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不光杜仲身子一愣,就連提著小孩子的黑衣人的身形都是明顯一怔。
何夢錦抬頭,對著那黑衣人道︰「在左耳下方半寸的位置,往上提。」
她說話的語氣淡淡,卻已經在無形中有著讓人順從的威儀,那黑衣竟也按照她所說的,騰出來一只手,按照何夢錦所說的位置,一模,因為房頂上並不光亮,他又站在背光的位置,所以下面的人看不出他的神情,只見他身子明顯的一抖,站在下面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的杜仲也跟著身子再是一晃。
別人或許不清楚他為何這樣的表情,何夢錦卻是知道。
一早就想到他們會用昕兒來威脅她,與其被別人找上來,倒不如自己送上門來。
昨日,李蕭然出重華宮的時候,她就讓他給茗記在齊都的屬下布置了一道任務,用一個孩子頂替昕兒的身份來齊都,而且故意將他的行蹤透露給御林軍。
至于這張面具,有蕭冷在,便是手到擒來的事情。
而這個假冒的孩子,何夢錦自然不會輕視他人生死隨便就找個旁的小孩來做替死鬼,她找的是御林軍指揮使杜仲的獨生子,杜桓。
杜仲四十歲才得了這麼一個兒子,平日里是放在手掌心中疼著的,對其的保護自然也不會薄弱,但茗記的強大就在于屬下們遍布各處,街販走卒,富商豪客,大戶人家的護院,廚子,灑掃……對于在北齊這麼重要的人物杜仲,茗記不可能不重點撒網的,所以想要鑽空子擄走這孩子也並不算難事。
而此時非常時機,兒子走丟了一事,杜仲自然不敢聲張也不能聲張,從昨日夜晚到現在都只是私底下派了人手去找,而他也只是以為是人販子或者是貪圖錢財的人拐了去。誰承想竟然會被建安公主的人馬帶走,而且以他們要找的那個孩子的身份送到了他屬下的面前。
難怪有屬下稟報這孩子自在城門外截獲開始就一直昏迷,找了御醫看也只是說感染了風寒,應該是以防孩子一旦清醒暴露身份所以她的屬下對他下了藥,讓他如患了風寒一般始終昏睡,也消了他們的疑心。
想通了這些,杜仲的一顆心便如同被人扔進了冰窟,剩下的唯有寒意和揪心。
其實,杜仲的緊張和擔憂都是多余的,于何夢錦來說。她並沒有打算傷害杜桓。
若夏楚雲沒有歹念。讓她平安出了齊都最好不過。她也自然平安的送回杜桓,但若夏楚雲存了殺心,要用「昕兒」的性命威脅她,她也不擔心。因為作為夏楚雲最仰仗的御林軍指揮使杜仲,是不會讓他的兒子受傷的,況且是假的何昕,夏楚雲也再沒有傷害他的必要。
而茗記的屬下的辦事能力,讓她自己都有些吃驚。
隨著面具被揭開,下面的人尚且看不清那孩子的模樣,但這樣,再加上何夢錦那一幅漠不關心毫不在意的表情,卻已經足以說明了這孩子不是何昕。
那黑衣人有些慌了。而杜仲在何夢錦之前那句話中有話的敲打中早已亂了心神,也不顧身邊夏楚雲的臉色,當即提步一竄,騰身便落在了那幾個黑衣人落腳的宮殿屋脊。
「桓兒!」
本來在听到何夢錦最初的那句話的時候,他就隱隱有些不安。隨著黑衣人撕下面具,他心頭的不安和焦急越發要將他整個人吞噬,此時,就著這麼近的距離,看著熟悉的刻入他腦海深處的小容顏,杜仲再顧不得其他,直接沖了過去,一把將孩子撲進自己的懷里,又是把脈又是查看他的小身子有沒有受傷。
在仔細檢查過得出的結果只是昏迷的時候,他才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而重華宮門外,夏楚雲的臉色已經不能用鍋底來形容。
他一咬牙,雙拳緊握,氣的再不願多說什麼,直接怒吼道︰「還愣著做什麼!給我殺了這個賤人!」
這時候,再沒有修養,沒有溫潤,再沒了身份,他已經被怒氣沖昏了頭腦,只一心要殺死眼前這個無論如何他都不能將之打敗的女子。
話音一落,御林軍的圍攻比之前更為凶猛與狠辣,每個人冰冷鐵血的臉上都是帶著一種不計生死的孤勇。
因為每個人都知道,這個時候生死應經由不得他,宮門外震耳欲聾的廝殺聲近在咫尺,若不能在短時間內殺死建安公主,那麼他們這些人都將逃不過一死,死也便罷了,但跟著大皇子的這一遭,他日定罪,叛軍賊子的罪名已經在每個人身上烙下,他們的族人,他們的家人,他們至愛的人都將因此受到牽連,甚至會死,會受到世人唾棄與鄙夷。
成王敗寇,他們唯一翻盤的機會,就是殺死這個女子。
這樣的沖殺已經遠遠超出了執行主子命令的程度,其凶狠無畏的程度可見一斑,即使是蕭冷,出手應對起來,都有些力不從心。
何夢錦和賀蘭玨也不能無動于衷,接過身邊侍衛的劍就跟著直接朝著下達命令後被御林軍們重重圍起來的夏楚雲沖殺過去。
一時間,鮮血與肢體橫飛,以何夢錦賀蘭玨為中心延伸出去的是一條以尸體鋪成的路。
至始至終,賀蘭玨都在她身邊,時刻留意著飛舞在她身遭的殺招,何夢錦心窩子很暖,但一想到以他的身手若不顧及她的安危應該可以很快到達夏楚雲身邊,何夢錦抬手就將他推開了一掌,道︰「我能自保,擒賊先擒王,捉住他要緊。」
亂戰中看不清賀蘭玨的神色,但在何夢錦這一聲吩咐了之後,果然見他手中的殺招越發不留情面,一片片月華光芒閃爍的同時,是一個個御林軍的精銳倒下。
就在金羽衛踏破正陽門的時候,賀蘭玨已經將刀刃擱在了夏楚雲的肩頭。
這一動作,使得重華宮外所有御林軍都停止了手中的動作,就在他們停下的同時,重華宮內的護衛們卻沒有絲毫猶豫,削鐵如泥的劍鋒瞬間就穿過了他們的胸膛。
剛才還被御林軍圍堵的死死的重華宮門口,除了重華宮的侍衛。何夢錦等人,剩下的就只有躺在血泊里的一具具尸體。
「還要打嗎?」何夢錦一把將手中的劍插到地上,抬眸有些無奈的看著夏楚雲道︰「你還有話說嗎?」
到了這個關頭,夏楚雲的臉上也已經沒有了震怒,沒有了陰冷,沒有了憎恨,他面色平靜的看著地上流淌著的尚且帶著余溫的血漬,再抬頭看著何夢錦,苦笑道︰「我無話可說……但是……韻兒……皇兄真的很疼你,這些年皇兄對你如何。你都忘了嗎……」
最後一個字尚且還在喉頭。他便只覺得脖子一涼。一片腥紅自他頸間噴涌而出,反應過來的他面色驚恐的看著剛剛還架在自己頸上的劍上還在滴著血,而自己的身體也再支撐不起,就這樣軟綿綿的倒了下去。他想說什麼,卻再也發不出一個音節。
他就這樣,死在了重華宮外,冰涼的石板上,身邊躺著的,是他一手培養起來的御林軍。
在他倒下的時候,賀蘭玨就已經丟了劍,他將目光投向何夢錦,何夢錦亦是看著他。
能無恥到夏楚雲的地步。也是需要修煉的……皇兄真的很疼你……是真的疼愛,還是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而背後捅刀子,世人都能看的明白。
是真的疼愛,會在她明明放手了權利之後,仍舊不肯放過她。要殺了她,還不惜要滅整個公主府重華宮。
他疼愛的,只有他的地位和皇權。
而他恨的,才是那般銘心刻骨至死不休。
所以,就算賀蘭玨沒有下那一殺招,何夢錦也不會就此放過他,不會心軟的給他一次機會,他已經逼她至此,以他的為人不會就此善罷,親情一向都是他用以迷惑人的假象。
他想殺她滅她的心那般深入骨髓,她沒有理由再給要置自己于死地的人第二次來傷害自己的機會,更重要的一點,是這樣的傷害還會連帶著危害到北齊更多的無辜性命,如今,這些被他掌控的御林軍,就是鮮活的例子。
而對于一個謀逆意圖動搖整個北齊皇權的人,不死,也難以給滿朝文武給北齊的百姓一個交代,給後來者一個警示。
她所想的,賀蘭玨都幫她做了,而且干脆利落,沒有絲毫的拖泥帶水,即使她心存仁慈,尚且帶著婦人之仁,他都不給她這個機會。
這是在了解她的為人的時候,幫了她。
不遠處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領頭的人是李蕭然和另外一個金羽衛的副將,見何夢錦一身浴血,蕭冷的臉色當即蒼白成了一張白紙,只眨眼功夫就掠到了何夢錦面前,焦急的問道︰「阿錦?還好嗎?」
見他亦是一身血污,身上的狼狽並不比自己少,卻如此關切的詢問自己,何夢錦溫暖的笑道︰「我沒事,一點傷都沒有。」
李蕭然這才松了一口。
齊都大局已定,此時要等的,是柳城那邊的消息,即使四皇子有八萬人馬,但是,出動的是金羽衛,而且在听到李蕭然昨天告訴她的消息,二哥也來了齊都,只因為晚到了一步所以沒能混進建安公主進宮的步輦里,何夢錦便吩咐柳城同二哥一道帶著金羽衛去阻擋四皇子。
有二哥在,她再不用擔心。
「阿錦。」
賀蘭玨走近了幾步,漆黑的瞳仁直看進何夢錦眼底,只听他柔聲道︰「我們回去吧。」
接著,何夢錦就感覺到手臂上一沉,低頭一看,身後剛才在戰亂中跟她分散的夏慕辰正一把抓著她的袖擺,目光如一彎清澈見底的泉水看著自己。
他眼底的疼痛與不舍,擔心和無措,那般的明顯,讓她的心也跟著似被狠狠的揪了起來。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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