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嫻也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將頭垂得更低,不再吭聲。
見此情景,宋老太爺的怒氣又涌了上來︰「你倒是好本事,對著自己的妻兒和外甥女兒,真的是很威風。」
宋林泉不敢再斥責妻子,可仍舊不肯放過徐心然。在他看來,雖然徐心然的織染綢布生意不會對宋氏茶莊造成影響,可對宋家的綢布生意,早晚會造成威脅。盡管他們這一支宋氏不做綢布生意,可若是宋家的綢布生意被福盛祥擠兌,那麼整個宋家在京城商界的聲望,就會受到影響。反正,宋林泉就是看不得福盛祥的生意好起來。
「爹,心然是個不祥之人啊!」宋林泉打算從另一個方向入手,說服父親,「她一出生就克死了敏軒,若不是她這個災星,敏軒怎麼會那麼早就死?爹,您真的不該接納心然,她是徐家的女兒,橫豎與咱們宋家無關,咱們為什麼要和他們扯在一起?」
宋老太爺听著兒子的這番議論,眉頭愈鎖愈緊,等兒子說完,卻是一言不發。
宋林泉和金玉嫻面面相覷,用目光交流著一句話︰難道,老爺子听進去了?
可是,宋老太爺緩慢地從牙縫里蹦出了四個字︰「過、河、拆、橋。」
「爹,您怎麼能這麼說呢?」宋林泉覺得父親老糊涂了,為了一個二十年才相認的外孫女兒,竟然給自己扣上了一個「過河拆橋」的大帽子。過河拆橋,那就是十足的小人啊!可自己是小人嗎?自己也是為了維護整個宋氏家族的利益啊!那個徐心然,一看就不是個平庸之輩,她能將瀕死的福盛祥綢布莊開得紅紅火火,還能開起來制衣坊和織染坊,那能是一般人嗎?父親真是年紀愈大,愈不明白了,難道他真的想等到徐心然將宋家的財產騙空了才肯相信自己的良苦用心嗎?而且,他才不相信徐心然真的就會這麼算了。她是什麼人?她是做生意的人,而且是在幾大強手的夾縫中求得生存,哪怕有一絲翻身的機會,她都不可能放棄,就算她有常山王這棵大樹吧,可多一份保障不是更好嗎?宋林泉不信,徐心然真的膽敢、真的甘心與宋家決裂。
宋林泉清了清嗓子,繼續說︰「爹,當初福盛祥看著就要被傅金山殺個片甲不留,她是走投無路了才來求咱們。那些白茶,咱們也沒求著她拿來,是她自己不好意思才用那個商機與咱們交換的。」
宋老太爺黯然道︰「心然拿來的白茶,讓咱們的茶莊大賺了一筆,至今仍然都有著豐厚的利潤。可是,她從咱們這里得到了什麼?就算是之前我給她投入了一筆股金,可用的銀子是我自己的,動用了你的一分一厘沒有?難道我用自己的體己幫幫自己的外孫女兒都不行嗎?」
宋林泉嘀咕道︰「可您的孫子孫女那麼多,外孫子外孫女也不少,可憑什麼只有心然得到了你的幫助?」
宋老太爺正s 道︰「可我的那麼多孫子孫女和外孫子外孫女,哪一個不是爹媽當做心肝兒寶貝一樣呵護著長大?哪一個不是自打一出生起就成群的奴僕圍著小心伺候?哪一個不是想要什麼有就什麼?哪一個不是靠著家族的蔭庇享盡了富貴?有一個像心然這麼艱難的嗎?」
「可那是他們徐家自己的事兒,是徐心然自己的事兒。」宋林泉對父親的話頗不以為然,「她自己命不好,能怨誰?其實呢,若心然只是一個平常的女孩子,我這個做舅舅的倒真的情願幫她一些,哪怕幫著徐茂林那小子養女兒一直養到她出嫁呢。可徐心然在做生意啊,她在做大生意,咱們幫她,那付出的就太多了,何況,什麼時候是個頭兒呢?難道咱們要幫她開起來一個綢布行?而且爹,您別忘了,咱們宋家也是在做綢布生意的,林浦的綢布行,如今也不像以前那樣順風順水,京城的幾大綢布行,已經讓他感覺到了威脅了,若是再加上福盛祥,林浦的綢布行該怎麼辦?」、
宋老太爺冷笑道︰「真沒看出來,你還真顧念手足之情,連堂兄弟的事情都這麼操心。」
宋林泉理直氣壯地說︰「那是自然。一筆寫不出兩個‘宋’字,我怎麼可能寧肯幫著一個外人也不幫著自家人?」
宋老太爺疲憊地閉上了眼楮,無力地揮揮手︰「行啦,別和我講這些。從今以後,心然與宋家,沒有半分關系了,你大可以放心。」
宋林泉還想說什麼,宋老太爺忽然睜開眼楮怒喝道︰「滾出去!」復又閉上了眼楮,似乎再也不願多看兒子一眼。
金玉嫻用目光對丈夫說︰走吧。老爺子這會兒不想听你說話。
宋林泉只得從地上站起來,揉揉跪得酸痛的膝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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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老太爺極想再為徐心然再做點兒什麼,比如將那筆股金——哪怕再添上一些——再投入到福盛祥,幫助徐心然將織染坊重新開起來;比如都動用自己的關系——比如說宮里的關系——為徐心然多爭取一些生意來源。可是,他心里也清楚,徐心然不可能再接受宋家的任何幫助了。雖然和這個外孫女兒接觸不過,可他能感覺到,這個女孩子看似柔弱,實則x ng格堅強,這一次宋家傷她不可謂不深,幾乎將她推向了絕境,她不可能再繼續向宋家尋求庇護了。
一想到這些,宋老太爺那顆自認為並不算是蒼老的心,就如同被鋼刀活活剖開一般,痛得無以復加。都是他是非不明偏听偏信被大兒子m ng蔽了雙眼,才傷害了自己的外孫女兒。他自然是對不起早逝的小女兒,可他更對不起的,是心然這個苦命的孩子。更何況,正如他方才對林泉所言,宋家其實是從心然那里獲益了的,可她得到了什麼?
思量半晌,宋老太爺終于決定,對這個外孫女兒,不能坐視不管,而是要在背後悄悄地幫助她。雖然這幾年他不大管生意上的事,可憑著他宋氏族長的威望和這麼多年在商界積攢的關系,總還是能為心然做些什麼的。
因此,徐心然並不知道,放棄了宋家的庇護之後,在六公子的幫助下爭取到十萬套軍服的訂單之後,福盛祥的生意就像是應了「物極必反」的道理,居然一下子好了起來,甚至比以往都要好。綢布莊和制衣坊每天賺的銀子如流水一般,這使得她回籠了不少資金,又將織染坊開了起來。而且有很多桑農主動尋求與她合作,願意為福盛祥織染坊提供蠶桑。
這天傍晚,朱先生一邊喜滋滋地撥著算盤一邊說︰「大小姐,咱們福盛祥總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了,最艱難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如今,惠和坊與榮慶坊也不再與咱們做對,已經偃旗息鼓,綢布莊的顧客也漸漸多了起來,制衣坊不必再躲躲閃閃做那十萬套軍服,織染坊也開起來了。真是佛祖保佑福盛祥保佑大小姐啊。」
徐心然並不知道,福盛祥能有今天的安定與繁榮,她的外祖父在背後做了許多。
首先,宋老太爺在京城最豪華的酒樓宴請傅金山和穆季庭,雖然只說了些不著邊際的話,純粹是天南海北地閑聊,可言語中流l 出來的意思,傅金山和穆季庭這兩個在生意場上比猴兒還精的大老板是不會听不出來的。
其實之前,他們已經找過宋林泉一次了,質問他為什麼忽然放棄了繼續打擊福盛祥。宋林泉當時苦笑著告訴他們,他家老爺子已經什麼都知道了,盡管並沒有警告他今後不許他再對福盛祥不利,可他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因此,傅金山和穆季庭在接到宋老太爺的請帖後,就心里明白了七八分。
及至今天赴宴,他們心里更加明白。福盛祥,他們是動不成了。
緊接著,宋老太爺又通過自己的關系聯系了一些桑農,讓他們與福盛祥合作。那些桑農倒是無所謂,反正不論福盛祥也好榮慶坊也好,只要有人出錢買他們的蠶桑就好。當然,宋老太爺清楚福盛祥織染坊的實力,並沒有從榮慶坊那里搶奪更多的蠶桑,穆季庭無奈之余,也只能接受了。
然後,宋老太爺又聯系了林公公,表達了自己希望他能多從福盛祥購買絲綢布料的意思。林公公本來已經停止從福盛祥采購了,因為這是宋林泉的意思。他清楚宋家的實力,宋家雖然主要經商,做官的子弟並不多,可他們的勢力,早就侵入了官場甚至宮里面。他也是猶豫再三、懷著對徐心然的無限歉疚才停止了從福盛祥進貨。如今有了宋老太爺這句話,再聯系到福盛祥的生意忽然又好了起來,他自然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了。這對他來說,是個皆大歡喜的結局,既能采購到上乘的絲綢布料,讓宮里的娘娘公主們滿意,又不會對不起徐心然。
總之,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麼平靜,徐心然也終于能夠靜下心來,繼續設計服裝了。她知道,質量上乘的絲綢布料,別的織染坊也能做得出來,可獨特的服裝樣式,是福盛祥所獨有,她不能丟了這個立身之本。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