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
乾歷丙辰年臘月二十七日。
長安西南二百里。漢中郊外。
崎嶇的鄉間土路上,遠遠走來兩男一女。
走在最前面的是個小伙,長眉細目,瘦高的個子,身上斜背著一只黑色的旅行包,包里見稜見角的好像裝著個長條箱子。他不時的抬眼看著陰沉沉的天色,滿臉的焦躁。
後邊緊緊跟著一個白白淨淨瘦瘦弱弱的年輕女子,一身白色外套,斜背著一只粉色的背包,包上繡著的五彩鳳凰格外顯眼。女子腳步匆匆,不時的擦拭著臉上的汗水。
走在最後的是個虎背熊腰的壯漢。光光的下巴,一臉的橫肉,寬鼻大口,目生重瞳!頭上戴著一頂特大號的雙耳皮棉帽,身上卻穿著一身厚厚的暗灰色的棉僧袍。手里拎著個長條的黑布包,沉甸甸不知道里邊裹的是什麼。懷里肉肉呼呼鼓鼓囊囊的好似還揣著什麼活物。
前面那小伙邊走邊發著牢騷︰「我說坐火車,你們偏要坐長途汽車,這下好了吧?!車壞在半路,前不著村後不著店!你們看看這天,眼看就黑了!沒準還得趕上一場大雪!」
「你就少說兩句吧!」女子趕上小伙勸說道,「大年根底下的,火車票是那麼好買的嗎?人家道淨還不是為了讓咱們能早點趕到成都嘛……」
「就是就是!」道淨和尚甕聲甕氣的說道,「我還不是為了咱們能……」
「誰和你咱咱的?!」風沖扭頭瞪了眼道淨,「少和我套近乎!不給我找麻煩就不錯了!」
道淨一听火就上來了︰「你們都比我大,怎麼就不知道呵護我呢?」
「少跟我這賣萌!」風沖氣樂了,「還呵護?誰知道你是不是十八歲!」
「這還有假?出家人不打誑語麼……」
「對,你是不少打誑語……」
道淨有點委屈,連忙說道︰「為了不給你們找麻煩,我連胡子都剃了!我……」
「淡定!淡定!」
桀無小二從道淨懷里探出頭來,連說帶比劃的讓道淨少說兩句。
道淨閉了口,風沖還想多說幾句,被元琳一把捏住了胳膊,也不言語了。
天色越來越暗,不遠處隱約現出一座山形,幾個人加快了腳步。
眾人剛剛走到山腳下,天上果真飄起了雪花。
幾個人站在山前四下張望,見真是好大的雪——
瑞雪飄飄似鵝毛,飄揚柳絮滿瓊瑤。
但則見,冷月疏星飛啼鳥,待哺的烏鴉把翅搖。
行路人迷失了陽關道;
看不清臨河岸何處是小橋。
山川景,舉目瞧,飄飄去,蕩蕩搖。
彤雲低鎖山河暗,長空似有玉龍鬧。
猛抬頭,山頭獵獵旌旗飄,隨風上下搖!
風沖說,怎麼樣?我說什麼來著?趕上雪了吧!元琳反倒笑了,說臘月里飄月多吉利!有月有星有風有雪,花多少錢也看不到這好景色。風沖說,你倒真有情趣!可惜情趣當不得飯!回頭忙問道淨,這是什麼地方?怎麼連個小旅館也找不到?
道淨攏眼神看了半天,樂了,說,這個地方即便有旅館,這個日子也都關門上鎖了,都忙著回家過年了。風沖問,這到底是哪啊?道淨嘿嘿一笑,說道︰
「定軍山!」
風沖說,哪個定軍山?元琳說能有幾個定軍山?這里是漢中啊!當然是老黃忠斬殺夏侯淵的定軍山了。風沖說,乖乖!豈不是諸葛武侯墓也在這里了?道淨用手一指,說,師父帶我去過,那個墳包包就在山窪窪里。
風沖與元琳對望了一眼,說,走過路過不能錯過,反正也要翻過定軍山,不如我們就去那里,沒準那里還有人家也說不定。元琳也有此意。
……
……
靈界。玄花谷。
冷秋水一襲藍衫返回了玄花谷底。
他站在開滿玄花的一個山洞前,默默佇立。
「我來向你告別。」冷秋水望著洞口冷冷說道,「我要去妖界,回到我們來的地方。」
黑洞洞的洞口寂靜無聲。
冷秋水眼中淚光一閃,將視線移開了洞口。
「我此去那里,少不了一場廝殺。我若不能回來……請你忘記過去發生的一切,潛心修煉,必有所成……我去了。」
一陣衣袂當風之聲,冷秋水已消失在洞口。
許久,「阿嬌」輕輕從洞口探出身來,喃喃自語道︰
「你若不能回來,我活著又有何意義……」
「阿嬌」緩緩步出山洞,迤迤邐邐向谷口走去。幾只五色鹿跳躍著,聚攏在她身邊。「阿嬌」行到谷口,回身對群鹿說道︰
「你們且回去吧,我注定是要離開的。姐夫到哪里,我定會跟到哪里。只有他撇下我,我卻不能離開他。」
那幾只五色鹿似乎听懂了「阿嬌」的意思,停下腳步,靜靜看著她。「阿嬌」似乎又想起了什麼,對群鹿說道︰
「五色火鳳每三百年就會來這玄花谷一次,到時你們一定要找準機會,得一個人身……」
群鹿頷首示意,各個眼中均帶了淚。
「阿嬌」這才放心轉身,四蹄騰空,飛躍而去。
身後,只留下陣陣呦呦鹿鳴。
「阿嬌」出了玄花谷,直飛奔觀心閣。遠遠望見閣頂飛檐被雲霧繚繞。猛然間左肋下一陣劇痛,撲通通跌落在地。掙扎著從地上站起身,卻見左邊站著個高大的身軀,手里擎著顆無情棒。耳邊又听得來人一聲呵斥。
「哪里來,回哪去!」
「阿嬌」側目細瞧,認得是靈界的又一護法,赤虎。
那赤虎將近兩米的身高。一條紅皮裙攔腰緊系,赤著上身,兩巴掌寬的護心毛,一身橫練的腱子肉。太陽穴鼓鼓著,腮幫子努努著,胸脯子腆腆著,二目如電,精光四射。那目光直bi得「阿嬌」不由得倒退了幾步。
「我要去觀心閣……見白長老……」「阿嬌」忍著肋下的疼痛說道。
「有規矩,不能破!少廢話,快回去!」
「我要見白長老……」
赤虎不再廢話,掄起手中大棒,砸向「阿嬌」的脊背!
虯首大棒掛金風,無親無故最無情。
天王老子渾不怕,神仙妖精一掃空。
南山曾把蠻牛打,北海砸過玉蛟龍。
昆侖山上苦錘煉,天精地華乃神兵!
好一條大棒!勢大力沉呼呼掛風,眼見就要砸到「阿嬌」的背上。「阿嬌」心說不就是個死嗎?就是死我也要與你斗上一斗!心里這樣想著,身形猛的滴溜溜一轉,大棒竟然打空了。
「敢反抗?真找死!」
赤虎一棒砸空,火往上撞,大喊了一聲「招家伙!」巨大的身形高高躍起,雙手握著大棒二次狠命向下砸去!「阿嬌」心中驚懼,又是一閃身!畢竟是獸類,肋下剛才又吃了赤虎一棒,此時巨痛難忍,腳下一滑,臥倒在地。
死了,死了,一死百了。
「阿嬌」此時此刻正是這樣想的,只可惜姐夫不在自己身旁。
「阿嬌」絕望的閉上了雙眼,只管等死。耳中猛然听見一聲金石相撞的巨響,忙睜開眼楮,見赤虎兩手握著無情棒正跌跌撞撞的向後退去。抬眼看,冷秋水左手斷魂刀,右手逍遙扇,傲然立在自己的身旁。
「姐夫……哦不,冷護法……」
「阿嬌」心中百感交集,一時亂了方寸。
「冷護法!你作甚?」
赤虎站穩了身形,伸出棒槌似的手指點指著冷秋水,虎頭上暴起青筋!
「你下手也太重了些。」冷秋水輕輕冷冷的說道。
「護法者,分輕重!壞規矩,必重責!」
「這麋鹿,罪不當死吧?!」
「警告過,她不听!自作孽,不可活!」
赤虎說著,握著大棒又沖了過來。
冷秋水左手一揮,閃著冷火的斷魂刀「當」的一聲架住了大棒。
「你你你!」赤虎瞪圓了一雙虎目。
「我不讓你殺她,有何錯處?」冷秋水兩道劍眉也微微皺了起來。
「別再和他廢話,我們一起走!帶著我一起走……」阿嬌貼著冷秋水的身子說道。
冷秋水心中一翻,說道︰
「我在洞口說的話,你都听見了?」
「听見了,全听見了……我怕你不帶我走,所以……」
「你不該去,我也不會帶你走。」
「那我寧願死在這個莽撞人手里!」
赤虎握著大棒大瞪著倆眼,直听得糊里糊涂稀里糊涂。
「哪里去?帶誰走?哪個是,莽撞人?」
「紅老虎,你不要責罰她,領她回玄花谷,她的錯我來擔。」冷秋水一字一句的說道。
「沒道理!沒道理!」赤虎倒是一絲不苟的倔強。
「我不用你來擔!」「阿嬌」咬牙切齒的對冷秋水說道,「你不帶我去,我自會去,去不成便死在這里我也心甘情願!」
「阿嬌」說著,縱身騰起,越過二人頭頂,直奔觀心閣的大門!
「哪里跑!哪里去?!」
赤虎扔下冷秋水,大踏步追了過去。
冷秋水立在原地呆呆發愣,臉上冷如秋水,心內卻滾滾翻騰。他瞟了一眼那一人一獸的背影,倏地收起了逍遙扇,雙手一握斷魂刀,飛身趕了上去。
「赤虎!看刀!」
白光爆閃,斷魂刀直劈向赤虎的後背。
赤虎只覺身後一股勁道壓得自己不能呼吸,知道冷秋水發了狠,忙回身舞動大棒急急相迎。
「當~當~當~~~」
「砰~~~~」
三刀過後,一道白光,一聲巨響!
赤虎握著大棒的身影如一只斷線的風箏,飄飄搖搖向後摔去。
斷魂刀,掩住了冷秋水的半張冷面。
他看了一眼立在不遠處驚呆了的「阿嬌」,吐出了三個字︰
「白蓮池!」
「……哎!」
「阿嬌」恍惚知道了冷秋水的用意,高興的答應了一聲,奮蹄向南躍去。
「冷秋水!納命來~~~~」
赤虎從遠處爬了起來,舉著無情棒,瞪著一雙老虎眼,咆哮而來!
冷秋水將斷魂刀向下一揮,氣貫刀身,刀上的冷火突突直閃!
身背後忽然傳來「阿嬌」的呼叫︰
「姐夫!上來!我們走!」
一回頭,見「阿嬌」竟返了回來?!在半空中盤旋打轉。
冷秋水咬了咬牙,將心一橫︰「好!我們走!」
縱身一躍,已然到了「阿嬌」背上!
「阿嬌」四蹄蹚翻,奮力躍向「白蓮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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