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夢中猶不安穩,那些人那些事自心上流過,百上加斤。
有誰會知道,過去的十五年中,傅家大小姐的身份從來都不是屬于她的。誠然,她是傅展的長女,然而整個霍府中,沒有一個人承認過她的存在。
她的母親,曾經一度是傅展的正妻,那個一度,短暫地像是不曾存在過。母親進門不過數月,傅展便休妻再娶,迎娶韋氏嫡女入門做了平妻。而她的母親,含辱忍詬生下了她之後,在韋氏的囂張跋扈下又熬過了五年時光,終于忍無可忍,帶了她出了傅家大門。
幼小的她,是帶著逃離的心情離開傅家的,然而離開後才知道,在這個世上無權無勢的人,比如她們母女,無論走到哪里都看得見勢利面孔。♀不過好在,那樣的日子,至少是自由的,不比在深宅大院中的拘束。
一晃十年,她所謂的生身父親再次找到她,竟是為了讓她代替韋氏的女兒入宮!
母親已先一步被傅家的人接走,她有什麼資格拒絕?至少,她身入地獄,能給母親換來安度晚年,也是好的。
無數次在心底這樣勸解自己,只是話雖如此,終究意難平!得罪公主的分明是韋氏的女兒傅縈,那個只比她小一歲的妹妹,然而到頭來承受一切苦楚的卻是她傅妧!南楚的禮教大防甚嚴,官宦家的小姐們出門都要面覆絲巾,閨名更是只能說與未來夫君知曉,因此那道聖旨上,寫的是傅展長女。
傅展的長女,可不明明白白就是她麼?
好一招瞞天過海李代桃僵!
不錯,傅縈是傅展夫婦的掌上明珠,連傅麟對這個孫女都是疼愛有加。傅縈生就花容月貌,傅家怕是還指望著她攀龍附鳳,怎會甘心送給即將遠嫁的公主盈做女官,何況先前還是結下了梁子的?
這些道理不必想也知曉,可笑傅展前來游說她時,還擺出一副慈父面孔,說是要送她到公主身邊,謀一個好前程,也算是對她們母女虧欠的補償了。
那夜荒村茅舍,燭光如豆,映出傅展臉上佯作的慈愛,如此虛偽。
他笑得那般開懷,大約是在慶幸,自己還有這麼個女兒,在緊要關頭可以用上一用。
而她亦用同樣的虛偽回應,盈盈下拜叫一聲「父親」,就算是應了下來,裝作毫不知情的樣子回了傅家,隨後便入了宮。在傅家的那幾天,這些事她連想也不敢想,生怕錯亂了情緒,讓母親憂心,亦讓傅家生疑。
傅家上至祖父,下至僕婢,背地里都是在看她的笑話,笑她即將身入虎穴猶不自知。那些鄙夷中帶著譏嘲的眼神,她看得分明,卻裝作不懂,硬生生做了旁人眼中的木頭人兒,任由擺布。
那一刻,她慶幸,自己學過那麼多權謀心術。
幼時在江邊初遇那神秘男子,為他言語所惑拜他為師時,只為爭一時意氣,想要憑著自己的力量出人頭地,為自己和娘親爭一口氣。
熟料世事從來不由人,她還不曾去傅家尋仇,傅家卻偏偏尋上了她……
兜頭一盆冷水澆下,傅妧激靈靈打了個寒顫,費力地睜開眼楮時,已是天光大亮。
「都什麼時辰了,還不快滾起來跪好,仔細惹惱了公主!」說話的是昨天負責鞭刑的宮監,大約他也是才醒,眼泡猶自浮腫著,更顯得面目可憎。
傅妧舌忝舌忝干裂的嘴唇,顫巍巍接過對方手里的水盆,無奈酸麻的手臂怎麼也抬不起來,登時 當一聲銅盆落地。那宮監變了臉色,拿了鞭子正要抽過來,卻有人喊了一聲︰「停手!」
那宮監只瞟了來人一眼,登時換了笑臉迎上去道︰「姑姑,這一大早的您怎麼來了?」
來人是皇後身邊的宮女凌霜,昨天傅妧在皇後身側見過她一面,于是便恭恭敬敬地也叫了一聲「姑姑」。
凌霜瞥了她一眼,便對那宮監道︰「這就是傅家送來的丫頭?」
「可不是,昨兒剛來就得罪了公主,公主吩咐咱們看著她罰跪,您看,這連水盆都打了……」
「行了!」凌霜不耐煩道︰「既然公主不喜歡,便把她先打發到浣衣局那里管束幾個月罷了,省得在這里礙眼,你是這里的管事,連這點子事都不懂?」
那宮監自是不敢反駁,只喏喏應是,待凌霜走後便打發傅妧去了浣衣局,親手將她交給了浣衣局的管事公公劉保。
劉保掌管浣衣局數年,做事自是駕輕就熟,當下利落地叫來一名宮女將傅妧領走。
彼時天色尚早,浣衣局里的宮人卻早已開始勞作了,傅妧也少不得咬牙挽起袖子加入了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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