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抬了轎子到門口,再換了馬車去鋪子。♀春末的寶德縣,才下過一場悶雨,眨眼就是天晴,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玉蘭花香,那人來人往間煙火氣息正濃,心情都不由得變好。
趕車的老程回頭問︰「二女乃女乃,先去哪里?要不要派個人給少爺捎口信?」
「說是在藥鋪上住著呢,就去那邊吧。不告訴他鸞枝從車簾內探出頭來,扎著桃心髻,斜插一支花簪兒,那瓜子臉白皙紅潤,恁的是個好氣色。
「好咧~!」老程爽快應著,打馬揚鞭。
仁德藥鋪高門大匾,在斑駁陽光下閃著耀眼金光,門口客人不少,來來去去間絡繹不絕。
自聖上親自頒了嘉獎,如今生意確是越發的好了起來。
原本的鋪子依然賣藥,隔壁又新闢出一間,供幾個醫術高明的老大夫常年坐診。這間看病,隔壁買藥,後院再特特開出一間倉庫、單獨置一個賬房,防止像從前一樣,進貨的與賣貨的私通,偷吃著主家的油水。
都是沈硯青接過藥鋪後的新舉措,生意活了,連帶著把布莊那邊的虧空都平過。
「迂——」老程扯住韁繩。
鸞枝扶著梨香的肩膀小心下地,一抬頭,卻看到孟安國夫婦,身旁站一名四十多歲左右的貴氣太太,穿一身得宜的黛色半長比甲,眉眼與宋英些許相似,打扮得很是雍容端莊。
鸞枝連忙過去見禮︰「見過孟老爺、英姐姐又對那太太屈膝福了一福︰「宋夫人好
「果然好眼色!」孟安國笑贊。
那老夫人不免訝異,把鸞枝禮貌打量︰「這位是……」
「就是我常和母親念叨的鸞枝妹妹啦。早先紅街那場拐賣案,她可是立了大功呢,連太後娘娘都親自賞了紅錦嘉獎!」宋英拉過鸞枝的手兒。
宋夫人最喜女子聰敏堅強,早先又听閨女說過,小寶兒也是鸞枝夫婦所救,當下自是越發和顏悅色︰「那今日去的馬場便是你們家的嘍?老頭子前頭還說,今年征兵打戰,缺著馬兒呢,回頭替你說上一說
「謝夫人抬愛鸞枝連忙謝過,因見孟安國手上提著幾幅藥,不由問道︰「怎能勞煩大人親自跑上一趟,若是有什麼需要,只管派人來鋪子里吱一聲就是
宋英撫著肚子︰「難得鸞枝妹妹這樣貼心,原是今日去你們馬場賞花,這天氣忽雨忽晴的,半路上肚子莫名疼起來,怕動了胎氣,就順道過來瞧瞧一邊說,一邊凝著鸞枝藕荷色春裳下隆起的少月復︰「呀,和你差不多的日子,怎麼你的忽然就這樣大了?」
鸞枝臉頰微紅,素手輕撫少月復︰「大夫說里頭窩著兩個,誰曉得呢……可貪吃了,又能睡。姐姐莫非也懷上了嗎?」去看宋英的肚子,卻沒有自己那麼大。
宋英便點著鸞枝額頭戲笑道︰「現在肯啦?…女人吶,心硬著硬著一遇到孩子就軟了。早先你不答應,沈公子可沒少去我們府上找安國下棋,下一回輸一回。我那陣子本想找你過來聊聊,結果自己身上也有了,就懶著沒動。這陣子又贏回來了,看他說話眼楮里也似斂著笑……我猜著你就是肯了。瞧瞧他對你多上心?」
「上心才怪,躲在外頭不肯回家呢……偏要我去請,可惡極了鸞枝蹙眉嗔惱。
幾個人笑起來,和樂融融。
正說著,一輛繡金邊的青篷大馬車在鋪子門前停下。有健朗黑衣青年走上前來,帶著斗笠,看不清臉,恭敬把簾子挑開。
那車廂內便顫巍巍下來一個五十多歲的干瘦男人,臉精而色暗紅,咳嗽著。身旁有女人攙扶他,穿一身紫晶色的圓領兒半長春裳,艷紅色的寬腿裙褲兒,身段高挑,豐滿滿的,將味道包裹得豐韻十足。幾個隨從作陪,個個都是人高馬大的模樣,冷颼颼往鸞枝這邊看一眼,一群人默默進了鋪子。
見來了客人,宋英便扶著母親上了馬車。那黑衣斗笠男子恰好回頭,便只看到孟安國高壯的背影,和鸞枝被擋得只剩下一角的裙裾。
伙計顛著腿走到鸞枝身旁︰「二女乃女乃來了?我們爺說如果看到您找他,就說他在花樓里听曲兒,沒空搭理你
嘻嘻笑著,擋著不讓鸞枝進。
哦呀,還听曲兒呢,這日子逍遙…
鸞枝拂開伙計的手臂,偏要進︰「著他自作多情,我是來找魏五的。住哪兒呢,進去看看~」
幾步走到後院,見一間屋門半開,門口掛著魏五洗得皺巴巴的衣裳,便推門走了進去。♀
里頭卻沒有人。
一間清簡的屋子,隔著兩張小床,被褥疊得整齊,桌上還有半壺清茶、幾顆花生米。那床上褥子柔軟,看繡枕上的印子,竟是從京城盛雲衣莊特特定制的上等蠶絲被,這樣的天氣蓋起來正好冷暖適宜……可惡,還三五不時的派人跑回宅子里,說什麼天陰褥子薄、少爺腿冷睡不著,枉自己心疼他。
春畫模了模被面︰「嘖,太舒服了~!少爺真懂得享受
鸞枝見枕頭下隱隱一本畫冊,便將它翻了出來,看一看,臉頰頓然通紅……壞透了,就說他怪花招兒怎得那許多,原來背著自己看這些。
卻又好奇,想了想,不動聲色往袖中一藏,蹙眉道︰「是過得很享受呢,真不該破壞他的好日子讓伙計們把床拆了,被子挪到通鋪上,給大伙兒夜里蓋。
伙計一輩子也沒睡過恁好的褥子,二話不說,一個字︰拆! 里啪啦,三下五除二,一片狼藉。
梨香咋咋呼呼地跑起來︰「二女乃女乃,前頭那群人忒凶,把咱顧客都嚇跑了!」
鸞枝隨口應道︰「不是有伙計嗎,鬧事的讓人把他請出去,跑來和我說有什麼用?」
梨香一緊張就說不完整話,囁嚅道︰「不是……是…奴婢是瞅著那個女人,像過年打劫我們的土匪婆子……想問問二女乃女乃,要不要偷偷去報官?」
鸞枝便記起當日淒惶曠野里,那三角蒙面下男子英俊的側臉……‘不干淨的女人,我不要’。
本能的不想去應付,只淡淡道︰「畢竟人家放了我們一馬,那些坑人的事,別去摻和了。土匪們都記仇,得罪了可是沒完沒了
揩著帕子往鋪子外頭走。
茶色舊木桌上,白老大夫正在給病人把脈,忽然一把黝黑檀木大椅重重地在對面一沉,坐下來一個五十歲上下的清瘦男人。八字胡子,紅臉精瘦,著一身印銅錢的亮黑短褂,支著腿把周圍病人精光一瞪。
那旁邊的人群頓時嚇得渾身顫了一顫。
白老大夫卻眉眼不抬,依舊半合著眼楮自顧自把脈。
幾個隨從不耐煩了,粗黑大掌在桌面上重重一拍︰「狗-日的老頭兒,還看不看病了!」
木屑子翻飛,本是平坦的桌面赫然凹下去一只掌印。
老大夫眉眼不動。
乖乖,病可以不看,命不能不要啊!一眾的顧客卻跑了個精光。
白老大夫這才睜開眼楮︰「看病講個先來後到,老朽只管行醫,不看身份。客人要看的是什麼病?」
鳳蕭便去下斗笠,從帽頂上丟下來一錠金子,冷冷抱了一拳︰「我們當家的命金貴。你給仔細把著,該怎麼治,盡管開最好的藥!」
狹長的眸子,眼中噙著冷漠與隱忍,五官卻精致,依稀可見舊日少年清爽,不比其余的隨從蠻狠。
白老大夫把手指搭上當家的脈搏,少頃嘆了口氣︰「沒治了
砰!
英姐猛一拍桌子站起來︰「放-屁!我們當家的正當年,好日子多著,仔細老娘撕爛你一張破嘴!」
白老大夫心髒都要被拍出來了,抖著胡子想要走人。
當家的不慌不忙伸手摁住女人的手背︰「有話好好說,對病人而言,大夫是天。听大夫的拉長的澀啞嗓音,自有一番凜冽氣勢,不容人反駁。
老大夫的臉色這才稍霽,沉聲嘆道︰「中過刀傷,利器傷著了肺,再加吃膏太久,動了人氣之根本。想要有救,就要戒;戒吧,戒不好又是一條命。破釜沉舟,就看您怎麼選。我這廂先給您針灸一輪,開點方子,您回去吃著,吃好了就再來;吃不好的話,听天由命就是
個喪門的破老頭!幾名隨從又要拍桌子大罵。
鳳蕭連忙伸手一擋,言辭耿耿道︰「煩請大夫給開最好的藥,錢我們有的是,當家的命卻是最金貴!我這條命是當家的所救,你若是存心治不好,就別怪我豁出去為難你
英姐又懼又嫌惡地凝了當家男人一眼,抬起頭來看鳳蕭︰「二當家說到哪里去了,大哥的命要治,你年紀輕輕的也不能浪費
那目光瀲灩,瞳孔里倒映出的只他一人。
當家的不動聲色咳了咳嗓子,一絲陰光從眼中悄然拂過。
鳳蕭迅速捕捉,連忙扯了個借口去後院躲避。
鸞枝從側門穿出,隔著院內春花綠樹,只見一道人影與自己對面而過,莫名有些恍惚,只覺場景相熟,問春畫︰「那人是誰,從前怎麼不見這個伙計?」
春畫紅著臉兒︰「那是他們的二當家,長得可帥氣,可惜了眉眼一道疤。脾性也太冷漠,是女人都不斜眼多看……二女乃女乃可是認識他?」
嘻嘻的笑。
鸞枝就知道是那個人,然而現在不是從前,她可沒有興趣︰「既是土匪,我又哪里認識
一邊說,一邊走。撩開簾子,便見著凳子上翹著腿兒的英姐,今日不穿那日的黑衣束腰,卻著了一身艷紅的褲裙,妖妖嬈嬈的,勾得一屋子的伙計都把眼神兒把她身上瞄。
鸞枝不討厭這個女人,對她笑了笑︰「是你啊,好久不見了
英姐也不討厭鸞枝,伸手點了點她的肚子,很輕,笑笑道︰「原來這是你家的鋪子吶~,真有錢,當日真是便宜了你。這麼快懷上了。恭喜
痴痴多看兩眼鸞枝隆起的少月復,眼神些許羨慕。
鸞枝不由低頭撫了撫︰「還要謝謝你呢。過完年才懷上的
意味深長的話,當事人都听得懂。
順勢瞥了眼英姐身旁的土匪頭子,見那土匪頭子也在瞄自己,眼光精光可怖……天呀,真真慶幸當日沒有被她抓上山去。
轉身對掌櫃的吩咐道︰「拿最好的藥,都算在二爺的賬上
掌櫃的應是。
英姐卻又怕鸞枝多呆,莫名地怕二當家的出來遇見,便道︰「開了藥就好,你有事去忙吧
鸞枝正有此意,便笑笑告辭。
扶著腰兒盈盈碎步,幾步走到了馬車邊。
鳳蕭從里間出來,隨口問道︰「方才是和誰說話,聲音有些耳熟?」
作者有話要說︰劇情需要,草稿一改成正文,字數就多了,下章定然沈2出場,親們海涵/(t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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