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神醫覺得如何?」溫于斯與黃鸞雲站在床頭,低聲問正在把脈的老頭兒,床上,被溫于斯「撿」回來的兒子睡得極沉,一臉安然。
床頭放著一盞殘茶,已被喝去了一半,茶色有些渾濁。
這屋子明顯不如溫弦的金碧輝煌,只匆匆打掃了下,邊邊角角的地方到處留著敷衍的痕跡。
被稱作李神醫的老者收回給溫臨把脈的手,眉深深皺著,好像被什麼困擾,干脆整個人起身,將被子掀開,用十指一點一點在熟睡的溫臨身上模了起來。
好一會兒,他微微搖頭,將被子給溫臨重新蓋上,才轉頭看向溫家夫婦,捋著胡子沉吟道︰「終究不是同父同母的嫡親兄弟,床上這位不算最合適的藥人人選,老夫行醫這數十年,還是覺得把握不大。」
他越說,溫于斯的臉色越沉,幼子身體太弱,病勢卻太猛,要徹底根治溫弦的病,就要下藥性凶猛的虎狼之藥,一氣兒除根;可那樣霸道的藥,溫弦根本承受不住。
真真是兩難之局。
然而溫于斯不肯就此罷手,于是在他和黃鸞雲的百般懇請之下,李神醫才說了一個折中之法。
這方法說簡單也簡單,說難也難。
簡單在于做起來不算麻煩,難在于先要找到藥引。
藥引是人。
要尋一個與他們小兒子血緣相近的人,讓那人將李神醫開的凶藥每日里按時服下,等到血液中帶了藥性,再取血給溫弦喂服,人血緩和了藥性,可以讓溫弦的病慢慢好起來。
雖然慢一點,勝在穩妥。
但相對的,痛苦自然都由那個藥人承受,若是做藥人的人身體不好,又要服用完全不對癥的藥,後果可想而知,病痛還是小事,要是藥人反而先死了,那真是功虧一簣。
所以溫于斯才會在帶溫臨回來的時候,一再問他身體健康不健康。
自然,溫弦還有個嫡親的兄長,溫無衣。實際上李神醫倒是覺得溫無衣的體質更適合做這個藥引。
不過再怎麼他也是溫于斯和黃鸞雲親生的,兩人只要還有辦法,自然不會拿自己的兒子往里面填。
因而溫臨的出現實在是太及時了,溫于斯在門口見到他的時候,就預見到了黃鸞雲的大發雷霆,原本還有猶豫想讓他一走了之,卻回頭就遇上了溫弦的發病。
于是他再不猶豫將那小孩抱了回來,黃鸞雲果然不快,一再逼問他跟另外的女人究竟有過什麼過往,卻在他提及李神醫的藥方時沉默了下去。
可以說,兩人此刻對溫臨的期待比誰的都多,誰知李神醫檢查完那孩子卻說,他不是最適合的。
他怎麼可以不適合?他如何可以不適合?!他如果不適合,出現又有什麼意義!
李神醫沒有注意到夫婦倆難看的臉色,若有所思地望著床上因為被下了助眠的藥睡得格外沉的孩子,忍不住嘆道︰「雖說做藥引不合適,不過溫家主,這孩子骨骼清奇,任督二脈天生自通,奇經八脈寬度遠勝常人,實實在在是個武學奇才,假以時日,必然名震江湖。」
溫于斯聞言眉心一動,看向溫臨的目光也有了幾分變化,黃鸞雲卻是臉色更差,忍不住打斷道︰「李神醫,真的沒有方法救弦兒了麼——這個孩子,真的不能用?」
「哎,倒也不是完全不能用,說不合適,只是這個孩子做藥引時更痛苦凶險些。」
「于斯,你看呢。」黃鸞雲心頭一松,隨即目光灼灼地去看自己的夫君,剛才李神醫說那個不知哪個女人生的野種是個武學奇才,她心知溫于斯是一定會動心的,這一動心,難保不動搖。
溫于斯果然躊躇了一下,回望了黃鸞雲一眼,沉默半晌,才說︰「李神醫,請開藥吧。」他看著那老者提筆去寫藥方,又忍不住加了一句,「神醫能不能給臨兒也開幾副調理身體的方子,至少……別讓他死了。」
「老夫盡量吧,哎,這種方法還是太殘忍了,醫者父母心,老夫……溫家主有此吩咐,可見心中亦是有愧,為了救人而害人,終究不是正道——開完這方子,老夫打算金盆洗手,從此安度晚年也罷。」
他嘆息著,仔細斟酌著怎麼給溫臨調理方子,只希望兩人都能平平安安,那是最好不過了。
黃鸞雲抿了抿唇,李神醫不了解溫于斯,她這些年來枕席相伴,卻是對身邊人清楚得很。
溫于斯要李神醫盡量保住溫臨的命,絕不是為了什麼內心有愧,只怕還是對那句「武學奇才」上了心。
物盡其用,人盡其能,溫家若非如此,又怎能在這個江湖上屹立經年而不倒……
溫臨再一次醒來的時候,已經睡了一天一夜,躺在從未感受過的柔軟的被褥里,他靜靜地望著這個陌生的屋子。
從此以後,這里,就是家了。
有父親,還有弟弟,可惜,卻沒有娘。
他好好活著,娘大概會開心的吧。
「醒了?」
溫臨還在胡思亂想,耳畔傳來熟悉又陌生的男聲,他眼珠子一轉,便看到溫于斯笑容滿面地坐在床邊,溫柔地看著他。
他還記得溫于斯忽冷忽熱的態度,他直覺這個男人並不是那麼可靠,卻又被突如其來的無微不至給迷惑,那麼地溫柔,那麼讓人安心。
「爹爹……」他小小聲地叫了聲,眨眨眼。
溫于斯笑起來,伸手在他額頭上一探,卻蹙起了眉,「臨兒有點發燒,是不是這些天在外面凍著了?剛剛我讓大夫來給你把脈,大夫說你身體弱,要吃些固本培元的藥,好好調理一下。來,張嘴。」
他說著,端起一碗藥,大概剛剛煎好,藥碗上熱氣升騰,模糊了溫臨的眼,讓霧氣之後溫于斯的那張臉那種笑容顯得有些不那麼逼真。
溫臨這才注意到,自己的屋子里,不知道什麼時候,也有了那種撲面而來的濃郁的藥香,比他在弟弟房間聞到的那些更沖、更苦、更澀。
他生病了?爹爹說他發燒了……溫臨有些疑惑,他並不覺得很熱,只是剛剛睡醒,有點暈暈乎乎。
可溫于斯已經舀了一小匙湯藥,放到唇邊吹了吹,小心翼翼地遞到他唇邊,「你看,爹爹剛剛吹過,不燙了。」
猶豫了一下,溫臨慢慢張開嘴,藥汁迫不及待地涌進口中,難言的滋味頓時彌漫。
真苦。
那麼苦。
溫于斯像是全然看不見溫臨眼中的不適,只微笑著、卻不容置疑地將藥一口一口喂進溫臨的嘴里,直到一碗藥終于見了底,直到溫臨臉色開始慢慢變化,痛苦的表情慢慢出現在他的臉上,小小的身子,蜷縮起來……
「公子。」喑啞的聲音響起來,打斷了七弦的回憶,他的眼神慢慢從茫然變得清明,掩去眼底那一絲痛苦,他揚起嘴角,仍然是漫不經心的模樣。
他回頭去看突然現身的青桐,「怎麼了?」
「您為什麼要回來?」他的公子總是對往事諱莫如深,當他把自己救下的時候,已經是江湖上無人不知的那個傳奇,卻誰也不知道,傳奇的曾經是什麼模樣。
然而他冷眼旁觀這些年,很清楚那些過往,恐怕跟他的過往一樣,不過一場噩夢。
而噩夢的最初,與溫家不無關系。
青桐本以為七弦一生都不會再回這個地方,哪怕那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弟弟總是那麼堅持地跟在他身後,卻沒想到他卻突然回來了。
既然回來了,他想要什麼呢?
「大概是因為……」七弦微微側了側腦袋,仿佛在思考,「人生毫無意義的緣故吧。我總想看看,人心究竟能殘忍到什麼地步,卻一再發現,那不過是個無底深淵。」
青桐抬眼看著七弦的側影,然後恭敬地躬身,認真地說︰「公子一個人,戲便無趣了,水攪渾了,更好看。」
七弦抬眉,忍不住回頭去看這個當年被他從死亡之路上拉回來的少年,曾經永遠都安靜得如同空氣如同魂魄一樣的他,什麼時候開始,竟也有些促狹了。
「我早說過那個姓寧的男人危險,青桐,你沒發現自己開始變得有點像他?」
青桐頓了一頓,卻沒有回答,一晃就不見了身影。
他鬼魅一般穿過山林,飄入溫家的院牆,如清風過境,無聲無息地穿過重重明樁暗樁機關消息,來到聞道館外。
「你出來。」
溫念遠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青桐?哥哥他——」
青桐面色森然,「不要提我家公子,你不配。」他冷冷地橫了溫念遠一眼,啞聲道︰「跟我來,不要出聲,不要被人發現。」
溫念遠投去詢問的眼光,卻被對方忽略,青桐已經自顧自地離開,溫念遠只得按下想去找七弦的焦躁,跟在對方身後。
他卻熟門熟路地穿花過廊,一路徑直走到了溫于斯與黃鸞雲夫婦的房外,示意溫念遠斂聲屏氣,才小心翼翼地上前。
里面有零星的幾句話飄出來。
「從前要用他,才留了一條小命,後來又……都是你養虎遺患,才出了這麼棘手的麻煩,這回怎麼也該斬草除根!」
作者有話要說︰/(ㄒoㄒ)/~~淚
听說俺色衰愛弛,已然木有人愛我了,嚶嚶嚶tat
你們還愛我的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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