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脈延綿不絕,越靠近內山,凶獸肆掠的痕跡越是明顯,偶有嘶吼聲驚天震地,均叫那六人膽寒不已。齊木步伐穩健,落在後頭,神識之下方圓百里區域了然于心,能看到諸多蛛絲馬跡,打斗痕跡居多,竟是人為的。
瓔珞殷勤地跟在齊木身邊,面上天真爛漫,嗓音空靈叫人心頭蕩漾。走在最前面的修士被吸引,面色泛紅回過頭觀望,卻不敢與瓔珞對上。比起齊木喜怒不形于色,這位女子卻毫無掩飾殺氣,修為不知深淺,一身煞氣仿佛利劍懸于幾人頭頂,那種恐怖與對著少年時天真純善的模樣,簡直天壤之別。
兩種決然不同的氣場,不像同一個人。
這男子看著年歲不大,嗓音同少年般,並無奇特之處,卻能叫貌美女子百依百順,還真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莫不是這人攤上什麼好運,卻受了傷,手中至寶不少,怕周遭之人覬覦,才低調行事?
瓔珞笑得有些玩味,傳音提醒道︰「齊哥哥,這幾個壞家伙,在打鬼主意呢,真是不知死活。」
潮濕的空氣中有淡淡血腥之氣,周遭很靜,風吹過,遠望去重重疊影,有些壓抑。
齊木心思不在這上,回道︰「不必理會,來這地方的人不在少數,很可能有熟人。」
那六人戰戰兢兢,走在前方為二人帶路,暗自相互示意,眸光晦暗不清。
左右四顧,回身時換上了一臉笑意︰「這邊這邊。」
齊木和瓔珞兩人對視一眼。站著沒動。
那幾人瞳孔微縮,正對上男子的眼楮,琥珀色眸子古井無波。只是被看著,片刻間那幾人背心被冷汗浸透。喉嚨似乎被堵住,正要解釋的剎那,一道破空聲自身後襲來,瞬間背脊僵硬動彈不得。
而面前的男子卻比攻伐更快。吼道︰「趴下!」
凜然氣勢越體而出,沒等那幾人腿軟趴倒,卻見前方身形一閃自頭頂飛掠而過。
轟!
雷霆般震天巨響,令大地一顫。齊木五指並起,滔天烈焰席卷而上,實質性的火焰以手臂為中心,成錐形,尖端如利刃般狠狠抗擊在凶獸巨掌之上!空間似乎有剎那的靜止,霹靂電光咋現,可怕波動自交接處向四方擴散,參天巨木攔腰折斷,枝干腐朽化為齏粉。
底下六人被刀割般肆掠的樹木枝葉迷了眼,此驚變下面色慘白如紙,汗如雨下。
瓔珞正要沖上去,踏出一步又頓住,眼里盡是掙扎,先前嬌弱甜美的模樣蕩然無存,冰冷殺氣越體而出,不怒自威。冷眼從六人面上掃過,如同在看一群死人般。聚勢于手,一柄漆黑長刀憑空出現,殺氣又濃了幾分。
「給臉不要臉的東西,去死!」
黑芒印著瓔珞鄙夷隱怒的臉,橫劈而下。
那幾人雙膝一軟跪了下來,瑟瑟發抖︰「大人饒命!大人饒命!若知道霸主盤踞在此,給我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踏足一步啊,求大人網開一面!」
恰好額頭觸地,矮了一截,黑刃從頭頂半寸處掃過,正好劈在凶獸前腿上,血光閃過,頓時一道淒厲吼叫聲自上方傳來。瓔珞重傷未愈,鮮血涌上後頭來不及下咽,溢出嘴角,後退半步。而修為過低的幾人卻被掀翻數米,頭破血流。掙扎著爬起來,卻見龐大的凶獸怒吼不斷,前腿血肉猙獰,森白腿骨若隱若現。
一擊破開元嬰巔峰凶獸的防御!若非方才跪下得及時,必然身首異處。
六人嚇得面無血色,再看到女子的目光盡是驚恐之色,瘋狂叩首道︰「多謝大人不殺之恩,多謝大人不殺之恩。」
上方激戰看不真切,但凶獸渾身生倒刺漆黑如鐵水澆灌般,勁風刮過時帶著濃濃血腥之氣,很可能妖獸在此之前便已受了傷。其輪廓熟悉無比,無疑是此山一方霸主,早已成年,極為凶悍,乃是元嬰巔峰。
以往就連宗族太上來往都要繞道,絕無盤踞此處的可能,就算起了邪念想謀害此子,卻也萬萬沒想過引來此凶獸……
火光漫天,雷光陣陣,嘶吼聲轟鳴聲震耳欲聾,恐怖波動將此地夷為平地。
如此境界的戰斗生平罕見,不用想也知道這兩人修為遠不止引靈境,很可能已然結嬰!難怪萬年靈果不用煉化便能直接吃下,當初怎麼就沒有注意這個,幾人頓時陣陣膽寒,一想到先前還對著如此強者大夸特夸黃階丹藥,想死的心都有了。
經妖血澆灌,地面妖藤瘋長,無所不入蜿蜒扭曲襲殺而至。瓔珞長刀橫過身前,刀光黑芒讓人眼花繚亂,鮮紅汁液潑灑如鮮血般,極為恐怖。她巋然不動,強悍氣勢傾瀉而出竟是與凶獸勢均力敵!
「好強!」
瓔珞分心看著上方戰斗,有些急躁。半月前才從天外逃出來,齊木亦是受傷不輕,卻從未提起過,雖然沒有自己這麼嚴重,直至今日也不知他究竟恢復了沒有。不然,區區元嬰巔峰凶獸不該耗費如此長時間才是。
黑刀一揮,地面裂開一道狹縫。
「不想死的滾遠點,再敢動歪腦筋,讓你死無全尸!」
激戰仍在繼續,鮮血飛灑,滾燙熱浪鋪天蓋地,能聞到刺鼻的焦糊氣。六人連滾帶爬,想要往層林深處沖去。一道黑芒橫過幾人身前,將跑在最前方的兩人劈成兩半!
瓔珞眸子冷如堅冰,一步步靠近,殺意已經難以克制,面上陰沉如水。
「別想逃!若齊哥哥有什麼三長兩短,我要你們全宗族的人陪葬!」
剩余四人如墜深淵,面如死灰。同門師兄弟斷成兩截的尸體還殘有余熱,鮮血濺到臉上,竟有些不真實。
有人幾乎崩潰,嗓音沙啞,吼道︰「既然這麼擔心他,你怎麼不去幫!凶獸出現在這里,真的和我們沒關系,分明是你們要同來的,是他自己要去殺的,若是他戰敗也是修為不夠咎由自取,與我師兄何干!你這妖女嗜殺成性……」
瓔珞頓住,听到最後就連妖女這個稱呼,都沒有多大反應︰「我倒是想去幫,可去了只會拖後腿。的確,若不是有齊哥哥在,你們幾個剛才就已經死了,你等為救命恩人陪葬也是應該的,即是同門不顧師弟死活私自逃走,死了又如何。旁人救你便是理所當然,死了也是技不如人活該麼?」
嗓音毫無起伏,卻冷得可怕,那四人面上青紅交織,境界相差懸殊,就連靈魂都在顫抖,說不出半句完整的話。
「其實在此之前,我想殺你們很久了。我從不與人講道理,就是殺人,也只是我想殺罷了。抖抖手指頭就能捏死的小輩,竟然也敢在我面前猖獗……簡直笑話。」
瓔珞面色森冷,傲氣逼人,僅憑氣勢便壓得人抬不起頭來。
「听著,就憑你們先前說的那些話,便死不足惜。不準說他半句不是,你們沒那資格!」
凜然殺氣生平罕見,隔了數米,那四人皮膚開裂,血流如注。極為猙獰可怖。
這一刻,瓔珞的模樣,如羅剎厲鬼般與先前判若兩人,卻毋庸置疑——這才是真面目。她握緊黑刃,尖端在地上劃過,留下一道長痕,冷冷盯著四人,就連後方驚天巨響無數肉塊從天而墜,血霧彌漫腥氣刺鼻,都沒能讓她的身影動搖分毫。
對面四人,其中一人掙扎著想要開口,卻只能發出破碎的單音,渾身像被禁錮般動彈不得。黑刃抬起的剎那,那四人面如死灰,猛地閉上了眼。
突然,一只手搭在瓔珞肩頭,嗓音清冽。
「好了,別氣了。」
如同按了暫停鍵,陡然間,世間安靜了。
男子身體修長,站在她身後,比瓔珞高了整整一個頭。熟悉的氣息傳來,瓔珞舒了一口氣,終是回神,緩緩點了下頭。
瓔珞出手向來干淨利落,能讓其殺人前說這麼多話,看來還真是被氣得不輕。分明受傷嚴重還要逞能,也不知那幾人是怎麼惹上她的。
鋒利的黑刃化為黑芒消失,瓔珞雙手無力放下,身體晃悠了下,後倒,輕輕靠在那人肩上。面上的殺氣瞬間得無影無蹤。張張嘴,卻沒有聲音。
「知道了,並不是隨便一些人,都值得去計較。齊哥哥沒事,真是太好了。」
齊木扶著她,面上了無波瀾,看不出倪端,卻也沒像以前那般推開。
看都沒看匍匐著的那幾人一眼。拉過她,轉身就走。
「我搜了這妖獸的識海,動亂在他老巢附近,來的人的確不少,倒也有熟人在。若我猜得沒錯,暮鈺應該就在那里。事不宜遲,現在走吧。」
妖獸搜魂絕非易事,也只有這人說得如此輕巧。瓔珞彎起嘴角,乖巧地點了點頭。
先前傲氣霸氣蕩然無存。
預料之中的死亡久久沒有到來,風平浪靜。
那四人睜開眼,見兩人靠在一起正要離開,恐怖的黑刃不見蹤影,頓時懸起的心重重放下。不遠處地面上殘肢遍地,血流成河,令族老避而遠之的一方霸主,竟然短短一刻鐘內被人分尸了!
想到女子先前所說會拖後腿那話,再看到先前被幾人所不屑的少年,依舊從容淡漠的模樣,四人不寒而栗,冷汗濕了整片衣衫,顫抖著不敢動。
四人中,有一個兩眼冒光,緊緊盯著那男子,面上褪去青澀五官很是清秀,卻也能瞧出歲數不大,恍若霹靂驚天,與腦中一個大膽的猜測不謀而合,那人激動得無法自持。眼看著兩人就要離開,他爆發全身真元,驚慌戰勝恐懼,竟是一躍而起。
「等等!」
那人撲倒在兩人腳下,極為虔誠。
「求大人帶在下同去!我等先前有眼無珠多有得罪還請大人有大量,莫要放在心上!在下知道具體方位,通向那地方的路眾多,稍有不慎會耗費更多時間,地勢方位無人比在下更熟悉,若有在下領著,無須半個時辰便能到達。那峰主並非數方人馬混戰之處,而是離那地方不遠的一處密地!」
齊木頓住,轉過身。看著他,眸光閃了下。
「你說什麼?」
「近來玄天內殿發生數件大事,在下有親屬在內殿謀職知道的更多些,若是齊木大人有興趣,在下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此去內山若有凶險,絕不拖二位後退,就算死了也無怪任何人。只求與二位同去!齊木大人,在下句句屬實,絕無半分虛假。」
瓔珞看了看齊木,見後者沒有拒絕之意,頓時嘆了口氣。抬手一記烏芒打入那人眉心。
「如你所願。若生歪念,魂魄灰飛煙滅,若無二心,待事成之後,便能提升精神力。」
趙龍跪在地上,抖了一下。一時間心中所想愈發堅定,眼里的火熱無以復加。
「是,多謝!」
回想起凶獸識海中所見,齊木一心念著暮鈺,一刻也不想耽擱。周身之氣扯過趙龍,化作流光,朝著一方飛速而去。
徒留三人眸光呆滯,僵硬在原地。同門尸體已經冰冷,先前為師兄出頭的那位還在驚懼剛剛回過神來,幾人面面相覷,如此逃過一劫,不知是喜是悲。
趙龍有親屬在內殿謀職,雖只是四苑小小管事,可這殊榮簡直能讓他在宗門橫行無阻,就連族老也會敬他三分。這六人中說話分量最足的沒過于他,可最後這人的舉動頓時叫三人二丈模不著頭腦。宗主亦是元嬰巔峰,更是德高望重,也沒見此子三跪九叩。
可卻對著此人,一聲聲大人叫著,跪地之余更是頻繁回顧三人,也不知在暗示什麼。最後同行,卻似乎比得到千年靈藥還要欣喜萬分,這是見著年輕一輩強者,被驚傻了不成。此地乃玄天殿外圍,的確如他所說,相對而言,內殿發生的事,沒人比他更清楚。可他怎麼知道此子對內殿感興趣,難不成……
陡然間,如一道閃電劈開夜空,令識海如同白晝。三人猛地戰栗了下,脖子僵硬地轉過身,均看到對方眼里的震驚之色。竟是都想到同一處去了。
「齊木大人……這里有幾個叫齊木?」
一名弟子整個臉頰都在顫抖,嗓音簡直不成聲︰「據傳內殿地府之主,年紀不大,威望之高能與無上峰主分庭抗禮,不到二十便勝了元嬰巔峰強者,奪得四大苑苑比第一,堪稱古來之最。當年苑比,族老還去看過,對齊木大加褒獎,一回來便加大修煉難度,眾弟子苦不堪言卻毫無成效,最後不了了之,族老恨鐵不成鋼,至今還在念叨的驚世天才……就是那個齊木?天外戰場崩塌,這人當真沒死!」
還有哪個齊木能讓人心甘情願、頂禮膜拜?
剛才那個義正言辭叫罵的弟子傻眼,這才想起來在女人殺人之前,府主還救了他一命。倚著樹干站起來,閉上眼就往樹上撞。
「盡干蠢事,沒臉活了。」
遇到一方霸主凶獸竟然還能生還,說出去都沒人會信。所謂修士本就利益為上,情誼更是稀罕物,魔修講究有恩必報,丟下恩人逃命也是死有余辜,三人動作迅速地收殮了兩人的殘肢。
不遠處元嬰凶獸內丹熠熠生輝,殘肢均是至寶,那人竟然沒拿走一件!
……似乎也有彌補死者之意?或者答謝幾人帶路?至于真相是齊木沒把這些放在眼里懶得撿,還是真有千分之一的所謂答謝之意,自然不得而知。三人很理所當然地把一地寶物歸為己有,腦補得一塌糊涂,齊木的形象被提升到了無與倫比的地步。
都說地府之主為人不錯,這當真只是不錯而已麼?簡直如神仙活菩薩,幾人有眼無珠一路諷刺,竟然如此不計前嫌,何止宰相肚里能撐船,簡直能撐開一座山了!三人感激涕零,恨不得一掌拍死自己,眼里的悔意幾乎難以用言語來表達。
半晌,,三人站著干瞪眼,不勞而獲至寶無數仍覺得不真實。
「現在怎麼辦?」
頓覺撓心撓肺,一人咬牙,猛地抬頭,眸光火熱簡直比先前趙龍有過之無不及。
「還怎麼辦,去追啊!管他峰主不峰主,什麼都不要了,怎麼說也要再見上一面,這可是傳奇人物!」
另兩人迅速點頭,無比急切道︰「傳訊回去告知宗門,必是大功一件!族老非得樂瘋了不可,尋得峰主的可不止一路人馬,能不能活捉還不一定,可府主卻是真人!」
一人無比肉痛地拿出一枚飛文符,小小一張不過下品千里傳訊符文便值五萬上品靈石,這可是小宗門一年的花銷。但所得元嬰巔峰內丹遠遠高過這個價,頓時另一人一狠心,又拿出一張,虛空劃過數道痕跡,蕩起陣陣波紋,消失不見。
三人不再遲疑,朝著先前齊木所去的方向,飛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