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傅妧魂夢飄蕩,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日。♀
春暖花開,城外官道。
彼時她是去替母親買藥,進城的路上卻險些被驚馬踏傷。眼看那發了狂的馬兒高高揚起前蹄,她卻嚇得連叫也叫不出來。斜刺里一個人影掠過,攬了她的腰身斜斜一帶,便將她從馬蹄下搶了出來。
抬起眼楮就看到眼前的男子,修眉潤目、青玉束冠,越發襯得面龐溫潤如玉,最難得是眸色溫然言辭暖心,不曾因她身上簡陋的衣飾看低了她。
在他不過是舉手之勞,在她卻是相救之恩。于是她鄭重襝衽為禮,詢問恩人姓名。他只是笑笑,隨後便馳馬而去,徒留一個瀟灑翩然的背影在她眼里。
倘若只是那一次相遇,倒也就罷了,偏生還有第二次,像是命中注定要讓他們認識彼此一般。
好容易進了城,買藥的錢卻被人當街搶去。她不過一介弱女子,在京城里舉目無親,路人雖多,但肯出手相幫的卻沒有一個。
偏生又遇到了元灝,身旁還跟著元澈和元泓這兩個弟弟。元澈自幼常在江湖上走動,武功是極好的,不過片刻工夫便將她的錢袋奪回,交到了兄長手上。
元灝含笑將錢袋遞過去,彼此只顧著對望,不經意指尖相觸,雙雙都是一驚。
就這般有了交情,那些高門大戶的矜持用不到她身上,雖為女兒身,卻常常改換了男裝與他們兄弟一同出游。他談吐文雅,她也是飽讀詩書,一來二去,彼此都惺惺相惜。
于傅妧而言,學來的那些詩文道理,第一次可與師傅之外的人談論,少女情懷自是欣喜若狂。在她看來,那些詩酒相交的日子,他也是愉快的,至少,每次他的目光落到她身上時,都微微含笑。
那樣的下午,其實並沒有幾個。她是閨閣女兒家,一月來也難得出門機會,還要想好借口去哄騙娘親。而他似乎也很忙,有幾次竟是來去匆匆,或者讓兩個弟弟捎來不能赴約的口信。
斷斷續續,數月間也不過見了七八次,傅妧雀躍的心情,一直延續到那一日,回家後推開門,看到的不是眼盲的母親沈氏,而是官服儼然的中年男子。
其實不必對方坦承身份,她也已經猜出了大概,那中年男子的一雙眉眼,與她攬鏡自照的容顏如出一轍,血脈的承襲昭然若揭。
那是她記憶中已經淡忘的父親,隔了十年後第一次來看她,為了讓她替自己的另外一個女兒身入火坑,受這一世煎熬。
她應了,卻還抱著一絲僥幸,想著哪天能尋隙出門一趟,尋著元灝求他相助。雖然他不曾談及自己的身份,但從吃穿用度和衣料飾物看,也必不是小門小戶出來的子弟。
南楚女子,除了母族外,閨名只可說與夫家知曉。那時候的傅妧還想著,再見到元灝時,便將閨名告知,以他那般聰明,必能解得她話中深意。
只是,見面比她想象中要快,甚至都不必她費盡心思尋找出府的機會,他已登門拜訪。
只不過拜訪的,是她的那位提督祖父,作陪的是她的妹妹傅縈。
從前她為之竊喜的溫柔眼光和關切神色,如今再度看見,對手方換作了傅縈,他的殷勤意態卻一般無二。他在花廳與傅縈言笑晏晏,她卻站在窗下,滿心愴然。
而他的身份之秘,也就此揭露。貴客來訪,下人們自是議論紛紛,倒讓她听了個明白。
原來傅家竟打著這樣的主意,想憑著傅縈攀龍附鳳,為傅氏子弟在朝中的地位更加一層牢固的保障。傅縈一向自視甚高,元灝這般人才出眾,身上又有皇子身份為他所加的光環,傅縈怎能不動心?
再往深處想想。雖然今上早已立下長子元洵為儲,但元洵生母,也就是先皇後林氏不幸早逝,朝中也無外戚可扶植。反觀元灝,其母身為當朝皇後,四位皇子中有三位皆是她所生。皇後出身大族贏氏,膝下有三子一女,委實不容小覷。
自到了傅家後,傅麟專門安排了教習姑姑教導她宮中禮儀和人事牽扯。只是不曾想過,連他也是那爭權奪勢的皇族的一分子,還與傅家有厲害關系的牽扯。
那一日的心痛,在夢中一次次重復,她從一開始的淚流滿面,到如今已是身心俱疲。
睜開眼楮已是天光大亮,同屋的宮女已不耐煩道︰「天都大亮了,還在那里發什麼愣。」傅妧忙應了一聲,起身穿衣洗漱。
若是去的晚了,又要像昨天那樣被排擠出去了,連個洗衣裳的地方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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