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豐和荀諶兩人在易京的軍營里無所事事。鮮于輔對他倆還不錯,無論是食宿上還是禮數上都還算周到,只是有一點,不準離開讓他們休息的那個大帳。田豐曾想過要逃跑回去,但當荀諶告訴他袁紹的決定後,他也就不再想著要回家了。無聊的時候,兩人談起了劉和。
「友若,你說劉和究竟是一個怎麼樣的人啊?」田豐問道。田豐不是沒有見過劉和。兩年前,當劉和被袁紹抓住的時候,田豐就已經見過了這個大漢的宗室子弟。事實上,抓住劉和,軟禁他,不要讓他與他的父親見面的這個主意正是出自田豐。
當時,袁術剛剛被曹操擊敗,不得不把他的大本營從南陽移到笀春。劉和正是趁著這個袁術自顧不暇的機會,逃離了袁術的軟禁。袁術發現劉和跑了後,知道劉和必定要回幽州去找他的父親,而從中原去幽州,就必定要路過自己的哥哥袁紹所控制的冀州地盤,于是,便立刻寫了封信給自己的哥哥,要求他把劉和截住。袁紹收到弟弟的信的時候,原本不打算理睬。那個時候,他雖然在表面上已經與公孫瓚停止了兵斗,但暗中還在繼續較勁,而另一方面,自己又剛剛從黑山賊手中奪回鄴城,正忙著進行報復,同時,他又想把新投靠而來的呂布給制服,還準備出兵青州,並沒有時間來理睬這個討厭的,與自己處處作對,甚至將會兵戎相見的弟弟的要求。
但是,田豐在這個時候提醒了袁紹。田豐說︰「劉和帶著帝詔去找他父親,若是他們父子相見,必定會舉大旗,帶兵馬,入京勤王。可劉虞手上沒什麼兵,在名義上,公孫瓚的兵馬就是他劉虞的兵馬。所以,一旦劉虞決定入京勤王,他只有一種選擇,就是和公孫瓚一起帶兵入京。可是,他們要入京,必定要通過冀州,到時候,主公是放他們過境呢,還是不放他們過境呢?如果不放的話,那麼主公就要承擔抗旨的後果,好不容易在反董卓聯盟中建立起來的聲望和大義就將毀于一旦;如果放的話,主公能放心嗎?能保證公孫瓚不會趁機發動突然襲擊嗎?
「所以,為了不讓所擔心的事情發生,最好的辦法就是軟禁劉和,不讓他們父子相見。然後利用這段時間,盡量挑撥劉虞與公孫瓚的關系,最好能借公孫瓚的刀把劉虞給干掉。劉虞在北方的威望太高,他的存在對主公的霸業來說始終是一個障礙,而要除掉這個障礙,絕不能讓世人感到是主公所為。借刀殺人,是除掉這個障礙的最好的辦法。」
田豐的話讓袁紹猛然醒悟,于是便讓荀諶和逢紀處理此事。荀諶和墨家有過交往,知道劉虞的背後其實有墨家的支持,逢紀對袁紹非常了解,知道袁紹想讓自己的三子袁尚將來繼承他的大業,于是兩人一商議,一方面拋出了袁尚這個誘餌,讓墨家矩子考慮放棄繼續對劉虞的支持;另一方面又假借袁術的手筆,暗中慫恿公孫瓚;同時,他們又在劉虞那里煽風點火,讓劉虞越來越難以忍受公孫瓚的桀驁不馴。
這個計劃非常成功,一切都按照他們編寫的劇本在演,最終使得公孫瓚砍了劉虞,同時也使得公孫瓚成為了失去了人望的孤家寡人。
然而,他們唯一沒有想到的是,在劉虞死後,他的舊部,鮮于輔、齊周、閻柔等人會在兩年後召集到了足夠的兵馬要攻打公孫瓚,為老上司報仇,同時又以大軍脅迫主公袁紹放了劉和。當時,袁紹騎虎難下,不得不順從了他們,放了劉和。但同時,袁紹又讓麴義帶兵協助他們一起攻打公孫瓚,表面上是善意的支援,實際上卻還有暗中監視的意思。
其實,袁紹也好,田豐、荀諶等人也好,都一直沒有把劉和當一回事,也沒有把幽州軍放在眼里。因為在他們看來,劉和實在不是一個有能力的人,而幽州軍其實就是一群烏合之眾。但就是這麼的一次大意,最終導致了這一場慘敗。
其實,他們不知道,劉和的肉身雖然沒有變,但他的靈魂卻已經不再是原來的那一個了。
「劉和啊……,以前覺得他只是一個紈褲子弟,沒有什麼心機,做事也不夠穩重。雖然有些小聰明,但不足以成大事。」說到這里,荀諶想起了自己三個月前與劉和在路上的那次巧遇,「三個月前,我在路上遇到他的時候,他還為一匹妨主的馬而戀戀不舍,這說明他這個人還是比較戀舊的。」
荀諶停頓了一下,又繼續說道︰「但現在,我也很難說清楚他是個什麼樣子的人。單從他這兩個月來的手段上來看,用霹靂車破了公孫瓚的千樓陣,挖地道逼死了公孫瓚,感化範方為他保住了那麼多的糧草,離間麴義,聯盟張燕,籠絡毋極甄家,騙殺顏良,伏擊文丑,在範水南岸的散金計,又讓烏桓人速僕丸演一出連環,將袁公騙到窪地放水淹之,把我們全都蒙了進去。這些計策和謀劃,就算你我也未必能做得更好。」
「你還漏了一個,他讓甄堯用糧食引誘淳于瓊,里應外合破了這易京的大營。」田豐補充道,隨後搖了搖頭,「此人不簡單啊!」
「你說,他會如何對待咱倆?」荀諶問道。
「從鮮于輔和甄堯對咱倆的態度上來看,一定是要籠絡咱倆了。」
「你會答應嗎?」
「唉∼」田豐嘆了口氣,不答應又能如何?回到袁紹那里還不一樣是死?
荀諶听出了田豐那口嘆氣中的味道,突然靠近,低聲說道︰「你可別忘了,嚴格來說,你我可都算是他劉和的殺父仇人!」
「哈!」田豐笑了,他拍了拍大腿,說,「你不說,我還真是忘了。這樣倒好了,我就告訴他我是殺他父親的主謀,看他怎麼處理我。」
「元皓,你可要想好了。」听了田豐的話,荀諶面如土色,「這事情如果不說,他不知道也就不知道了,你我還能活命,可一旦說出來,你我還能有命在?」
「不就是一幅臭皮囊嗎?」田豐不屑地說,「再說,如果你我投靠了劉和,袁公遲早會知道,你說,他知道後會怎麼做?」
「告訴劉和,我倆才是殺他父親的幕後主謀,借劉和的刀殺了你我二人。」
「這就是了。既然劉和遲早要知道,那還不如就這次主動告訴了他,看看這個不簡單的劉和會怎麼處置我們。」
「照你這麼說,我還真是期待啊!」荀諶苦笑道。
劉和的臉色非常不好。在他的面前跪著兩個人,一個是如雷貫耳的謀士,另一個雖然沒有那麼如雷貫耳,卻也是一個名士,還是荀彧的弟弟。在來易京之前,劉和對未來充滿了憧憬,他發誓一定要收服這兩個聰明人,讓他們為自己效力。劉和相信,有了這兩個聰明人的輔佐,自己必定能大展鴻圖,成就霸業。劉和想過,他們可能會拒絕自己,甚至咒罵自己,劉和覺得這都不是問題,自己有的是時間可以和他們慢慢耗,但是,劉和萬萬沒有想到,到了這里後居然听到這麼一個故事。
其實,對于劉虞的死,現在的這個劉和並沒有那種萬分悲痛之情,他只是一個局外人,對于自己便宜老爹的死,他只是有些好奇,有些惋惜罷了。可是,現在的情形卻讓他不得不強迫自己成為那個原來的劉和。
大漢朝講究仁智禮信,更講究忠孝節義。現在,殺父仇人就在眼前,如果不殺他倆,而是輕易地一笑泯恩仇,那必將被人唾棄,被人指著鼻子罵不孝,以後也就別指望那些血性好漢來投靠自己了,可如果殺了他倆,實在是暴殄天物,不甘心啊!好不容易抓到了兩個有著大智慧的人物,就這麼殺了嗎?
「殺!」鮮于輔的意思很明確,他對劉虞忠心耿耿,對于老上司的死,他一直很自責,他憎恨所有曾對老幽州陰謀陷害的人。
孫禮、甄堯和甄宓在一旁沒有表態,他們看著自己,等待著自己的決定。劉和能夠看出來,如果把這兩個人殺了,他們一定會覺得惋惜,但他們也實在沒有理由來勸說自己不要殺這兩個人。殺之為人間道義,不殺的話,反而有些不正常了。
劉和很猶豫,他的內心不想殺這兩個人,但他似乎看到了田豐和荀諶嘴角上的笑容,他們這是在嘲笑自己。
「哼!你們當給我出了這麼一道難題,我就無解了嗎?」劉和鄙視地看著跪在地上的兩個人,強烈的斗志在心中燃起。
「當年高祖皇帝要殺蒯通,蒯通說,狗吠堯帝,非是堯帝不仁,而是吠其非是自己主人罷了,你們倆位的所作所為,其實與那只狗無異。」劉和冷笑道,「我謝謝倆位,讓我知道了這件事情的真相,我真正的仇人應該是袁紹才對,倆位就不必再多想這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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