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簡在洛梅洲婚船的底艙中,終于抵不過睡意,昏昏沉沉地睡去。直到天色大亮,艙中人人都醒了,蘇簡才被來來回回的腳步聲吵醒。旁邊一名天元朝的儀仗衛搖了搖她的肩膀,說︰「喂喂,起來了!這位小哥,怎麼趴在這兒就睡著了!」
他說著,面上也帶著一絲迷茫地抬起頭,望著艙外來來往往的士兵水手,道︰「怎麼說走就走了,不是本來說今天早上才會啟程的麼?」
蘇簡听了這名儀仗衛的話,突然一驚,整個人就醒了過來,模了模懷中,永熙所贈的那個荷包還好好地放著,昨日晚間洛梅洲的婚船在容宗予一聲令下之下突然啟航的情形,一時又涌上了心頭。她直起身,心想,無論如何,容宗予此舉算是給了自己一個面子,再者自己的身份怕是在容氏面前已經暴露無疑,因此,無論如何,都應該去見一見那位容少主,打個招呼,道聲謝。
她這樣想著,便爬起身來,只是昨夜她是團著身子睡的,這會兒忍不住搓了搓被壓麻了的手腳,才勉強站了起來。
那與她說話的天元朝儀仗衛便道︰「小哥,你姓甚名誰,我怎麼以前沒有見過你?喏,你快點去前艙,前艙有早飯吃,只怕再過一會兒,便沒有了。」
蘇簡嗯的一聲,道︰「我叫簡舒——」。她向那名儀仗衛道了謝,又問清了那人名叫褚大彪,這才稍微整理了一下衣飾,邁步除了艙門,卻只听見褚大彪在自己身後說︰「唉,在儀仗衛待得就了,再好的男兒,都跟女娘似的!」
蘇簡忍不住失笑,但是隨後就將此事拋諸腦後。她往上爬了兩層,探身到了甲板上。早晨微濕的風吹過,蘇簡原先昏昏沉沉的頭腦仿佛一下子清醒了好多。她忍不住走到船舷邊,發現此時洛梅洲的大船行在律水之上,應該早已離開了天京地界。這里的律水江面寬闊了許多——而在這座船之後,竟有五六只略小的艦船。也掛著洛梅洲的旗號。不徐不疾地跟在大船的後面。
蘇簡撫了撫太陽穴,心道︰昨天晚上,還沒有這麼多艦船的吧!看來洛梅洲的實力。還是不容小覷。
她深吸一口氣,回過身,準備探探路徑,看看怎樣才能去見一見容宗予。豈知迎面一名侍女打扮的少女,裊裊婷婷地走了過來,朝自己福了一福,脆生生地道︰「小婢見過蘇大人——」
蘇簡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住了,蘇大人,這是什麼情況。她見此女是做洛梅洲裝束。與天京世家大戶的裝束不同,應該是容宗予這一邊的人,而非廣寧公主的隨嫁侍女。她沒有貿然答應,只看那侍女接下來是何反應。
只見那名婢女吃吃地笑了笑道︰「我家少主听聞蘇大人在船上,說昨夜實在是多有怠慢,因此特命小婢來引大人去沐浴更衣!」
「哦。你家少主眼下在何處,煩請這位姑娘帶我前去相見——」蘇簡實在對沐浴更衣這等事情不感興趣。
那少女吃吃而笑,突然上前拉住蘇簡的衣袖,道︰「少主早命我等準備了香湯,為大人沐浴。大人如不換了這身衣裳去見少主,少主必不肯輕饒我等的。大人——」那少女拉著蘇簡開始撒起嬌來。
蘇簡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並不那麼合身的儀仗衛制服,她這幾日東躲**,已經兩三日沒有好生更衣沐浴了。這名少女口中的「香湯」,對蘇簡而言,一時間竟然誘惑力不小。再者,容宗予已經明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再如此「頹然」地去見他,也是有些不恭。因此,蘇簡便點頭應了,那少女大喜,朝自己身後揮了揮手,一時間,奔出三名同樣衣飾的少女,鶯鶯燕燕,上來圍住了蘇簡,幾個人拉拉扯扯地,把她往甲板上的一處艙門拖了過去。
那座艙門看著雖小,里面卻別有洞天,左手邊是一個小小的花廳,右手邊則是一只高大的織錦屏風,後面則水汽氤氳,那少女口中所說的「香湯沐浴之所」,應該就是指的那屏風之後了。
四女一起動手,就要幫蘇簡月兌去外袍。蘇簡突然大聲道︰「住——手——」她的雙手緊緊地攏住自己的領口,面上的表情則完全是一個不經人事的少年人所能表現出來的那樣。「你們都出去,到我招呼才能進來——」蘇簡看看四女都沒有走人的意思,又大聲道︰「否則我,絕不——沐——浴——」
四女這才把蘇簡的話當了真,彼此看看,其余三女當先退了下去,那位最先與蘇簡說話的少女此時又朝蘇簡躬身行了一禮,道︰「蘇大人,替換的衣物都在浴桶畔的架上和櫃子上。婢子無狀,千萬請大人在少主面前擔待一二。」說罷才退了下去,臨走將艙門給帶上。蘇簡這時才放下心來,慢慢走到屏風之後,果然見一個大木桶,里面盛著熱水。木桶旁邊的架上,整整齊齊地掛著一溜齊的各式衣物,從小衣到外褂都有,還有一疊潔白的毛巾。而旁邊的櫃子上,束發的金冠、腰間的玉帶,甚至小到汗巾子、香包、鼻煙壺……一應俱全。
而空氣之中,竟然彌漫著一種非常熟悉的味道,卻是蘇簡在這個時空里從來沒有聞到過的,因此她覺得自己的記憶著實非常的遲鈍——那是一種非常清涼的味道,濃的時候或許有些辛辣。蘇簡無意識地走到那浴桶旁,緩緩地月兌上的外袍,將永熙給她的東西小心地在一側櫃子上放好,慢慢地將身體浸到熱水之中。
說也奇怪,蘇簡浸在熱水之中,在那氤氳水汽里,雖然無比的舒服,可是腦中卻越來越清醒,沒有平時沐浴時那種身子發懶,甚至昏昏欲睡的感覺。蘇簡突然腦中靈光一現,兩個詞蹦了出來︰「薄荷——」
的確,空氣中彌漫著的,是久違了的薄荷的氣味。蘇簡匆匆起身,抹干了身體頭發,換上了掛在櫃上的簇新衣物。她不禁感嘆,幸虧自己曾經有這麼一段女扮男裝的經歷,否則怕是連這些男子的服飾都不曉得怎麼穿。她將外裳都穿好,卻沒有用那些金冠玉帶之屬,只是胡亂將頭發束起,接著仔細地將永熙所贈之物仔細地藏好。接著她推開了艙門,向外喚道︰「請帶我去見你們少主吧!」
候在門外的侍女見了她這副樣子,「嗤」的一聲笑了出來,望著蘇簡頭上隨意束起的長發,她依舊用那清脆的嗓音對蘇簡說︰「蘇大人!請隨我來——」
蘇簡暗暗在心中做著向容宗予打招呼的準備,誰知當她隨著那侍女進了另一間艙室,卻見室中放著一張圓桌,圓桌之上,放著熱氣騰騰的——一份早飯。早飯甚是簡樸,一碗粳米粥,幾樣小點,可是卻香氣撲鼻。蘇簡肚內馬上生出生理反應,竟爾「咕嚕」響了一聲。那侍女忍住笑,請蘇簡坐下了,同時馬上從袖中取出一柄玉梳,上前動手,拆散了蘇簡胡亂梳的頭發,緩緩地用玉梳梳著,嘴上一邊說︰「蘇大人請隨意用些早點,少主說了,船上清苦些,慢待蘇大人了,待到了洛梅洲就好了。」
蘇簡本已經有些意動,想稍微吃些填飽肚子,可是听了那少女這般說,反而遲疑了起來,心中忍不住一陣迷茫︰「難道我真的要隨著這船去洛梅洲?」
那少女卻會錯了意,以為蘇簡是怕這些食物中有什麼不對,當下喚了另一名侍女進來,後者取來一副銀箸銀碗,在每樣小點里都試了一遍,示意無礙之後,才將銀箸遞到了蘇簡手中。而蘇簡身後的那名少女已經將蘇簡的頭發梳得一絲不亂,在頭頂束好,又取來一面銅鏡,給蘇簡照了照,口中說道︰「蘇大人,您還真是年少有為啊!」
蘇簡看了看銅鏡中的自己,覺得有些哭笑不得,反觀自己在這個時空,兜兜轉轉了這麼久,竟又回到了最初男裝示人的時候。
她爽快地將面前的食物吃了個一干二淨,將碗筷放下,很豪邁地一抹嘴,一副不拘小節的男子模樣,也不去管容宗予會不會心痛他的衣裳。而周圍隨侍的兩名侍女卻相視一笑,沒有半點不虞之色,隨即請蘇簡出艙,前往甲板之上,去見她們口中的「容少主」。
幾人走在甲板之上,迎面走來幾名天元服色的侍女,中間擁著一位年長的嬤嬤。那位嬤嬤譜擺得十足,一邊走,一邊對身邊的侍女說︰「這洛梅洲果然是化外之地,下人們一點禮數都不懂,就這麼將公主晾在一旁,駙馬竟然也不出面,也不知道是什麼道理。」這話說得中氣十足,大約整個甲板上都听得一清二楚。
蘇簡原料想洛梅洲的人听了或許會有些不忿,可是不曾想甲板上從水手,到侍衛,再到陪伴在她身邊的侍女們,都是神色不變,該干嘛干嘛,就如那位天元來的嬤嬤就是空氣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