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土胚屋子里,張氏站在武氏身側,看她來了,倒是把袖子往前一甩,冷哼一聲,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晴兒傻了眼,哆嗦著跪了下來,「爺、。」話里都帶著顫音,更顯出她的懼怕來。
武氏見她那麼膽小的樣子,沒有露什麼表情,只是拿起茶杯,拿著杯蓋拂了拂,去了水上的沫子,才微微啜了一小口。全程沒有說一句話,只是冷眼看著晴兒將頭磕在地上,膽小如她,卻是抬一下都是不敢的。
張氏看在眼里,想著方才自個兒偷藏了幾兩碎銀,心里有了底,便愈發詆毀道︰「娘,您瞧這丫頭的樣子,可分明是做賊心虛,您可要明察。」
「我自有分寸。」武氏卻是不緊不慢地說著,「晴兒,你且說說,這銀錢,你是哪得來的?」
晴兒身子一震,只覺得大腦一片空白,支支吾吾地也不知如何回答。
進來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副情形。此刻小小的房間里站滿了人,圍著房間一角的屋炕上。黎老爺子正黑著一張臉,著一身藏青色棉襖,正有一下沒一下抽著煙斗。黎老太太武氏表面慈愛,心里卻指不定計較著什麼呢。她再看著那高高在上的武氏,卻見她正雙眼放過地打量著自己,明白她不僅是要得晴兒那一份,分明是在懷疑著素日與晴兒親密的自己也藏著私房錢啊!晴兒那丫頭,腦子不會拐彎,心眼也死,是萬萬不會把自己供出來的,只是之後她不免要受好大的苦,何況這事因自己而起,自己不幫她倒真是過意不去了。只是現在這當下,著實找不出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幫了她,也就必定會連累了自己。不行,不行,她要從長計議才是。
「爺、。」當下也只能先是盈盈一拜,討巧地看著黎武氏。
武氏不動聲色,慈祥地看著她,又叫她坐在西頭的炕上,眼神卻是極為復雜的。張氏的聲音倒是飄飄忽忽,「啊,晴兒素日與你關系最好,她竟私藏了那麼多銀子,這事你可知道?」
張氏倒真是有心計,明白自己若說不知道,對不起晴兒;若是知道,自己又無從解釋,一時間啞口無言,說不出一句話來。
好在忽的幾聲啼哭傳了來,原是晴兒的娘葉氏來了,只是她一來,卻叫的嗅到了嗓子眼。她怎的忘了那些銀子是叫葉氏從鎮上賣了靈芝得來了,葉氏大度,一分不少地給了自己,只是這會子卻叫她親閨女受了難,她鐵定是會將自己供出來的啊。
只是她沒料到,葉氏進來的時候先是朝她望了一眼,然而那篤定的眼神仿佛是在安慰自己,是她眼花了嗎?
下一刻,卻見葉氏一把將晴兒摟進自個兒懷里,一改往日的沉默,反而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著,「爹,娘,這些錢,可是您親兒子老五的棺材錢啊!」
他這樣一說,屋里的人紛紛一震,一時再也沒有人敢出一點兒聲音來。
原來,老五黎華林本是鄉里的秀才,自幼精通詩詞歌賦,十五歲便以第一的成績考上了秀才,從此他更是勤耕苦讀,不過一年又一舉中了鄉試成了舉人。黎家上下更是以他為榮,沒過幾年,黎華林又想著進京去參加會試,無奈路途遙遠,黎老爺子便叫自家哥幾個雇輛馬車來。本來大伙都是贊成的,後來不知道誰說了幾句風涼話,黎家三兄弟竟吃起老五的醋來,不滿他一個從來不干農活的書生竟要他們幾個湊錢,便瞞著黎老爺子和黎華林,不知從哪兒雇了輛破破爛爛的馬車,那馬更是瘦的皮包骨似的。
等到了臨出發那天,幾個人才敢叫倆人前來看看,黎老爺子當時氣得面色發青,恨不得打斷這幾個沒出息的家伙的腿,還是黎華林勸著他,才叫他消了這念頭。
黎華林本就是個安貧樂道的人,馬確實是瘦了點,車也破了些,他反倒是樂得自在,樂呵著便鑽進了車內。誰知那天晚上忽的下了一場暴雨,上路崎嶇,路上滿是泥濘,那馬也不知怎的竟腳下一滑,這下可好,那畜生一受驚,飛也似的向前邊沖了去,竟把那車夫也甩了開。黎華林心里直打鼓,面色青紫地死死抓著車架子,結果帶著的風實在太強烈了,那馬車一下子散了架。黎華林還沒反應過來,身子便飛了出去,右手更是撞在山腰上的石柱上,血流成河,從此是再握不得筆了,現在只能靠著為鄉里的幾位孩童講講禮學賺幾個銅錢。
黎家老爺子為此差點與那三兄弟斷絕了關系,還是黎華林度量大,幫著勸解,這才打消了黎老爺子的念頭。老五家沒了頂梁柱,葉氏念著自家相公好得也是當年的舉人,紅著臉一連向鄉里一連申請了幾次低保,才攢了幾兩銀子。如今她這樣一講,幾個人又回憶起了老五的事來,一時都沉默著,自然不敢有所異議的。
黎老爺子這般一听,自是有所動容,也不再追問了。武氏也嘆了口氣,一想起自己拿般聰慧的兒子,兩眼一紅,抬手擦了擦眼角。
倒是張氏,臉上卻青一陣白一陣的,身體都微微起來。
「今兒個怎如此熱鬧?」忽的有什麼打破了這份死寂。
那樣大膽的人,那樣溫柔似水的聲音,黎納了悶,究竟是誰這麼沒眼見力,沒看見這兒氣氛正僵著嗎?來人卻優哉游哉地從她身側走了過去,也不看她,便只看見了那男子眉長入鬢,英挺的鼻梁,以及側臉分明而深邃的五官輪廓。
只見那男子烏發束著白色絲帶,一身雪白綢緞。腰間束一條白綾長穗絛,上系一塊羊脂白玉,外罩輕羅煙輕紗。一看便是雅量不凡,當真是貌若潘安。
武氏一見他,臉上倒透出真真的笑容來,趕緊起身,迎了去,嘴里還嚼著話兒,「你這平素不常來的,怎這會子來了,我這兒正商討著家事呢,倒叫你看了笑話去。」
「這不惦念著麼?」男子輕笑著,「幾月,的身子還是這般硬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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