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外頭來了一個富商,說是要買大宗的布料。」這一天,由于斷了福盛祥貨源而心情大好的程掌櫃正在店鋪的後院悠閑地曬太陽品茶,一個伙計走進來對他說,「看樣子是個大主顧,小的不敢怠慢,已經給上了茶請他在前邊兒等著。」
程掌櫃一皺眉頭︰「要買大宗的布料?買大宗布料應該去織染坊啊,到我這里來做什麼?」
一邊嘀咕著,一邊和伙計來到了前邊兒。
只見一個四十上下、穿著十分華貴的中年男子坐在店鋪專為貴客設立的太師椅上,一邊慢慢喝著茶,一邊看著櫃台上的布料絲綢。中年男子的身後,站著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廝,一身短打,看上去十分精干。
「原來是有貴客到來,有失遠迎。有失遠迎啊!」程掌櫃熱情地抱著拳招呼道。
中年男子放下茶碗,不慌不忙地站了起來︰「在下江浦,因為想采購一批上好的深褐色棉布,又要得急,遍尋不得,听說程掌櫃這里有奇貨可居,所以前來叨擾。」
程掌櫃眉毛一挑,心說果然是為了那些棉布來的。笑了笑,不動聲色地說︰「不瞞江掌櫃啊,我這輕羅坊的確是存有一批上好的深褐色布料,不過,江掌櫃又是從何而知?」
中年男子說︰「自然是听裴陽縣的柯記織染坊說的。而且程掌櫃和嚴掌櫃采購了這批布料並未派上什麼用場,所以,我今天特意來,是想請程掌櫃割愛,將這批布料轉讓給我,哦。自然價錢上我不會讓程掌櫃吃虧的。不知程掌櫃意下如何?」
程掌櫃捋著胡須,沉思不語。
中年男子又說︰「其實不瞞江掌櫃說,我是急需這批布料的。」
「哦?」程掌櫃抬起頭來,「為什麼呢?」
中年男子嘆了口氣︰「實不相瞞,這件事情,我江某人的確做得有些不地道。但是我只是個生意人,只能考慮做一件事情賺不賺錢,而無暇顧及其他,因此這件事,我只能對不起福盛祥了。」
「福盛祥?」程掌櫃低呼一聲,站起來做了個「請」的手勢。「請江掌櫃里面細談。」
幾個人來到後院的一間屋子里,分賓主坐定,程掌櫃又吩咐伙計新上了茶,這才開口道︰「恕程某愚魯,方才江掌櫃說的那番話。是何意啊?」
中年男子說︰「年初時,江某听聞福盛祥與兵部簽了五萬六千套軍服的訂單,在京城的綢布行一鳴驚人,所以,我只好放棄了制作軍服的打算。」
「這麼說,江掌櫃也有意插手軍服制作生意?」程掌櫃眯起了眼楮,不動聲色的打量著這個衣著富貴、氣度不凡的富商。
「的確如此。」中年男子很坦然地點了點頭,「只是我下手晚了一點,居然讓福盛祥搶了先。本來以為,再想拿到這樣大宗的生意。只能等來年了,可不料福盛祥訂購的一半的布料,居然被程掌櫃和嚴掌櫃搶先買了來,我想,這一定是上天眷顧我,讓我這麼快就有了新的機會,那麼我自然是不會放棄的。所以冒昧前來,與程掌櫃商量,看看程掌櫃願不願意將那批布料轉讓給我。」
「可是,」程掌櫃轉了轉眼珠道。「江掌櫃是否已經拿到了制作軍服的訂單?」
「這個是自然了。」中年男子不慌不忙地說,「若是沒有拿到訂單,我怎麼會這麼著急?」
「可是我這里只有一半啊。」程掌櫃說,「還有一半在……」
「我知道,還有一半在嚴記繡坊的嚴掌櫃那里。」中年男子搖著扇子,笑容可掬,「其實,輕羅坊與嚴記繡坊跟福盛祥的過節兒,江某人多多少少是听說過一些的,所以,江某人知道,程掌櫃和嚴掌櫃之所以搶購那批布料,其實並沒有多大用處,反而還可能是個累贅,那麼多的布料,輕羅坊要賣到什麼時候才能賣完?而且輕羅坊一向以經營絲綢絹紗為主,棉布和粗布只是捎帶腳銷售一點。而且——我可不是在笑話輕羅坊啊,請程掌櫃千萬不要多心——年初程掌櫃已經因為某種原因失去了繼續制作軍服的資格,那麼您一下子收購這麼多布料,不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嗎?咱們再來說說嚴記。」中年男子抿了一口茶,繼續說,「嚴記只是個繡坊,又不做衣裳又不賣布料,花了高價搶購海量的布料更是自尋煩惱。而且,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兩位掌櫃正在考慮怎樣消化那些布料吧?所以呢,不如咱們來個雙贏,我買下那批布料,你們呢,回籠資金,還能小賺一筆,又成全了我的生意,豈不是一舉兩得?」
程掌櫃有些動心。他這幾天的確是為了怎樣消化那些布料傷透了腦筋,當然,這不是因為他在乎那些銀子,對于財大氣粗的輕羅坊來說,那點兒銀子根本不算什麼,可是,眼看著布料白白放在那里卻不能換成銀子,程掌櫃心里總是不舒服,雖然給了福盛祥沉重的打擊,他也著實暢快了幾天,可這暢快畢竟不能當銀子花。程掌櫃是個生意人,說到底,他還是希望每做一筆生意都能有大筆的進項,可是這一次,不但沒有進項,反而還損失了一些,雖然出了胸中惡氣,可總的算下來,是賠了錢的。
眼下,這位江掌櫃來得還真是時候,反正自己近幾年別想再制作軍服,人家也不算搶了自己的生意,不如就將布料賣給他好了,反正又不是賣給福盛祥,而且看他財大氣粗的樣子,又許諾不用會讓自己吃虧,不如就趁這個機會再賺一筆,也好將庫房騰出來一些地方。那些布料,實在是太佔地方了,若是一直都放在那里,還要防火,還要防塵,時間久了,那些布料肯定用不成,到時候,誰還會來買?
「江掌櫃說的有道理。」程掌櫃雖然動了心,可並未一口答應,「只是我這里只有一半,另一半在嚴記繡坊呢,而且我之前和嚴掌櫃說好了,這批布料,要售賣的話,就得一起售賣,所以,這事兒我還得和嚴掌櫃商量商量。」
「程掌櫃思慮周全,實在令江某人佩服。」中年男子點點頭,「只是嚴掌櫃已經答應將他存儲的那些布料賣給我了,價錢麼,他提出來加一成,我已經答應了。」
「什麼?」程掌櫃不覺聲音提高了八度,「嚴掌櫃怎麼不與我商量一下就私自做主呢?這可真是……」程掌櫃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當初我們說好了的,誰也不許瞞著對方把布料賣出去啊,他怎麼能如此不守信用?」
中年男子悠閑地搖著扇子,不以為然地說︰「程掌櫃何必著急?這做生意麼,自然是有的賺就要做。再說了,當時您和嚴掌櫃強行從柯記織染坊搶購了原本是福盛祥訂做的布料,不也是逼著人家柯掌櫃不守信用嗎?」
「可是……可是……」程掌櫃恨恨頓足道,「嚴掌櫃怎麼能這麼做呢?至少也要與我商量一下麼。」
「程掌櫃這話就偏了。」中年男子耐心地勸導他,「那批布料本來就是嚴記繡坊的,與程掌櫃並無半點關系,人家嚴掌櫃想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不要說換了銀子,就是人家扔了、燒了或者送人,程掌櫃也半點責怪不著啊。當然了,程掌櫃手里的這些布料也是程掌櫃您一個人說了算,你想怎樣處置都行,那嚴掌櫃半點也管不著。」
程掌櫃本來一點兒也不著急,只是有些動心,打算再將價錢抬高一些,因為這個江掌櫃既然已經簽了制作軍服的訂單,那麼一定是急需這批布料的,只要自己不露聲色,那麼一定能賣個高價。可是,一听說嚴掌櫃已經搶先將他的那一半兒布料出手,而且只賺了一成,他立刻就慌了手腳,一面心里痛罵嚴掌櫃是個出爾反爾的小人,一面後悔自己沒早點兒將那些布料出手,以至于叫嚴掌櫃擺了一道。自己在京城的商界,那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如今吃了這個啞巴虧,被人當猴兒耍,這叫他不僅氣憤難耐,而且慌了手腳。
一番斟酌下來,程掌櫃當即決定,將那批深褐色的棉布賣給眼前這位江掌櫃。反正是只賺不賠的,又不吃虧。
這江掌櫃倒也爽快,當即就拿出了銀票,並派人將布料拉走了。
程掌櫃看著被清出來一大塊空地的倉庫,又捏了捏手里的銀票,擦了擦額上的汗,長出了一口氣。
正想著回去休息一下,喝口茶,卻看見嚴記繡坊的賬房劉亭山領了一個小伙計急匆匆趕來。
程掌櫃看著這兩個人滿頭大汗的樣子,心里忽然明白了一點兒什麼,失聲叫道︰「上當了!上當了!」
劉亭山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他面前,也來不及擦汗,匆匆抱拳道︰「程程……程掌櫃,方才有沒有一個自稱姓江的富商來您這里采購那批布料啊?」
程掌櫃眼前一黑,差點兒栽倒。
可恨旁邊一個長工不長眼,爽快地代他回答︰「有啊有啊。這不,剛剛那位江掌櫃把那批布料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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