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下雨了,張大哥,你有什麼為難之事嗎?」
張正微有些焦急地說道︰「也沒什麼,就是看馬上就要下暴雨了,擔心義兒一個人在家來不及將曬場上的稻谷收回來,周嫂子今天也曬了不少稻。《》」
「啊,張大哥,你快回去看看吧,趁現在雨還沒下來,能搶回多少是多少!」
杜萱娘當然知道曬糧天遇到暴雨是件多麼可怕的事情,一個不好一年的收成就有可能被雨水沖走,就算不被沖走,泡過水的糧食也極易長霉發芽,品質變差,對普通農人來說,糧食是一年最大的收入,稍有差池,這一年可就沒法過了。
張正還待猶豫,天邊又滾過一聲悶雷,狂風卷起地上的塵埃和枯葉,一副風雨欲摧城的架勢。
張正再也坐不住了,站起來說道︰「我還是不放心,今天曬的可是我們家半年的口糧,萱娘,你在這里稍等一等,我收完稻子就馬上趕回來!」
「嗯,張大哥,你放心,我一個人是不會亂走的,你自己也要當心!」杜萱娘站起來,目送張正快馬急鞭地往家趕。
杜萱娘站在涼棚門口,看著陰沉的天際銀蛇亂閃,轟隆的雷聲漸近,驛路上的行人要麼策馬狂奔,要麼低著頭猛跑。
很奇怪,竟然沒人想到先找地方避雨再說,都以為自己能勝過變幻的風雲吧。
看了一會兒,杜萱娘覺得沒什麼意思了,便仍舊回涼棚里坐下喝茶,外面的大雨終于傾盤而至。
唐朝的茶也很奇怪,里面居然還要放鹽及香料,杜萱娘極不習慣,不禁深深懷念前世的花茶和綠茶,心情好的時候,泡懷花茶,聞著淡淡的茉莉花清香,覺得天地更闊,人生更美好。心情郁悶的時候泡杯綠茶,欣賞那琥珀般的青碧,品著唇齒間那微微的苦澀,心情也在不知不覺中豁然。
杜萱娘正在研究手中的茶水,涼棚外響起急促的腳步聲,終于有被雨淋的路人來避雨了。
杜萱娘等了半天卻不見人進涼棚,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卻正好看到三雙驚疑的眸子。
杜萱娘不禁有些好笑,說道︰「你們站在門外做什麼?不怕淋雨了?」
門外之人微怔,隨即朗聲說道︰「我們是見小娘子孤身一人,怕有所不便,所以不知該不該進來避雨!」
聲音真好听,溫厚中帶點磁性,杜萱娘好奇地再次抬頭仔細看了一眼,門外站著三個人,為首的月白襦衫,同色方巾,長得是劍眉闊目,膚色白淨,一看就是個讀書人。後面兩個人著青衣,一臉的警惕,一人替讀書人撐傘,另一人背著重重的行李,身邊都有長形包裹,應該是帶兵器的護衛。
「下雨天,哪有那麼多講究?你們若不怕淋雨生病,就在外面呆著吧!」杜萱娘笑道。
為首的讀書人此時也露出釋然一笑,邁步走了進來,「那就打擾小娘子了!我們等雨小一點就上路。」
兩個隨從忙搶前一步,尋出凳子,用袖子擦了擦,請讀書人坐。那讀書人撩起長衫的下擺,緩緩坐下,那坐姿很規範,極有氣勢,杜萱娘心中了然,此人必是位高權重者,而且出身不凡。最難得的還是一個守禮的君子,這樣的人當不至于壞到哪里去。
那兩位隨從一看就是公門中人,能在大唐朝帶著長兵器四處跑的不可能是平民百姓,再看那讀書人的氣度舉止,也只有世家大族才培養燻陶得出來。《》
習慣使然,杜萱娘對這位看起來並不壞的位居高位者,不由自主地想上前結交一番,社會關系是需要未雨綢繆,提前打好基礎的,說不定什麼時候就用得著了,尤其是對目前基本上一無所有,單打獨斗的杜萱娘來說,哪怕是一點點有可能的助力她都不允許自己錯過。
杜萱娘找出三個茶懷滿上,先遞給為首之人一杯,「這是自家備的茶水,三位大郎若不嫌棄,可用它來解解渴。」
那為首之人一愣,隨即點頭接過,一個隨從卻上前端起其中一杯先聞聞,再嘗嘗,然後輕輕點頭,示意茶水沒問題。
杜萱娘對此番小動作視而不見,只是微微一笑,低頭繼續皺眉喝那湯水一般的茶。
那為首之人目光灼灼,似乎對杜萱娘很感興趣,「看娘子穿著,似乎今日便是大喜之日,為何獨自一人在這涼棚之內。」
杜萱娘抬起頭,不亢不卑地說道︰「今日的確是我的喜日,我家郎君要回家收稻,所以留我一人在此,申時才能回家!」
兩位隨從互看一眼,露出恍然的神情,原來是寡婦再嫁,難怪一個人穿著嫁衣待在路旁的涼棚里。
為首之人唇角上揚,露出儒雅的笑容︰「恭喜小娘子,不知小娘子家住何處?今年家中稻米的收成如何?糧價幾何?」
杜萱娘心想,這算是微服私訪?雖然杜萱娘剛來這大唐朝,對此還不太熟悉,可也听姜婆子說了不少當時的社會狀況,再加上她還是一千多年後的政經高手,應付這個簡直是信手拈來。
「先生如此問我,倒叫我不知該如何回答了!」
為首之人眼中的興趣更濃了,這個美貌小娘子實在太特別,讓他忍不住就想和她說話,「你只管說,不必顧慮!」
「如今對我們這些普通百姓來說,稻子收成好不好,都與我們過日子無關,收成好,物賤錢重,多出來的糧食也換不來我們想要的東西;收成不好,物價飛漲,錢難掙,大家更得要過苦日子!」
為首之人一听,笑容斂去,似乎為此也頗為苦惱,站起來來回踱步,突然回頭對杜萱娘說道︰「朝廷的賦稅可以用絹綿代替,並且明令不許商家濫抬市價,十貫錢以上的可以物易物,難道那些奸商們敢違抗朝廷之命!」
杜萱娘冷笑一聲,「這位大郎果然是高居廟堂的讀書人,這與商人們有何關系?假如我要買一只五百錢的鑌鐵鋤頭,而我又只有賣不成錢的稻子,請問我是要拿這些稻子直接去和商鋪老板換,還是將稻子換成絹,再去換鋤頭?稻子和絹的成色有好賴,請問商家要如何來定這個價錢?再說了是不是每個商鋪都得再造個大倉庫來裝這些東西,然後再拉著這些東西去別處進貨?這中間的產生的費用又該怎麼算?所以商家重錢輕物也是常理!」
明明是朝廷的貨幣發行跟不上社會經濟的發展,卻要推到商家頭上,難怪商人的社會地位一直較低,與朝廷的打壓不無關系。
為首之人眉頭皺得更緊,並沒有因為杜萱娘的無禮而不爽,杜萱娘決定指點他這個迷津,「最根本的原因就是錢鈔發行的不足,還有就是有錢人家大量囤積銀錢,讓市面上流通的金,銀,銅錢更少。再加上運輸的不便,豐收地方的農作物不能分散到其它欠收的地方,而糧食買賣又被官府和糧商壟斷,豐年的時候糧食反而更賤,欠年時一斗稻子可能會賣到二十個錢,豐年時卻只能賣到十多個錢。對百姓來說,不可能就吃糧食而已,糧食不管貴賤都得賣掉一些去換別的生活必需品。官價是一兩銀子兌一千文,黑市上一兩銀子最高卻能兌到一千一百文,而且朝廷屢禁不止,這些到頭來傷害的還是我們這些一輩子都見不到金銀的斤斗小民。所以豐年欠年對我們來說都是一樣的,辛苦一年依舊買不起一把鋤頭!」
為首之人失魂落魄地坐回到凳子上,突然又站起來沖杜萱娘抱拳說道︰「在下崔穎,今日受教了!請教小娘子高姓大名?家居何處?來日必當登門致謝!」
杜萱娘心下明白,這是看不起女子,以為她這些話是從父兄處听來的,所以想查清她的來歷。
「某姓杜名萱娘,無父無母也無兄弟姐妹,現在的夫家姓張,在鎮上殺豬賣肉為生,致謝倒不必,這些不過是我們這些小民不敢說的心聲而已,難得崔先生並不介意,若朝廷能多為我們這些小民作想,多鑄錢幣,打擊私藏錢幣者,還有鼓勵商家與各地多多地互通有無,做到這些方可稍稍緩解一下小民的疾苦。」
崔穎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突然又猛地抬起頭來看向杜萱娘,「杜娘子認得我?」
杜萱娘嫣然一笑,這崔穎總算反應過來了,「不認得!我不過一介村婦,怎麼會認得先生這樣的貴人?」
崔穎卻再一次為杜萱娘的美貌而驚心。柳眉素顏,白膚如細白瓷,唇色自然紅潤,身材縴細挺直,柔美中帶些孤傲。實際上杜萱娘只不過穿了一件細麻布染成的嫁衣,簡單的梳了個高髻,戴了一朵紅色的絨花,耳朵上垂的是紅線編成的小巧的如意穗子,通身沒有一件首飾,卻自有一股奪目的神采,尤其是巴掌大的小臉上那雙燦然的眸子,溫和中帶著一絲自信,讓人溺入其中便不能自拔。
後面有隨從輕咳一聲,崔穎立刻從恍神中回復,臉上居然出現一絲可疑的紅色,便掩飾般地站起來去門邊觀察涼棚外的雨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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