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片竹林里回來後,李默已經在繆家住了一個月。一個月的時間,足夠他搞清楚自己的身份。
繆家是靈澤州第一名門望族,世代為將,戰場上驍勇異常,曾連續三代為明都國第一員大將護國大將軍,而到了李默父輩這代更是了不得,繆家長子現任護國大將軍,二次女現任輔國大將軍,均統領百萬大軍鎮守邊疆,三子任威武將軍,雖級別比大哥和二姐稍低,身處家中,掌管靈澤州,但誰都知道三子尚年輕,未來究竟如何未可限量。
李默現在的身份,就是這樣厲害到明都國國主也要給七分面子的大家族的嫡長孫——繆召成,現年十八歲。
這個身份,在外人听來,簡直是不敢想象的光彩,但李默在這一個月里,可謂是體驗到了前所未有的無奈。原因只是他太弱了。
世代為將的家族,需要的自然是勇謀過人,能力手段不輸于人,以及超強膽識的後輩。而這個繆召成,生下來就體弱多病,又天生對打打殺殺不感興趣,只喜歡讀書寫字吟詩作畫,而且非常心高氣傲,雖滿月復驚采絕艷的才華,可生在一個以武為尊的世界,注定了就是個悲劇。親爹和親媽在鎮守邊疆,還有個同父異母雖是庶出,可從各方面來看都是繆家小輩中能力最突出的弟弟繆召南,各方面都把他比下去了,加上他之前又做了幾件丟人的事,讓一向非常講究臉面的繆家大感丟人,于是他理所當然成了繆家最爹不疼娘不愛沒有地位的長孫。
現在繆家上下只要提到嫡長孫,無一不覺得那就是個笑話。很多人都搞不懂,為什麼那麼厲害的大老爺,生出的卻是這樣不中用的大少爺。
李默曾不小心听到丫頭們談論繆召成那幾件丟臉的事,其實也就兩件,均是因為郁郁不得志而尋死覓活,最後沒死成反被救了回來,鬧得很大,在靈澤州幾乎家戶喻曉。而第三件,就是這次月圓之夜誤闖禁園險些喪命,最後被二少爺救起來的事。
禁園是繆家關押奴隸的地方,李默也是這個時候才知道,那些狼人都是繆家抓來或買來的奴隸,平時都是手腳帶著鐐銬做最苦最髒的活兒。因為狼人每到月中月圓之夜就會狂化,這個時候的狼人攻擊力爆發力會超出平時一倍,而且完全沒有任何思想可言,逮誰殺誰,所以每次到月圓之夜前夕,就會給他們帶上鎖鏈鎖進禁園,這個時候任何人都不得進入禁園。
繆召成平時根本對這些不感興趣,這次卻偏偏挑了狼人狂化的夜晚進入禁園,誰都清楚他不過又是想尋死,而這次尋死的理由也與前兩次不同,不是郁郁不得志,而是兩個月前因未婚妻看不起他,與人私奔,他受不了打擊,所以才不想活的。
這個理由傳遍繆家,連小丫頭也愈發看這個大少爺沒有骨氣丟人丟臉,每次端菜遞水時都是滿臉鄙夷。
除此之外,還有一件更加悲劇的事情。李默只能听得懂這里的語言,不會說也不識字,也意味著他房間里那整摞整摞的詩詞歌賦,別說讓他作,就是讓他對著念他都念不出來。于是,繆召成唯一的才華,也就這樣消失了。
除了這些,最令李默感到震驚的就是狼人這種物種的存在了。他們是人類的天敵,是除了人類之外世界的統治者,能力上比人類強悍許多,破壞型兼力量型生物,爭勇好斗,服從強者。智商與人同等、有自己的語言和文明,破壞力極強。皮膚堅硬,刀槍不入,最脆弱的地方是咽喉,傷口愈合能力迅速,極難殺死,必須要用特定的武器才能對他們造成傷害,李默想到了繆召南的那把大刀。
這樣一種力量兼智慧的生物,按照達爾文進化論,無論如何都應該代替人類統治世界才對,可據李默所知,世界只有一半的陸地屬于狼人。繆家鎮守邊疆也就是在抵抗這些狼人侵犯人類土地。
對于人類而言,遇見狼人要麼直接殺死,要麼遇見比較體弱的容易控制的,就抓回來當奴隸。狼人就算體弱,一般也比人類強悍許多。狼人奴隸連給人類當下人的資格都沒有,因為他們力量驚人,只能當牛做馬來使用。除了這兩種之外,還有一種是寵物,李默打听了許多次都沒打听到狼人寵物是什麼來頭,只知道寵物的地位比奴隸的地位要稍微高一些,如果遇到好的主人,甚至可以吃香的喝辣的。
所有關于狼人的傳說,李默都是听來的,因為誤入禁園的錯,他被禁足在繆家,一個月來完全接觸不到外界,唯一見過的狼人就是一個月前在禁園遇見的那只,而且只來得及看幾眼就被繆召南殺了。
在這樣一個世界,評價一個人的價值,就是看他能殺死多厲害的狼人,像繆召南這種連狂化的狼人都能殺死的人,就說明是非常厲害的,而李默這種看見狼人走不動路的,那絕對是最無能的人了。
李默壓根不關心別人的看法,更不關心自己是不是別人眼中的無能兒,他現在的想法首先是活下來,其次是更好的活下來,其余的以後再說。一個月之後的一大早,他照例早早起床,自己打了水洗臉,再去廚房找了鹽刷牙漱口。他是大少爺,雖不受寵,住的院子比不得其他幾個弟弟妹妹豪華,但也不算差,院子里有屬于自己的廚房,可以自己開小灶。他沒有下人,其實原本是有一兩個的,因為太沒有地位,下人都不願意服侍他,跑光了,繆家管事的太爺也就是他爺爺並不關心他,只覺得他連下人都管不住,太無能,就隨他去了。
洗漱完畢,在廚房里自己動手熱了些飯菜,將就著解決完早飯。然後拿了本書,開始四處溜達。他的動作很細很輕,因為身上還有幾處骨折,不敢太急躁以免造成二次傷害。繆家很大,管理很嚴格,等級分明,一般家僕們只被允許在特定範圍活動。他專門挑洗衣房、廚房、茅廁這類下人比較多的地方走動,因為要熟悉這個地方的風俗習慣,多了解情況,還要學習這里的語言,最好的辦法就是听這些下人聊天打趣。
這次他挑的是洗衣房,十幾個小丫鬟正在忙碌,這個世界的人類似乎肌肉都格外發達,連女人也都是二肱頭肌健碩異常。他看著一個大概只有十五六歲的小丫頭,身材相當結實,輕輕松松提起一桶大約六十斤的水,舉過肩膀,倒進大木桶里。這種身體素質,李默剛開始有點吃驚,但現在就見怪不怪了,他搬了個小馬扎遠遠地坐在一邊,就開始翻開書本來。
這一個月來基本都是這樣,繆府的下人們都已經熟悉了這個奇怪的大少爺。自從禁園回來,大少爺就開始一句話不說,也不再整日郁郁寡歡,似乎變了一個人,以前下人們看不起他他也看不起下人,但現在他沒事就喜歡扎到下人堆里。很多人都說,大少爺這次恐怕是受刺激太大,得了失心瘋和失語癥。
李默在場,丫鬟們自然不會再說大少爺的壞話,轉而開始聊一些丫頭小廝彼此間的八卦。其實剛開始的時候大家不好意思在大少爺面前直接聊這些,後來習慣了之後,發現大少爺只听不說,也就大著膽子重新開始了。
听了她們說了一個上午,李默站起身,夾著書,走到其中一個丫頭身邊。
那個丫頭正在埋頭洗床單,沒有注意到大少爺的靠近,抬起頭猛然發現身邊站了一個人還嚇了一跳,然後抹抹額頭,看著李默問,「大少爺有什麼事嗎?」
李默選這個丫頭,是因為她在這群人里面是最安靜的,許長時間以來觀察她,發現她一直寡言少語,只埋頭干活。這樣的人不會說閑言碎語,對他現在的情況比較有利。
他將書翻到中間,指著一個字。他雖然看不懂書,但也將書都翻了不少,找到一些出現頻率十分高的字記住。無論到哪個地方,語言都是很重要的,他並沒有變成啞巴,也不可能一輩子不說話,像他這種從出生就與書本打交道的人,也絕不能不識字。
「怎麼了?」丫頭很疑惑地問,「這個‘之’字有什麼問題嗎?」
原來是之,李默笑笑,搖搖頭,夾著書本離開。他只問一個,不能多,不然容易引起懷疑。
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李默拿起毛筆,在紙上開始練習寫之字。來到這個世界,目前來說,他大概唯一慶幸的是,這里的人也是用毛筆,而恰巧他學習過書法,寫起這里的文字來倒不是非常困難。寫完後,對著鏡子張開嘴巴讀這個之字的發音。因為他本來就听得懂,所以學起說比寫要簡單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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