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起了一陣騷動,無數道意味不明的目光落在那白衣公子身上,表情各個不一。
「七弦,總算你還敢做敢當,沒折辱了自己從前的名聲。」永寧師太冷著一張臉,一揮手中拂塵,指向他。
天罡道長上下打量了這個傳說中的人物幾眼,在場有不少人在溫府時已經見過這個男人,當然更多的在此之前還素未謀面,不由地對曾經的傳奇充滿試探和打量。
七弦抬起眼皮看了看永寧師太,漫不經心地說︰「在下只不過吃得有些撐,出來逛逛,至于什麼敢作敢當、折辱名聲,實在是擔當不起。」
他說完,問葉雷霆,「葉兄既來了,客棧中尚有酒有茶,若不嫌棄,不妨同飲一杯。」
兩人一臉相談甚歡的模樣,仿佛並非置身千人包圍之中,而是花前月下、好景良辰。
而溫念遠不動如山,穩穩佇立在七弦身前嚴陣以待,身上散發的迫人氣勢仿佛在表示,有他在這里,就誰也別想動七弦一根汗毛。
不過七弦與葉雷霆那一聲聲交談之語,卻被他一字不漏地听入耳中。
初遇時七弦于他還是個可望而不可即的夢想,自己尚無暇他顧,溫念遠那時並未覺的葉雷霆有什麼。
左不過是一個劍術不錯、名聲不錯、長得不錯家世也不錯的劍客罷了。
現如今時過境遷,在這麼多人的襯托下,他才發現葉雷霆實實在在是個不錯的人物,尤其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他仍能不隨大流而堅定站在七弦這一邊。
正如葉雷霆自己所說的,他與他們當時也不過萍水相逢,熟悉一點的陌生人罷了,既無深交,也談不上什麼了解。
江湖上摯交兄弟過命俠侶至親師徒大難臨頭各自反目的事情都屢見不鮮,反倒襯得葉雷霆與七弦這份傾蓋如故的交情彌足珍貴。
溫念遠並不想以一己私心去揣測別人,不過心里還是有些不是滋味,就好像從前最真實的七弦只有他一個人能知能見,現在卻多了一個人分享。
他既想要所有人都知道七弦有多好,又矛盾地希望只有他明白那個人的心,這種完全背道而馳的情緒一旦開始翻滾,就容易衍生別的念頭。
——感謝現在的情況,他們所有人都沒有余暇去想別的念頭,孰輕孰重,他懂。
誰也沒想到第一個沖上去的是鴻蒙書院的那群弟子,他們找不到長孫立群,已經急紅了眼楮,一個年輕男子一馬當先,面色猙獰地向七弦沖去。
「唰!」溫念遠舒展長臂,手中書卷輕點,攔住他們,那個男人順勢去推他的手,「魔頭!你們把我們大師兄弄到哪里去了,快把人交出來,否則——否則鴻蒙書院不會放過你們的!」
消失在那片樹林中的人,他們簡直不敢想象究竟遭遇了什麼,是否還在人間,萬一……萬一已經遭遇不測,他們是絕不憚拼上性命也要為大師兄報仇的。
溫念遠蹙眉,看著眼前人焦急憤恨的表情,太弱了,眼前這些人,還是太弱了,他想。
如果是七弦不見了的話,他根本不會多費這些唇舌,要麼找,要麼打。
他揮手,將幾人齊齊推了一個趔趄,鴻蒙書院的弟子本就以擅長奇門遁甲聞名,武功方面實在乏善可陳,完全不是溫念遠的對手。
然而對他們所掛心之事,溫念遠也並不欲多加為難,他冷冷看著他們,「林中不過區區障眼之法,那些人只是迷路,等撤了陣便能出來。」
有人忿忿地哼了一聲,「我們憑什麼相信你!你和七弦是一伙兒的,狗嘴里還能吐出象牙來不成?」
溫念遠對嘲諷恍若不聞,只專心護著七弦,無動于衷地回答︰「你們不相信我又能如何?」
「……」
永寧師太喝道︰「那你還不撤陣!」
見她言辭桀驁凌厲,溫念遠看了那尼姑一眼,沒有回答,反倒是七弦施施然往前一步,絲毫無視那些人愈發戒備的眼神,似笑非笑地開口。
「諸位,我與朋友在自己家里坐著,你們二話不說包圍了這里,又派人進入林中,才遇困,這些都是諸位自行決定,怎麼如今一幅好像在下做了什麼惡事似的?」
汪洪濟撇了撇嘴,七弦那張嘴,他是領教過的,也不想跟他饒舌,冷笑一聲,「惡事?你沒做?八年前你屠殺寧瀾柳家滿門,搶奪渡江鬼步秘籍,簡直喪心病狂,不必再做抵賴,江湖同道,人人得而誅之!」
他使了一個眼色,要眾人群攻而上,趁著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先把人拿下再說,免得到時功虧一簣。
永寧師太早就嫌他們磨磨唧唧不知在干些什麼,當下躍至凌空,拂塵塵尾根根直豎,當頭如天羅地網向七弦罩下!
溫念遠指尖微抖,手中書冊如有清風拂過一頁頁展開,灌注了內力之後柔軟的紙張硬如鋼鐵,與拂塵相交的那一刻,雙方最柔軟的材質卻發出了金鐵交擊之音。
一觸即分,永寧師太臉上閃過詫異和激賞之色,想不到溫念遠能接下她凌空一擊而半步不退,甚至不見一絲難色。
江湖上的小輩如今已這般出類拔萃。
若是心術亦正該有多好,可惜。
永寧師太雖風風火火,卻是個磊落光明之人,然而其余那些人卻未必如此。
要知道溫念遠只有一人,便加上七弦和葉雷霆也只有區區三人之數,原本這場圍攻完全立于不敗之地。
然而以七弦他們的武功,要想沒有傷亡地拿下幾人也是不可能事情,每個人都清楚地知道這一點,正因如此,他們更不想成為那有限的傷亡中的幾個。
否則豈非賠了夫人又折兵,天大的好處傲人的名聲都輪不到自己——且看鴻蒙書院的長孫立群就知道了。
一時間刀光劍影,諸人種種手段層出不窮,暗器毒藥司空見慣,偷襲之人更不在少數。
溫念遠幾乎將整個人舞成一片殘影,將七弦密不透風地圍在中間,七弦卻笑吟吟地看他,仿佛自己不是身陷重重陷阱,而只是在專注地看自己想看的人罷了。
顯然絲毫不懷疑會不會有人穿過溫念遠用自身築下的防護網,給他致命一擊。
葉雷霆看著群魔亂舞之象,略顯無奈地搖搖頭,隨即抽出鞘中龍吟劍,屈指彈在縴細卻錚亮的劍身之上。
一聲高亢的龍吟響起,眼前白光閃過。
亂斗之中,唯一好整以暇的七弦忽然看向永寧師太,清而透骨的聲音穿過重重兵刃交擊之聲,恰好落在永寧師太身邊,不高不低、不疾不徐、足夠讓所有人听見。
「永寧師太,在下敬你是長輩。只想問一句,諸位都說我是柳家案的凶手,空口無憑,師太應知三人成虎的道理,若僅以此定在下的罪,我不服。」
他出來這半晌,諸人笑者有之罵者有之,站在他這邊如葉雷霆者也有之,嬉笑怒罵這些時候,卻始終沒有見到那個所謂的指認他是凶手的「柳家後人」,著實令人費解。
一片呼喝搏殺聲中傳來渾厚的男聲,帶著明顯的不忿和輕蔑,「巧舌如簧!你道當年將柳家滿門殺害就可高枕無憂,一定想不到還能有人幸存吧?」
七弦抬眉,驚訝,「怎麼會沒想到呢,我還帶了一個在身邊的,若非青桐,諸位哪個會忽然想起柳家之案?想來我一定是閑得慌。」
那男人被噎了一噎,狠狠瞪他一眼。
就在這時,人群的最後方,有一道仿佛壓抑著憤怒的滄桑男聲傳來,「你當年殺我滿門,卻怎麼也找不到柳家渡江鬼步的秘籍,才留青桐一條活口,這些年來帶著身邊,就是為了套出渡江鬼步的秘密!」
「蒼天有眼,七弦,我終于,又見到你了。」
隨著那聲音的越來越近,人們也停止了圍攻,讓開一條能容一人通過的小道,七弦便看著那個男人,一步一步,步履沉重地向他走來。
那人越眾上前,目光死死盯著七弦,眼中仿佛有烈火燃燒,要將所見的一切焚成灰燼,面色古怪而僵硬。
人群中忽然有一道青影閃過,一個少年不知從林中哪個角落現身而出,滿臉不可置信地看著那個男人。
是青桐。
寧修茂跟在他後面躍出來,滿臉無語,手還伸著,顯然是想攔住少年,卻沒能成功。
正如七弦所說的,武功且不論,若單說這輕身功夫,能與渡江鬼步比肩的,實在不多。
青桐目不轉楮地看著那個人,艱難地張了張嘴,卻半點聲音都沒能發出來,好像他好不容易才治愈的失語之癥,又開始泛濫成災。
不知道過了多久,青桐只感覺眼角一片火辣辣的,他听到陌生的聲音從自己的喉嚨里面飄出來,飄到那人的耳朵里。
「二叔。」
「桐兒。」那男人終于把目光從七弦身上移開,回望青桐,臉上也有抑制不住的激動之色,伸開雙臂,「來,到二叔身邊來,讓二叔看看你……多少年了!」
青桐有點不知今夕何夕的恍惚,茫然忍不住移步,卻感覺到自己的衣領好像被什麼拎住,他回頭卻看,就見寧修茂拎小雞一樣拎著他的衣角。
「嘖,二叔有什麼好看的,來看大叔。」寧修茂不耐煩地說。
作者有話要說︰二叔pk大叔,寧大叔,你無恥,所以你贏了……╮(▔▽▔")╭
哈哈哈等待獸性大發的弟弟少年們啊,快了,馬上可以有個好地方能大發嘛……腦海里浮現河蟹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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