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再願意上討沒趣,自然是何夢錦最樂意見到的,眼見天色漸晚,華燈初上,而賀蘭玨卻還沒有從議事廳出來,她支著身邊作陪的兩個丫鬟去催,而她自己則趁著丫鬟走了之後身邊沒有了眼線溜出了院子,再憑借著敏捷的身法躲過了庭門口幾道守衛。
這江陵王府的地形圖昨日賀蘭玨給她看過,雖然沒有到過此處,卻也可以憑借記憶中的線路找到大致方向,落梅居。
那是李澤宸生母,雲貴妃的住處。
李澤宸不是傻子,既然來了這麼一招將她,林昌永以及另外一些重要的人物集中到明日宴席,自然不會那麼容易就給他們解藥,他想要他們做的事情也決計不簡單,何夢錦才沒那個耐心的真的同他合作,更何況用腳趾頭想都知道,他此番的目的是皇上和廣平王,是這場仗,她怎麼能幫襯這他來對付賀蘭玨。
最好的辦法就是以牙還牙。
李澤宸用那麼卑劣的手法牽制了她在意的人,她又為何不能同樣去牽制他最在意的人?
而李澤宸最在意的人,決計不是這後院里環肥燕瘦的女人們,而是住在落梅居的雲貴妃,他的娘親,且不說傳聞里的真假,光是看這整個江陵王府上下無一處不在的梅花暗影,就知道雲貴妃在他心頭的地位。
雖然這做法也同樣卑劣,但何夢錦也再沒有其他辦法,昕兒的性命要緊,再加上她也沒打算真的傷害雲貴妃,只不過想用她來威脅李澤宸換取解藥罷了。
自她進這平城時候起,就已經開始下雪,紛紛揚揚雖然不算大,但此時已經在地上積壓了厚厚的一層,本該暗下來的天色,因為天地間籠罩的這一層瑩白而多了幾分明亮。
一路避開幾波守衛。在距離落梅居不遠處,何夢錦也就斂了輕功,開始神色無常四處散步,她並沒有打算此時就探進落梅居,一來初來乍到。連李澤宸的面都沒見到。對他的底細尚不清楚,貿然行動只會壞事,二來。關于落梅居外界的消息也只有一句,雲貴妃在先帝駕崩之後,被江陵王接出宮頤養天年的地方,此外再沒有零星半點的消息,里面的情況未明,何夢錦才不會那麼沖動,她此來只是熟悉一下周圍環境,探探情況。
入了夜,整個江陵王府也安靜了下來。除了各個路口上有守衛之外,越往落梅居走,越發不見了人影,而何夢錦只身一人,被守衛看到了,起初她還要回答說是散步。後來根本就沒了侍衛再問她,她還在想怎麼整個江陵王府的守衛這般松懈,或者李澤宸根本就是有恃無恐,卻忽略了一點,趙綰綰是個悍婦。遠近聞名,自她一進這王府,就被後院里的美姬夫人側妃大丫鬟小姑娘的關注了,在她打發走趙側妃之後,不到半刻鐘,她的名字就已經在整個江陵王府傳了個遍,所以,哪里還需要她解釋一下自己是誰,要做什麼。
何夢錦不知道,所以才會更小心,她左兜右轉的,一點點的靠近目標。
按腦海里的布局圖落梅居的院子就在前面,而透過眼前月牙形的拱門那闊大的匾額也已經清晰可見,何夢錦卻被近處園子里的一株梅樹吸引。
準確的說是梅樹旁邊打掃的女子。
不同于這王府里其他地方遍種的梅樹,這個花園子里雖種了其他的草木,卻只有一株梅樹,而這棵樹長的也格外的茂密粗壯,很有些年份了。
是株紅梅,此時開的正盛,映襯這皚皚白雪,紅的觸目,驚艷,還未走近,何夢錦已經聞到了一陣陣沁人心脾的梅香。
梅樹下的那女子背對著何夢錦,看不到樣子,卻可以清晰的看到她只著了雪白色的單衣,本就單薄的身形在這天地萬物都被雪籠罩著的映襯下,顯得更為弱不禁風。
她拿著掃帚,無比仔細且溫柔的在掃著雪,卻似絲毫沒有感覺到寒冷,一下一下,每一個起落,動作溫柔優雅至極,隨著那一聲聲掃帚擦著地上響起的刷刷聲,更像是有人在和著琴弦彈奏的樂曲,賞心悅目。
何夢錦下意識的走近了幾步,在她不遠處停下步子,而那個掃雪的女子也終于發現了何夢錦的存在,她停下動作,微微側身,看向何夢錦。
只一照面,何夢錦就被那女子的眸子吸引了目光。
被那眸子里濃的化不開的憂傷吸引。
那分明是一雙顧盼生輝雙瞳剪水的眉眼,此時,于這不經意的回眸時,卻已經盛滿了悲涼,一瞬間,何夢錦竟被那眸子里憂傷感染,自己也生出幾分難過。
那女子雖一身素衣,頭上也只用一根木簪子挽起,渾身上下在沒有別的飾物,可是,即使這樣,也能讓人移不開眼,絕色傾城這個詞語,她絕對當的起。
一瞬間,何夢錦想起那樣的句子,北方有佳人,遺世而,一笑傾城,再笑傾人國。
眼前的女子卻是不笑的,她神色淡然,但眉宇間帶著的濃郁的傷感卻讓她的美更多了幾分讓人心生憐惜的感觸,讓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撫平她皺起的眉彎,身為女子的何夢錦見了都要生出如此感慨,更何況男子。
那女子看了何夢錦一眼,禮貌得體的點了點頭,便低頭繼續掃雪,何夢錦有些慚愧的解釋道︰「初來王府,對地形不熟悉,一時間走迷了路,我好像打擾到夫人了
聞言,那女子轉首,看向何夢錦,道︰「姑娘認錯了,我不是什麼夫人,只不過是打掃一下,這里,你也並沒有擾了我什麼,不必介懷
她的語氣淡淡,含著同眼楮里相似的悲涼,但卻並沒有因為何夢錦把她錯認成李澤宸後院的女子而生氣。
何夢錦又走近了兩步,搖頭道︰「我相信我沒有認錯,夫人就是當年的雲貴妃,如今的太妃
听到何夢錦此說,她神色明顯一怔,旋即不解道︰「你既然知道我是雲貴妃,卻又如何喚我夫人?」
迎著她疑惑的目光。何夢錦笑道︰「貴妃,只不過一個冷冰冰的稱呼,自先皇去世,那稱號對夫人來說便沒了顏色,而天下人皆知。您是先皇最在意。最喜愛的女子,但是先皇為了維持各方勢力,維持朝堂安穩。不得不納妃,不得不選秀,帝王的寵愛有時候其實比不得尋常的夫妻,我在想,若先皇只是個尋常男子,沒有那麼多的為難和左右,可以選擇,那麼你一定是他唯一的妻子,他的夫人。所以,我覺得,喚您夫人更為貼合,還請您恕罪
何夢錦含著笑意,真誠的說完,目光卻沒有離開雲貴妃。
只看她第一眼。何夢錦就對她的身份有了猜測,準確的說不是猜測,而是一種直覺,看著她掃雪,以及她目光不經意間滑過梅花梅樹時候的神情。那種愛梅,惜梅的表情做不得假,這世上除了雲貴妃還有誰。
想到是一回事,等她肯定了是另外一回事,見她並不否定,何夢錦仍舊有些心驚。
歲月竟然沒有在這女子的容顏上留下絲毫的痕跡,依然是姣好的皮膚,燦爛若昭華的容顏,即便同李澤宸的眾女人們站在一起,也看不出什麼年齡差距,想到這里,何夢錦腦海里浮現了皇朝殿上見到的太後,雖然威儀,雖然妝容精致,但眉彎額角,已經有了許多遮掩不住的皺紋,再是保養的精致也擋不過歲月的殘忍。
但雲貴妃卻是個很例外的存在,一時間,何夢錦又想起美人遲暮的說法,雲貴妃美則美矣,卻並沒有遲暮,這要是讓她當年的情敵太後看到了,會不會被氣死?
一想到此,何夢錦忍不住撲哧一笑,這一笑,讓剛才因為她的一席話走神的雲貴妃也回過了神,她抖了抖掃把,將掃帚上沾滿的雪都抖落了下來,同時對著何夢錦再度疑惑的發問道︰「姑娘為何發笑?」
不比太後的威嚴,雲貴妃身上有一種平易近人的親切,何夢錦對她的好感也上升了幾分,她笑意盈盈道︰「我在為這梅樹感到高興啊
不等雲貴妃再度開口,何夢錦走上前去,手撫著一段梅枝,笑意盈盈道︰「有人疼它,惜它,怕它冷了,凍了,我難道不可以為它感到高興嗎?」
聞言,雲貴妃面色露出難得的一抹喜色,「你也是愛梅之人?」
何夢錦抬手,將梅枝上的雪輕輕的用指尖拂去,點頭道︰「不過……夫人,可否听我一句
雲貴妃頓了身子,等著何夢錦的下文,「姑娘有什麼話要說?」
「夫人既愛梅,卻不懂梅
此言一出,見到雲貴妃剛才才舒展的眉目此刻又皺了起來,何夢錦嘆息一聲,才道︰「夫人如此待梅,自然是沒的說的,但是,夫人可知,你待梅一分好,梅亦想回報你三分好,你看,這奪目的驚艷,這滿園的梅香,我想,它更是希望夫人能走出心中的郁結,能舒心的,對著它能不再有憂傷,若夫人卻是以梅寄相思,越看越傷心,越看越欣賞,豈不是也白白浪費了梅的一番心意?」
何夢錦深知雲貴妃愛梅成痴,才想到把梅比作活物,以梅的語氣和立場來安慰這女子。
雖然從未有過接觸未曾相識,但面對這樣一個絕世美人,這樣一個寫滿憂郁與哀傷的美人,再怎樣都是于心不忍的。
何夢錦看了看雲貴妃的神色,最後又道了句︰「斯人已逝,所以的恩怨對錯,都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夫人也知道,若那人泉下有知,亦是希望你開心的,並不希望你愁眉不展的過一生,不是嗎?」
話說到這個份上,何夢錦也不打算再說更多,她能幫到的,也只有這麼多,至于雲貴妃能不能打開心結能不能听進去,她也再顧不上。
見听了她一席話神色怔忡,似是陷入了深深的思索的雲貴妃,何夢錦提著裙擺,按照原路小心翼翼的退出了這園子,也並沒有再繼續朝著落梅居走,人既然已經見了,也在她那里留下了深刻印象,她也就再沒了去探探的必要。
而剛才,四下沒有守衛,只雲貴妃,是個絕好的機會,絕好的放倒雲貴妃的機會。
其中幾次,何夢錦的指尖還觸到了袖擺里的毒藥,用藥將她放倒,然後效法她兒子李澤宸,跟他換昕兒的解藥。
但是,她沒有。
最初的一剎那猶豫,是因為不忍心對這麼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無辜女子下手,雖然她也只打算暫時嚇唬李澤宸,即便最終結果並不如她所想的,她也會給她解藥,但她就是猶豫了。
她猶豫的那麼一瞬過後,再度遲疑這個念頭的時候,也就是在她說那一番話的時候,抬起的指甲尚未踫到藥,她敏銳的六識就已經感覺到了月牙形的拱門外有人。
那個方向是落梅居,那人自落梅居出來,能悄無聲息的靠近這里,其功夫不容小覷,更何況何夢錦用了全部的心神探知,也才能感應到他的氣場。
高手,絕對的高手。
所以,再沒有片刻猶豫,她就打消了立馬向雲貴妃下手的念頭,改為若無其事悄無聲息的走開。
不知道那人的身份,若是江陵王府的高手護衛,見到她對雲貴妃不軌,當下二話不說的沖出來將自己拿下怎麼辦?
雖然對自己如今的身手也有幾分底氣,但如此必然引起大的轟動,將王府這附近地方的守衛都吸引了來,到時候麻煩就大了。
冒險的事情何夢錦不會干,反正李澤宸至今沒有露面,說是去巡視戰場,宴席定在明日,她就還有機會,只要肯定了這雲貴妃就在這園子在落梅居。
至于那個月牙形拱門之後是誰,她雖然好奇,此時卻也不是自己跑過去往人家面前顯擺的時候。
何夢錦不想招惹別人,不想惹事,卻並不代表別人會放過她。
就在她前腳剛踏出這園子,便覺身後一陣勁風襲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