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眼前那些因為門派與千鶴觀臨近的或者人正好路過而匆匆趕來的江湖人士們一張張憤怒的臉,七弦心中平靜無波,從注意到異常那一刻開始,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出。
他知道,這一回,整個武林大概真的被激怒了。
之前的柳家案畢竟年深日久,而且說到底也事不關己,因此雖然不少門派都本著或看熱鬧或想出名等等等等的種種理由去圍攻客棧和七弦公子,但可絕對沒到不成功便成仁的地步。
換句話說,他們有殺意也沒殺心。
可這回千鶴觀的滅門不一樣。
這是發生在他們面前的,活生生的滅門慘案,而不久之前,長眼楮的人都能看到天罡道長與七弦公子之間發生的那一點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齟齬。
有懷疑皆屬正常,更何況還捉到了現場。
放眼當今武林,千鶴觀算不上什麼名門大派,但實力也可算中上,不容小覷。一個門派就這樣無聲無息地覆滅,無疑讓所有江湖人士都震撼了。
他們感到恐懼。
自身安全被威脅了的那種恐懼。
誠然,混江湖本就不是什麼安全活計,爾虞我詐腥風血雨本就是這個世界的必備要素,但這絕不包括——一個一舉手一投足就能滅盡一個門派並且理由中完全沒有什麼不共戴天之仇的魔頭。
往往這樣的人是無論黑白兩道都默認必須抹殺的、甚至可以不折手段去抹殺的,江湖公敵。
輕嘆了一口氣,七弦不打算說話,因為他很清醒,此刻哪怕他能舌燦蓮花,這群已經被驚懼和憤怒所控制的人都絕對不可能听進去。
他看了溫念遠一眼,忽然莫名地問他,「準備好逃亡了嗎?」
溫念遠皺眉,他知道七弦現在選擇暫避鋒芒是對的,可要讓這個男人背負這樣的罪名踏上逃亡之路,著實讓人忍不住暗中握緊拳頭。
在這之前,七弦縱然浪跡江湖,起碼後面也沒跟著一堆人要喊打喊殺,視他為洪水猛獸。
他望向那群人,張了張嘴,還未出聲,已經有冷笑聲傳來,「魔頭還想狡辯?!你們大勢已去,還是乖乖束手就擒吧!今日大家必要斬下你們的頭顱,告慰諸位道長在天之靈!」
那話音剛落,他們眼中的溫念遠忽然往前一躍,沖進他們的人群,趁著眾人嘩然反擊之際,「鏗鏘」一聲不知抽出了誰的長劍,然後竟毫不猶豫地轉身,一劍沖七弦劈去。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所有人都有一瞬間的猶疑,溫念遠這是要干什麼,他們兩……內訌?
這個男人是打算一推四五六,把所有罪行都扔到七弦身上,好讓自己月兌身?至少從他劈向七弦毫不留情的劍勢來看,這個解釋還是靠譜的。
有人不由得露出了鄙夷的神色,狼/狽/為/奸就是狼/狽/為/奸,大難臨頭就立刻反戈相向,這種魔頭,怎敢留著禍害蒼生。
所有人之中,唯一沒有胡思亂想甚至氣定神閑的大概只有溫念遠和七弦自己。
溫念遠目光專注,手上力道沉穩。
七弦仰頭看他,不閃不避,眼中是閑適和信任的笑意,就這麼看著如虹劍氣當頭罩下。
然後就在那一瞬間,金鐵交擊之聲在狹窄的斗室中尖銳明顯,隨著劍勢落下,七弦手上鐵鏈被一分為二,溫念遠就勢向前一沖,捉住七弦手腕一甩,喝道︰「走!」
到這時眾人才反應過來,這哪兒是什麼內訌,這簡直是當著他們這麼多人的面大搖大擺地跑路!
「魔頭哪里走!」
「想跑?沒門!」各種聲響此起彼伏,雖然句子不同,表達的意思卻大體一樣,要把人留下來。
七弦卻已經順著溫念遠那一甩的力道,輕飄飄躍上半空,他卻沒有如溫念遠所願松開手,反而也借力一用勁,把溫念遠也拉了起來。
兩人天外飛仙一般落入那群一心只想要致他們于死地的人群當中,立刻開始左沖右突,尋找著包圍之中的薄弱環節,各個擊破。
溫念遠和七弦都明白,今日若是要一決雌雄,他們未必能討得了好去,但若只是跑路的話,那遠遠輕松得多。
伴隨著一片混亂的兵刃交擊之聲和人群的呼喝怒罵聲,兩個人終究還是順利月兌離包圍圈,然後頭也不回地離去。
而此刻,千鶴觀的那場大火終于因為一切物事都燃燒殆盡,漸漸弱下去,撲面的熱浪開始變小,天邊卻還是一片紅雲彤彤。
並非因為火色,而是因為薄暮將至,晚霞染了半邊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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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樣?」看見男人進門,角落里的少年立刻現身出來,粗啞的嗓音中待著一閃而逝的焦灼。
寧修茂臉上不見慣常嬉笑神色,難得正經得有些過分嚴肅,他搖搖頭,「不妙。」
伸手往桌上去,剛把倒扣的水杯翻過一個來,青桐已經飄近桌前,提起茶壺,注了滿滿一杯,然後抬頭無聲地看著他。
這小孩子,催促人也催促得這麼含蓄,倒是蠻……可愛的。一邊想著,寧修茂拿起茶杯一飲而盡,才壓低聲音,略顯神秘地說︰「你主人這下子闖大禍了,整個江湖發了閻王令,不計代價不計門派一律追殺七弦公子。」
「哦,不對。」他放下茶杯,沉悶地一聲響,「現在都改口叫七弦魔頭了。」
青桐臉色一白,抿緊了唇,閻王令是什麼他知道,正因為知道才更能體會寧修茂的凝重。
「出什麼事了。」他用眼神詢問寧修茂。如果只是一個不確定的柳家案嫌犯的名頭,絕無可能到出動閻王令的地步。
那群人甚至還沒開始著手查案不是麼,沒道理忽然把動靜鬧得這麼大,閻王令又不是街邊隨便幾文錢就能買到的肉包子,要多少有多少。
閻王令出,就意味著令指之人將是整個武林之敵,江湖上無論何門何派,游俠散人,都可能成為追殺他的一份子。
非窮凶極惡天道不容之徒不足以受此通緝。
江湖近百年來,閻王令也僅只出過兩次而已,就連當年白道諸派圍攻魔教紫焰門,都沒有出動閻王令。
閻王令下,七弦和溫念遠面對的幾乎是無處可藏孤立無援的絕境。
寧修茂深知其中蹊蹺,深深地看著青桐的臉,「關押你家公子的千鶴觀一日之間被滿門屠殺焚盡,見到火光前去的江湖中人親眼見到本該在千幻獄中卻牢門大開的七弦和不應該出現在那里的溫念遠。」
「千鶴觀唯一幸存的一個小道士,指認是七弦和溫念遠下的毒手。」
「我去找公子。」青桐默然半晌,驀地身形一晃,眨眼間已經出現在大門前,伸手就要去開門,斜刺里卻伸出一只手,攔在他眼前。
那只手寬厚而粗糙,掌心有薄薄的繭痕,就這樣虛虛擋在他眼前眉間,那個男人的聲音傳來。
「小青桐,你現在出去,盯著你的眼楮絕對不比盯著你家公子的眼楮少,你信不信。」
沉默。
青桐自然知道寧修茂說的一字不錯,但七弦行走江湖那麼多年,即便當他還背著那所謂的血煞之命的時候,都沒有出過什麼大事。
這一次讓那個白衣翩翩的男人落到被全江湖追殺的地步,導火索是因為他們柳家的案子。
早在那一年,他的爹、娘、叔伯姑姨、兄弟姊妹全都被屠盡的時候,他就知道,這件事有多麼地蹊蹺。
現在,就連一向面對各種懸案都能置身事外游刃有余被他視若神明的公子都因此而受到連累。
寧修茂看著那個少年被他擋在門前,面無表情,胸膛卻劇烈地起伏著,雙手緊攥成拳,清秀的臉上透出戾氣和陰冷,忍不住伸手,模了模他的頭。
「相信大叔嗎?」他問。
青桐分了他一點余光,啞聲道︰「不信。」
寧修茂被噎了一下,心想這小孩兒真是太直接了,果然非常難哄,卻又無比耐心地傾□子,平視少年的眼楮。
「相信你家公子嗎?」
「……信。」
「那好。」寧修茂給了青桐一個「真乖」的眼神,語氣簡直接近誘哄,卻不知為什麼,能讓人听出無法抗拒的溫柔,「你現在去找他也幫不了他,我們現在要做的,是幫他洗月兌罪名,明白嗎?」
深吸一口氣,青桐沒有立刻回答,他不是不明白,他只是懷疑,連他家公子都解決不了的案子,他和……眼前這個怎麼看都不靠譜的大叔,是否真的能解決?
良久,他怔怔地盯著寧修茂,「你為什麼要幫我?」
七弦幫他,他不用問理由,可寧修茂這麼一個與他無親無故突然憑空冒出來的老男人,憑什麼對他照顧得像自家崽子一樣,他做這一切事情的背後,又懷抱著什麼樣的目的?
每個人做每件事都有目的,他知道。
寧修茂愣了一下,對青桐那樣超越年齡的謹慎和警惕不知該慶幸還是該無奈,忍不住想,七弦啊七弦,你真是給我出了一個大難題。
「因為我喜歡你啊。」最後寧修茂模著鼻子,笑嘻嘻地說。
作者有話要說︰摟著鋼管扭動感謝依風姑娘的手榴彈,灼灼姑娘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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