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著,瑞豐酒樓已在跟前。
門外短階上站一名二十二三歲的飄逸男子,著一襲青竹長裳,看起來很是意氣風華的模樣,乃是沈硯青少年時的同窗摯友易舒桓。
魏五連忙扶著沈硯青下馬。
沈硯青迎上前去,拱手作揖︰「臨時被叔父叫去府中談話,饒舒桓兄久等
易舒桓和顏笑道︰「倒不是賢弟慢了。今日愚兄陪主子爺去城外辦事,回來早了幾步,恰好主子爺口渴,便先到店中喝水則個
「主子爺?」沈硯青微挑了挑眉,竟不知昔日這位自恃甚高的同窗,幾時竟也肯屈居為他人門客。
易舒桓了然一笑︰「哦,還忘了告訴賢弟,愚兄如今正為五皇子辦事呢。今次能這般輕易地請動寧公公,原也是托了五皇子的福,不然愚兄屈屈一個讀書人,委實不知如何著手則個
竟是托人之手?不想參與他皇族紛亂,卻還是被拖了進來。早知如此,不如直接求他孟安國。
沈硯青不動聲色地拱了拱手︰「如此倒是托了五皇子的福
見沈硯青這般泰然,易舒桓頓時松了口氣︰「哪里哪里,賢弟客氣。我們五爺最是個仗義惜才之士,因听我談及賢弟的才學修為,早已有結交之意。不過是請寧公公一樁小事,舉手之勞……對了,說起來你們也著實有緣,他正好腿上也有些不適,怕是你們一見面便能聊作摯交……」一路只是說著五皇子元承明的好話。
沈硯青只是笑笑著听著,並不發表意見。
到得二樓。
雅間外頭的角落小桌邊端端而坐著一名俊逸公子,二十一二年紀,容長臉兒,穿一身荼白布衣長袍,雖是平常低調打扮,卻自有一股道不出的凜然氣質。
正端著茶盞淺酌,見沈硯青扶著樓梯徐徐上來,便凝眉頷首一笑。一雙眼楮很是銳利有神,那唇線分明,笑容好似穿進人心里,是個厲害的角色。
大約就是那微服出宮的五皇子了。
沈硯青抖開長袖,拱手作了謙恭一揖,又撩開袍擺進了雅間。
卻沒有上前攀交,假裝不識他身份。
元承明笑容一冷。
雅間內隔著一道簾子,里頭是一個軟榻,寧公公一道干瘦矮小的身子正蜷在榻上吃煙。他旁邊是兩個俏生生的小丫頭,正給他小心捏著腿兒。
都來得這樣早,原來卻與那五皇子是一伙的。
沈硯青便招了招手,讓人去樓下端酒上菜,又對著簾子彎腰一福︰「草民硯青見過寧公公。備薄酒一桌,替舍弟向寧公公賠禮道歉則個
「哎呦~~咱家可不敢!受不起受不起,咱家是那沒長毛的死老公,哪里比得上他三爺的英俊威猛簾內傳來吭哧吭哧一陣干咳,寧公公咳出來一口黃痰,嗓子喑喑啞啞的,不男不女。
沈硯青心中冷蔑,面上卻只是恭敬,連忙讓魏五把隨行的錦盒拿出來,小心遞了進去︰「舍弟原是個敗家的畜生,自從知道他言語沖撞了寧公公,家中祖母已罰了他百十大板,關了他一月的禁閉。于理草民本要帶他親自上門來謝罪,又怕擾了寧公公的好興致,這便以物代人,還請寧公公萬萬笑納
一名小丫頭挑開簾子,把錦盒拿了進去。
寧公公干瘦手指把蓋子挑開,頓時一道奪目光芒從盒內溢出……原是顆難得的東海大珍珠。
吐著煙,吧嗒吧嗒著煙嘴,末了那蜷成一團的身板終于松動起來,顫巍巍把雙腿下地,挑開簾子,冷將將掃了沈硯青一眼︰「你就是沈家的老二?」
瘦紅的臉頰,眼下有一道舊疤,一看就是長期吃那些壯-陽藥兒的。
「是,正是草民沈硯青拱手讓座,恭敬,卻也不亢不卑。
寧公公也不客氣,把寶貝收了︰「那麼你三弟的帳便算是清了。不過你的卻沒有……二少爺這二十多天,美人怕是也玩兒夠了,今日倒是說說,準備甚麼時候把那丫頭還給咱家?」
沈硯青眉眼一滯,愣了愣,只作不明狀︰「公公何意,硯青便是有再大的膽子,也不敢搶公公的女人
「你莫要再裝糊涂,那叫玉什麼娥的,可不是你藏的?有人都親眼看見了,你還帶她去鋪子里看了回病。那妞兒yin-蕩,溝子上還長了顆艷艷的紅痣,只怕是你舍不得,自己藏起來快活吶!」寧公公頓地陰下臉來。
忽記起鸞枝的來信……呵,想不到祈裕這廝,吃里扒外。
沈硯青暗自冷笑,面上依舊不動聲色道︰「許是公公看錯,那原是賤內。十一月下旬才成的婚,哪里是甚麼玉娥?」
「哼,你休得給我打馬虎眼!那丫頭我是定然要活捉的,想當初恁狠的踢我兩腳,害得咱家幾日都屙不出尿來,待抓到她,怎麼踢的怎麼還回去……我宮中事兒忙的狠,沈二爺若是不肯交人也罷,把你那個姨女乃女乃送予咱家也行!反正都是南邊過來的,弄去床上都一樣!」寧公公尖細的嗓子里放出狠話。
彼時的宮中太監,有很小時候被人割了的,有成年後貧窮末路下自宮的,但見著滿後宮敞胸露-乳的女人,心中想而不能,那權勢大的,便時常趁著辦公差在外頭養私宅逛妓院,逼著妓-女給自己舌忝那骯髒萎縮的殘物。
這哪里是玉娥那樣一個嬌弱的傲骨女子能夠消受得起?更何況是鸞枝……好個齷齪的太監,竟恬不知恥的肖想那個只屬于自己的女人!
沈硯青鳳眸間的笑意頓地冷肅下來,默了默,拱手歉然一揖︰「實不相瞞,既是從草民手中救出來,斷沒有再送回火坑的道理。不過草民會將公公之意帶回,那玉娥姑娘若是肯同意繼續服侍公公,草民後日便帶她來京,公公看是如何?」
「放肆!」一根銅黃煙桿在圓桌上狠狠一擲,寧公公刷地站起來,咧著黃牙森森道︰「姓沈的,咱家若不是看在五爺的面上,今日如何也不肯出來……你、你等著吧,小德妃吃沈家的藥滑了龍胎,這是鐵板上定釘的事兒。皇上不動你,那是咱家替你求的情,你莫要給臉不要臉!來人,回宮!」干瘦的身子佝僂著,頭也不回地出了雅間。
易舒桓追了兩步追不上,連忙跑回來勸沈硯青︰「好容易才請來的…賢弟為何……左右不過是個妓-女,不值當賢弟這般……哎…」
沈硯青兀自捺著脾氣,回了易舒桓一禮︰「今日多有得罪,還望兄台諒解。只在下也是有妻子姊妹之人,那傷害良家婦女的事兒,委實做不出來。這廂便先告辭了,他日定然擺酒謝罪
言畢長袖一拂,一道天青色長袍驀然下了樓梯。
料不到沈硯青還如少年時候桀驁不羈,易舒桓大話早已放出,此刻自是惶惶然不安,哈著腰問角落的白衣公子︰「爺……您看?這人是可用不可用…」
元承明冷笑著勾了勾嘴角︰「骨氣是有…可惜太傲,還須磨上一磨
把杯中茶水飲盡,一盞空杯頓地往桌面一扣。
易舒桓渾身便打了個冷顫。
……
長街上人來人往,密匝匝熱鬧得不行,魏五打著馬車舉步維艱,口中忿忿然道︰「個狗-日的死太監,閹了他還不肯安分!…不過爺,你既是不肯與五皇子為伍,孟夫人那邊又為何讓少女乃女乃去打听,左右不都是皇子嗎?」
好個奴才,難怪他一下午眼神里盡是‘甜蜜’的同情。
曉得魏五早上收了小翠一雙襪子,一整天得色個不行,說甚麼月兌襪子就暗示著上床睡覺,小翠那是想他回去伺候各種。沈硯青有些沒面子,然而又不想對這個大莽夫解釋鸞枝信中的藏頭詩,只冷冷瞥了一眼︰「你偷看了?」
魏五這才恍然自己說漏了嘴,見少爺臉色冷冰冰,只當他嫉妒自己夫妻恩愛,不由渾身打了個激靈,支吾道︰「呃,不是…沒沒!奴才就是想看看少女乃女乃,像、像不像小翠那麼含蓄……不是故意戳少爺的短兒……哎,女人嘛,誰讓少爺您出來時弄得太‘狠’,傷了少女乃女乃的心!」
越說越囫圇。撓著頭,又看天又看地。
「這是最後一回……以後再私自翻閱她的信箋,不怪我把你派去外地,看你與小翠如何團圓沈硯青卻也不真計較,他心中也暗自掖著得意呢……倘若不是那般的疼她一次,誰曉得她會不會舍得給自己寫信。
左右鸞枝這些天悶醋也吃夠了,便想著晚上突然回去給她一個驚喜,再把誤會同她說清。那樣可惡的女人,怕不是她又要伸出小拳頭又恨又氣地捶打他,彼時他定將她小蠻腰兒一攬,褪下她的長裙狠狠扔去大床之上……這次要從後面要她一回,小別勝卻新婚,今晚定要好好疼她個夠。
因又道︰「那五皇子劍芒畢現,若能成,他日必輝煌騰達;倘若不能,則摔得十分慘烈。你我一屆商人,又何必淌這灘渾水?那七皇子卻不一樣,且不說我尚未求他,只他中間隔著孟夫人一層,今次便算還了上一回救小少爺的那樁人情,兩廂里並不相欠
魏五恍然點頭︰「嘖,和你們這些人物交道,條條框框兒太多,想得甚累!不如回家抱小翠痛快!」
正說著,已經走到盛雲衣莊門口,沈硯青便替鸞枝挑了一見水紅色圓領斜襟的刺花小窄襖,愛她從豐-胸往盈盈腰谷處勾勒的一彎婀娜;又著魏五也給小翠挑了件新衣,讓店鋪小廝頃刻發往寶德縣沈家。價錢自從賣畫的積蓄里扣除,並不貪公中半分銀子。
主僕二人一個滿面喜滋滋,一個兀自裝得清風淡漠好不正經,正把馬車蹬蹬地往城門口方向趕。哪兒想,才拐了個彎,前頭忽然殺出來一隊京衙,二話不說,便揩著他們的臂膀押進了囚籠——假藥入宮,禍害皇家龍脈,這可是殺頭的干活!
還過個甚麼年?
那殘壁舊磚牆,鐵窗稻草鋪,冷衣餿飯食,灰鼠洞中鑽……等到鸞枝不情不願被老太太逼來探監的時候,都已經是大年夜了。彼時沈硯青一貫清雋的面龐上已然一片兒青茬,看她的眼神,簡直把她恨至了骨頭里。
作者有話要說︰于是……一切的一切都是沈二一廂情願的意-yin,他已經入獄了(——)
下面就輪到玉娥姑娘上場鬧騰了吼吼……枝枝你挺住→→
以及謝謝球球和謬謬親滴有愛投雷*^^*~!!還有親們的給力評論,太愛你們了o(≧v≦)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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