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卻說的有些意思。
溫于斯在江湖上素有俠名,溫家也向來都以行事公允著稱,雖說世家大族難免都有幾本不足為外人道的爛帳,但爛得太離譜就說不過去了。
溫無衣這話里話外的意思,溫于斯莫非暗地里還做些比他這個兒子要毒殺親父更要聳人听聞之事?
這溫家之行,倒是越來越有趣了。
眾人明里暗里打量的目光一一在混亂中心的兩人身上流轉,溫于斯難免變了臉色。
他自覺從來行事謹慎,無論做下什麼都必然將痕跡證據一一抹去,自己家中的兩個兒子應該一無所知才對,溫無衣這幅信誓旦旦的模樣,又是知道了什麼,知道了多少?
不應該啊……他甚至連黃鸞雲都能瞞則瞞,畢竟對他而言,只有死人才是最安全的。
不,除了七弦。
沒能瞞著七弦,或者說是瞞不過七弦,一是因為七弦太過聰慧,那種輕易能夠看透人心的本事,只要他流露出一點破綻,就能被猜個七七八八。
二來反正七弦身上種著他的舍身子母蠱,他也不怕他跟自己的命過不去。
但——去他娘的,舍身子母蠱現在已經在他的小兒子身上了,可七弦又是什麼時候跟溫無衣接觸上的?
看溫無衣今天的發難,這場局應該布了不少時間了才對,莫非七弦早已偷偷跟溫無衣有來往?
該死的,這個妖孽。
怎麼他的兒子,一個一個都禍害在他手上,盡管他不得不承認,七弦那張臉確實是很具有魅惑性,可再魅惑,那也是個男人啊!
溫于斯心念電轉,眼前情況卻並不容許他沉默,畢竟一旦他不再開口,就會給人造成一種他默認的印象,到時情勢必然難以轉換。
他也不卸下臉上那正義凜然之色,一字一句痛心疾首地說︰「子不言父過,更何況是這種無稽的妄言,衣兒,你的聖賢書都讀到哪里卻了?!」
要把指向他的箭頭先擋開,就要讓自己先站在道德人心所歸屬的一方之上,先給溫無衣扣上不孝不悌的帽子。
溫無衣卻冷笑,反正是不願意善了了,還披著那人皮做什麼,耍嘴皮那是朝堂的事,江湖事江湖了,不如真刀真槍來一場——當然也得先把那張人皮扒下來。
若論言辭鋒芒,他溫無衣自然遠遠不及那個七弦萬一的,好在溫于斯歷年來做的那些事情麼,根本不需要什麼潤色,光這麼一五一十說出來,也足夠讓人不恥了。
「聖賢書?」哼哼了幾聲,溫無衣抬起頭,「爹,你果然是毒氣侵腦胡言亂語,我們家中愛讀勞什子聖賢書的,只有你的寶貝溫弦——當然真寶貝假寶貝你自己心里清楚,江湖人講什麼子不言父過?江湖人只會大義滅親!」
事遲恐怕生變,誰知道溫于斯那個滿是彎彎繞的腦子再過一刻能想出什麼樣的惡毒法子來,溫無衣直接轉身,望著一眾武林同道︰「二十年前,李半箋李神醫忽然金盆洗手,其後沒過多久,神算南齊齊天遠也忽然歸隱田園,諸位可知?」
峨眉派的靜音師太拂塵一擺,疑惑道︰「這兩位歸隱已久,江湖上久不聞消息,怎麼與溫家又有何干?」
「久不聞消息?當然久不聞消息,死人怎麼會有消息!」溫無衣擲地有聲,全然不顧身後溫于斯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反正那斯毒發,是除了罵他兩句不能怎麼樣了。
溫于斯也意識到了這點,眼看已經不能阻止溫無衣在抖摟那堆破事,他反而平靜下來,做出一臉中毒已深的呆滯模樣,暗中運起內功試圖解毒。
只要自己月兌困,就能應變……大不了,他毒了心腸,大不了把這些人全都殺了,到時候一推四五六,找個替罪羊,溫無衣武功不濟,指他可能有人不信。
誰?誰能一下殺死這麼多武林重要人士,又跟溫家有關系,還有可信度?溫于斯皺了片刻眉,很快眼楮一亮。
七弦!
七弦琴音致/幻,能不能讓這一大群人都陷入幻境自困而死誰也說不出究竟可不可能,既然說不出,就是有可能。
至于事由麼,自然是他與溫無衣里應外合想要掌控溫家繼而在武林掀起腥風血雨,這是現成的動機。
以七弦在江湖上的名聲,和所謂見過他出手的人都已經成了死人的聳人流言,絕對能搪塞過大部分人。
而他現在中的這個毒就能極好地將他歸入受害人的範圍,只說自己僥幸,才逃過一劫。
雖然如此一來,他在江湖上苦心經營多年,為溫家樹立起的名聲,只怕就要折損。以後沒了七弦,溫家的實力和名望都……
但壯士斷腕是值得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如果等下人死光後七弦恰好能來,那就更好了,到時候這件事會顯得更逼真,只是這個念頭就有些難以實現……等等,也不一定。
在這刻,溫于斯想到了自己的小兒子溫弦,如果是為了溫弦,七弦一定要出手。
是啊,舍身子母蠱現在正在溫弦身上,而母蠱在他手中,如果他發動了母蠱,到時候七弦為了救他的小兒子,不來也得來,要麼求他給出緩解之藥,要麼干脆搶奪母蠱。
只是那樣一來溫弦會受罪,舍身子母蠱的滋味,那可不是一般地**蝕骨,就算他控制母蠱發的不是致死的命令,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更煎熬,讓人還不如去死。
那畢竟是他寵愛了那麼多年的小兒子……溫于斯一時之間有些猶豫,對于這個小兒子,他傾注了太多心血。
畢竟這個兒子出生時,是最像他的。
那小肉團咯咯咯笑起來的時候,天真又可愛,粘著他,乖乖的、怎麼逗都不生氣,生來就是頂好的性子,而且雖然身體病弱,骨子里卻很適合習武。
最重要的是,黃鸞雲最寵愛他,而黃鸞雲身後,是他不得不倚重的勢力。
哪怕他不喜歡溫弦,都要做出寵愛的樣子,更何況,他確實也是喜歡這個小兒子的,不像大兒子,長得偏向黃鸞雲,根骨也不好,人也沉郁。
在要不要犧牲溫弦引七弦前來的問題上,溫于斯到底掙扎了一會兒,然而也只是一會兒,很快,他就硬起了心腸。
本來麼,他又不是要溫弦死,只要七弦心急如焚不得不來就是了,等到時過境遷,他給溫弦好好調理□體,不會有什麼影響。
他的小兒子畢竟也踏入了江湖,一點痛苦都無法承受可不算好事,這一回,就算是鍛煉鍛煉他吧,將來也好把性子磨一磨,省得倔起來沒完。
想到這里,溫于斯已經完全放開了,幾乎百利而無一害的一事,憑什麼不做呢。
他幾乎開始竊喜七弦把蠱蟲渡到他的小兒子身上了,畢竟如果還在七弦自己身上,以七弦的性子,他無論用母蟲怎麼折磨七弦說不定都寧願自己挨過去。
可七弦舍得自己受苦,一定舍不得自己的弟弟兼情人受苦。
等把這一幫妨礙溫家妨礙他的人除去,被七弦那妖孽蠱惑了的小兒子也會清醒,到時候,會理解他這麼做的苦心的。
畢竟他溫于斯如此用心良苦,到最後還不是為了把一個繁榮興盛的溫家交給溫弦?
在他腦中毒計成型的時間里,堂中眾人卻正為李半箋和齊天遠突如其來的死訊而震驚不已。
「賢佷這是什麼意思?這兩位高人行蹤飄忽隱世已久,你如何能信誓旦旦一口咬定兩人已死?」九華山的段亭勻一臉凝重地問。
剛剛還大膽狂徒,這麼快就變賢佷了,溫無衣心中冷笑,伸手指著溫于斯,朗聲道︰「我當然知道,因為這兩位前輩都是他殺的!」
他不等眾人喘氣,又連珠炮似的一口氣說︰「我不僅知道這兩位前輩是他殺的,就連他為什麼要殺他們,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嘖嘖,這種事情,在舌尖滾一遍我都覺得不寒而栗。」
大家听他說得聳動,而剛剛還一直仿佛據理力爭的溫于斯卻閉著眼楮在椅中面色蒼白再沒有說話,一副儼然被說中了無話可說的樣子,便有之前懷疑溫無衣話中真實性的一些人也漸漸開始相信了起來。
就有心直口快的人忍不住問他,「世兄且說為何?」
「你們可知道,藥人?」
溫于斯心中冷笑,說吧說吧,盡情地說吧,反正到時候,這里的人,一個活口都留不下,他就算身敗名裂,也只能到黃泉之下閻王殿中去身敗名裂。
江湖上,他只會留下更多的美名,一個……誅殺魔頭七弦,為無數武林同道報仇的大大的美名!
隨著內功在體內經絡運行了三個小周天,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手指漸漸又凝聚起一絲力氣。
用毒啊……他這個傻兒子,他都會用毒,難道他這個當爹的,還能不會麼,一把大火燒完,他們究竟怎麼死的,還不是他說了算。
是時候了。
溫于斯悄悄在袖中打開裝著母蠱的盒子,七弦趕過來的時間,和這邊的時間,最好要剛剛好。
上山路上。
七弦與溫念遠各自無言,正默默地向那個熟悉有陌生的溫家行去,溫念遠忽然眉頭一皺,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自血液中一下子擴散到四肢百骸,眼前一黑。
察覺到不對,七弦回頭看了他一眼,「怎麼?」
咽下喉頭一口鮮血,溫念遠勉強讓自己保持正常的表情,搖了搖頭,他不敢開口,怕被七弦聞到那種血腥味。
他很清楚身上是舍身子母蠱發作的感覺,這種感覺他嘗過一次就永難忘懷,可母蠱在父親手中,父親也不是不知道子蠱現在在誰身上,他現在發動,是……為了什麼?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枕喵姑娘的地雷!感動滴以淚洗面好像有哪里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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