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掌櫃疲憊地坐在床沿上。連日來的風波,已令他心神俱疲。不過,蘇氏又有了身孕,這叫他感到十分安慰,心想也許是佛祖憐憫徐家,不忍再讓失去鎮宅之寶的徐家遭受不幸,于是,又賜予了他一個孩子。那四位大夫都說,從脈象上看,這個孩子八成是個男孩兒,徐掌櫃只期盼著這是真的。雖然年過不惑才能抱上兒子,可也算是對得起列祖列宗了。而且,今天剛剛把扳指的事情查清楚,就有了蘇氏有孕的喜訊,這是不是說,先祖並不怪罪自己這個小妾呢?
想到這里,徐掌櫃不覺又恢復了往日對蘇氏的溫和與憐惜︰「什麼都別說了,如今你養胎最重要。你想吃些什麼,我吩咐廚房去做。」
蘇氏展顏一笑︰「我哪里就這樣嬌氣了?又不是沒有生過孩子。倒不想吃什麼,只是有些乏。」
徐掌櫃不忍道︰「都是我太心急了,說了那些重話叫你傷心。」
「老爺快別這麼說。」蘇氏的語氣顯得十分賢惠,「也是我不好……」她極想找一個圓滿的理由,來解釋自己為什麼要在得知弟弟身陷囹圄之前的三個月就拿那枚扳指,可是想了半天,也沒能想出來一個合適的說辭,而偷眼瞧去,仿佛丈夫暫時忘了這件事,所以她索性也不提了,只盼著十月懷胎後能生下來一個兒子,到那個時候,她就是徐家的頭號功臣,賣掉先祖寶物的事情,也許丈夫就會徹底原諒她。
徐掌櫃的確不想提扳指的事情。至少在蘇氏順利生產之前,他不打算再提。在他看來。即便是蘇氏偷走並變賣了先祖傳下來的鎮宅之寶,可是,若是她能生下兒子,那麼也算是將功補過了。徐掌櫃這些年來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一個兒子,這在大齊國。是會被人笑話死的,刻薄一點的,會背後說他就是個斷子絕孫的命。也不知道為什麼,徐家的子嗣,愈來愈單薄,父親徐老太爺好歹還有他這麼一根獨苗兒,可到了他,卻只有三個女兒。雖說一個個如花似玉聰明伶俐,可到底不是兒子。徐掌櫃不知多少回看著別人兒女成群羨慕不已,幻想著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夠領著兒子揚眉吐氣,可驟然回到現實,只能長吁短嘆。本來,他也有心再行納妾,可一來生意煩憂,他根本沒那個心情。二來他也不想傷了蘇氏的心。可是今天,好消息忽然就來了,這是不是意味著。先祖又眷顧他這個不孝的子孫了呢?
「不要想這麼多。」徐掌櫃給蘇氏掖了一下被角,「你先好生休息,我叫廚房去做些你愛吃的菜,好好兒給你補一補。」
「多謝老爺。」蘇氏嬌羞地一笑,就仿佛回到了她剛進徐家的那天。那個晴朗的夜晚,她就是這樣帶著三分嬌羞、三分緊張、三分甜蜜和一分期待。坐在床邊等待著丈夫徐茂林。
徐掌櫃不易察覺地嘆了口氣,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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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您真的不打算追究扳指的事情了嗎?」盡管一再告誡自己,此時蘇氏有孕,自己根本就不能動搖她在徐家的位置,可徐心然到底年輕,有些話忍不住,還是說了出來,「雖然姨娘有喜,可是,她偷走了先祖的東西總是事實,難道爹就打算讓這件事悄無聲息地過去了?」
徐掌櫃沉下了臉︰「心然,你只管做好制衣坊的事情就行了,其余的,不要管得太多。」
徐心然心中一凜,果然自己仍舊是那個不受歡迎的「克星」,哪怕自己能夠使福盛祥起死回生,哪怕自己為了家里的生計奔波勞累,可只要蘇氏一懷孕,那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會變得微不足道。
想了想,徐心然笑道︰「好吧,女兒不多嘴了,只要爹自己心中有數就行。」
徐掌櫃說︰「心然,你不要多心,爹不會因為你姨娘生下兒子就不疼你了。你該做什麼還做什麼,不管怎麼說,你都是徐家的老大。」
徐心然心中連連冷笑。她很想問問自己的父親,若是我還像前一世一樣,不能對家里的生意有所助益,那麼你是不是還會在姨娘可能要生兒子的時候對我依舊和顏悅色?現在你安慰我,不過是目前還需要我給家里賺銀子罷了,你自己沒有做生意的天分和運氣,姨娘又要養胎,何況她也不懂生意經,慧瑛和慧玥更是養尊處優不會操心生計,那麼,現下你只能指望我。若是我和慧瑛慧玥一樣,對生意一竅不通,只會吃喝玩樂花銀子,你恐怕早就將我趕出徐家了。
徐心然知道自己不應該這樣想,畢竟,徐掌櫃是她的親生父親,給予了她生命,而且目前父親也並沒有因為蘇氏可能會生下兒子而對她疏遠,可她還是從父親的冷靜中嗅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她不得不認真考慮,若是弟弟出生,那自己在徐家算什麼?只是一個賺錢的工具麼?若是以後福盛祥的生意走上了正軌,弟弟也漸漸長大,那麼徐家還會有自己的立足之地嗎?自己今年已經十七歲了,之所以還在娘家,是因為沒有人敢娶她這個「克星」,可是,即便如此,難道父親、姨娘和兩個妹妹能容忍自己永遠住在娘家嗎?到她們對自己撕破臉的時候,自己就算是替家里賺再多的銀子,又有什麼用?那還不是弟弟的?按照大齊國的律法和風俗,女兒是不能繼承家產的,除非兄弟自願分給她一些,可是古往今來,大齊國這樣開明而有情有義的兄弟鳳毛麟角,更何況,將來弟弟若是真的顧念手足之情,也只會將家產分給他一母同胞的姐姐,哪里會給自己?
想到這里,徐心然不由得打了一個冷戰。
「心然,你怎麼了?」徐掌櫃看見女兒忽然發抖,奇怪地問了一句。
「哦,沒什麼,只是窗子開著,風有點兒大。」徐心然說著,起身關上了窗戶,「爹,楊天龍訂做的那些衣裳已經做好了,按理說,咱們應該給人家送過去,可是楊天龍那天來分明就擺出了一副找碴兒的架勢,雖然當時被我化解,可他們總會再找借口使福盛祥難堪的,而他們想繼續與福盛祥過不去,最好的辦法就是在這些衣服上挑毛病。所以呢,我打算請他們到制衣坊來試穿,若有不滿意,咱們可以當面改正,若是他們當場挑不出什麼來,那麼出了這個大門,他們就不能夠再說福盛祥的不是了。」
徐掌櫃點點頭︰「還是你考慮得周全,那麼明日爹就派人去請他們過來,當場試穿。」
徐心然說了一聲好,就低頭看賬本了。本來,按照蘇氏的意思,櫃上和制衣坊的賬目,都該由她的親生女兒徐慧瑛來管理,可是徐慧瑛根本不想學這些,倒是來過些日子,可總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終究沒有學成什麼。而如今,蘇氏有孕,徐慧瑛更是以照顧母親為由不再來福盛祥,蘇氏也只得由她去了,心想自己若是生下兒子,徐心然能算得了什麼,還不是給自己兒子在賺銀子?因此,店里的賬目,依舊是徐心然在管理。
看女兒對自己淡淡的,不似前些日子那樣親密,徐掌櫃心里有些失落︰「心然啊,你是不是對爹沒有懲罰你姨娘頗有微詞?」
徐心然一面不慌不忙地撥拉著算盤,一面頭也不抬地說︰「哪里的話?女兒只是瞧見扳指剛剛丟失的那幾日,爹急得什麼似的,仿佛徐家就要大禍臨頭,所以白替爹著急罷了。其實,姨娘有孕是天大的喜事,也許能夠沖散失去扳指的晦氣。」
「還是你懂事。」听見女兒這樣說,徐掌櫃倍感欣慰,頓了頓,又說,「你姨娘如今有了身孕,或許脾氣會大些,身子也需要悉心保養,難免有些與平日不一樣的地方,你若是不巧踫見了,可不要針鋒相對,多擔待些,一切等你弟弟出生後再說。」
徐心然暗笑,笑父親想兒子都快想瘋了,人家那幾位大夫只說八成是兒子,他可好,已經認準了就是兒子了。其實,徐心然也希望爹能有一個兒子,畢竟,在大齊國,沒有兒子的人家,總是比旁人矮一頭。
「對了心然,」徐掌櫃仿佛忽然想起了什麼,「今兒早上,你姨娘忽然說想吃牛肉蒸餅,還說廚房做的不如你做的地道,今兒咱們早點兒回家,給你姨娘做些牛肉蒸餅。」
徐心然依舊不緊不慢地撥拉著算盤︰「爹,女兒笨手笨腳的,哪里能做出來合姨娘胃口的東西?還是叫廚房做吧,況且我都好些日子沒進過廚房了,萬一我做不好,姨娘吃的不舒服,豈不是更加生氣?」
「心然!」徐掌櫃不悅地提高了聲音,「難道你就這麼記恨你姨娘?」
徐心然終于停止了撥算盤,抬起頭來笑道︰「爹,姨娘有什麼好叫我記恨的?我只是……」
「那麼你就為你姨娘做一次蒸餅又能如何?」徐掌櫃看著女兒,「她總是你的庶母,她肚里懷的,也是你的弟弟,難道你就不能看在你弟弟的面上讓她高興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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