有據的樣子，一點都不尷尬。
瞥了眼兒子，視線再放到手中的折子上︰「她父母不會在收留她，你若想留下她，就留下吧，只是到時……」老太爺話還沒說完，就被神色堅決的大老爺打斷，「兒子明白了，請父親放心。」說著朝老太爺一叩頭，就徑直起身離開了。
大老爺走後，書房里便很安靜，安靜得令人有些心驚，老太爺的視線一直盯著那折子，直到桌案上的燭火熄滅，都不曾移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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