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程天河的反應卻超出二人的意料，他先是一怔，但隨即就恢復了正常神色，既沒有掏槍，也沒有動刀子，反而將目光投向二人背後未來得及關上的窗戶。
「鬼丫頭又跑哪兒去野了，真不讓人省心！」程天河喃喃自語道，「等她回來，一定好好教訓一頓！」
說罷竟沒事人一般，關上門走了。
葉寧瞧瞧程紫煙，程紫煙瞧瞧葉寧，都不可置信地伸手去模對方的臉。
熱熱的，軟軟的，是真實的、活生生的存在啊，為什麼老程將他們當做透明的了？
「我們難道隱身了？」葉寧茫然地問程紫煙，後者則搖了搖頭。
「你確定？」
程紫煙點了點頭。
葉寧愣了老半天，忽地挑起了大拇指︰「看不出啊，咱爸覺悟不低啊！」
程紫煙還在發蒙，沒想到老爸的反應居如此反常，所以問的問題也極為幼稚︰「那咱們接下來怎麼辦？」
葉寧壞壞一笑，臉上又掛上了招牌式欠抽的笑容︰「那還用說，繼續啊！」
說罷將雙手舉到胸前，十指彎曲成爪狀，將聲音也弄得十分生硬，活月兌月兌一副電影里鬼子兵的造型︰「花姑娘，不要害怕，皇軍是愛護的！」
說罷一頭餓虎撲食般地撲向程紫煙，兩個人在床上又笑又鬧，滾成一團。
坐在自己專車里的程天河，回頭瞧了瞧女兒房間的窗戶，臉上掛著開心的笑，可心里卻有些失落。
女兒一直是自己的寶貝，可如今已經長大了，而且有了自己心愛的男人了，愛得那麼投入，他很高興，很開心。
但他也隱隱有些憂慮，她會不會忘了老爸？
司機也有點蒙，程局明明說好了回家休息，可上樓不到兩分鐘就又下來了，幸好他在樓下抽了只煙，要不然還得折騰回來。
「程局，咱們現在去哪兒？」司機小心地問道。
「回辦公室！」程天河極有氣勢地一揮大手，仿佛這一揮就能將心頭的擔憂和不快揮散似的。
臘月二十七的夜里，程天河注定無眠。
當然也是整個江濱市極為不平靜的夜，注定要睡不著覺的，大有人在——
周文一回到辦公室，就把桌上的茶杯摔得粉碎，嚇得秘書、司機噤若寒蟬。
從級別上論，自己的職務並不比軍分區副司令員低多少，這個常大炮，也太不給面子了！
但生氣歸生氣，畢竟人家是戴著帽兒下來的，要不是因為這個炮筒子脾氣，老常也不至于從某個大軍區的副司令員位置上掉下來。
上面的意思很簡單，就是讓這個常大炮蹲蹲脾氣。
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畢竟是軍委當家人葉老爺子的愛將，今天的排場算是讓江濱的政界領教了，朝里有人好做官啊！
據不完全統計，江濱市的九個常委，除了沒去的市長鄭新星、副書記嚴飛，到場的七個常委平均每人摔了至少一個茶杯。
同樣摔東西的，還有個正科級干部，叫歷海清，是江濱市逃鹿縣的教育局長。
他摔在李浩然面前的，是一摞發言稿，正因為這個發言稿，讓他在一大長串精彩的外號後面，又多了個「歷和尚」。
這就是他連夜把李浩然叫到正在就餐的飯店「金銀窩」的原因。
當時在場的還有一位副局長、辦公室主任、幾個中層干部，也就是股級的領導。
歷海清的外號叫「歷反盆子」，反盆子是東北方言，就是弄反了的意思，而這個外號記錄了歷局在鄉村中學當民辦教師時的一段輝煌歷程。
當時歷海清還不是「歷局」，人們更習慣于稱他「歷老師」，當時教地理，記得一次上公開課時，講到了地球的公轉自轉，不知他老人家搭錯了哪根神經，得出的結論居然是「太陽西升東落」。此言一出，台下嘩然。歷老師也覺得不對勁兒，便喃喃自語地道︰「整反盆子了，重講吧！」
于是「歷反盆子」這個外號不脛而走，一度成為歷海清的代名詞。
可這個「歷反盆子」卻並不如表面上那麼簡單，為人極善鑽營，又舍得下本錢，于是一路高歌猛進，先是極快地轉了正，接下來職務不斷飆升，人們對他的稱呼也從「歷老師」、「歷主任」變成了「歷校長」、「歷局長」……
可現在這位歷局長去臉色鐵青地盯著站在豪華包房門口的李浩然，既不讓他進來，也不讓他出去，足足有半分鐘，令李浩然進退兩難，更讓跟歷局同桌吃飯的人們尷尬不已，不由得下意識地停下了筷子。
人們看著李浩然的表情也不盡相同，副局長楊偉一臉同情，辦公室主任郭輕霞幸災樂禍，巡視員劉大平虎視耽耽，而李浩然的頂頭上司、基教股長劉鵬則一臉痛心。
歷局的身邊重要位置上，還坐著個人，李浩然認識，就是今天搞活動的私立學校的保衛處長，據說是個道上混的，而且名氣不小，匪號「傻瓢」，江湖人稱「瓢哥」。
細心的朋友應該記得，這位瓢哥曾在上文出現過，而且飽嘗了帥哥的老拳。此時居然搖身一變，打入教育系統，身份也變成了老師。
拾起歷局摔過來的稿子，李浩然仔細地看著。
今天晚上有個比較重要的場合，縣里一家規模比較大的私立學校舉行建校五周年的慶祝活動，作為主管領導，歷海清自然成了貴賓，還應校方的要求，在會上講話。
按理說這應該是辦公室的活兒，可偌大的縣教育局的辦公室，上至美女主任郭輕霞，下至普通的工作人員，打麻將、斗地主、吹牛皮、侃大山個個業務精勇，但要說到寫稿子，居然沒有一個行的。于是這活兒就落到了李浩然這個借調人員的肩上，當然這也是上面搞這次借調的原因。
因為是學校的慶祝活動，所以不可避免地要提及教師資格的事，按照規定，教師上崗必須執有《教師資格證》，而報考這個的前提，是大專以上學歷。所以李浩然在稿子里寫了這樣一句話「已經取得大專學歷和尚未取得的同志，都應該抓緊，已經取得教師資格和尚未取得的同志，都不要放松」，而這句話也正是罪魁禍首，被歷局長又是劃線又是打叉地重點關照個不亦樂乎。
要怪只能怪word系統，在排版時，將「尚未」這個詞組分到了兩頁，于是歷局長在大庭廣眾之下「歷和尚」、「歷和尚」地重復了好幾次，憋得滿頭大汗，才磕磕巴巴地完成了講話。
因為活動比較重大，各界的精英差不多都到齊了，還有新聞界的朋友，看來這次歷局要出名了，如果不出意料，他新獲得的外號「歷和尚」，將不再僅限于教育界，而是會遍地開花，聲名遠播。
李浩然用咳嗽壓住笑意，一臉嚴肅地問︰「歷局，我不覺得有什麼問題啊！」
「稿子沒問題，我看你這個人腦袋有問題！」沒等歷和尚說話，瓢哥已勃然大怒地接過話茬兒，破口大罵起來，「我現在代表歷局說句話，你個山炮能干就干，不能干麻溜滾犢子！」
山炮和傻瓢都是東北罵人的方言，意思差不多，就是對方智力有問題。
一听這話，李浩然不干了，人家可是名牌大學畢業的︰「傻瓢，你說話最好客氣點，我們教育局的人事調動，還輪不到你來插嘴！」
「老子今天要不廢了你，就隨你的姓兒！」
傻瓢畢竟是道上混過的，所以也有點小脾氣，猛地站起身來，操起身邊的一個瓶啤酒瓶，麻利地回身在窗台上敲了一下，就變成了一件殺傷力極大的凶器，叫囂起來。
混過江湖的都看得出，在這個場合干這事，肯定會有人攔著，不過虛張聲勢罷了，所以李浩然一臉淡然，冷笑地看著瓢哥。
果然，歷局一把按住了瓢哥的肩膀，十分鄭重地對李浩然說︰「他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李浩然也來了脾氣，啪的一聲將稿子摔到酒桌上，冷笑一聲︰「拉不下來屎怪地球沒吸引力！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老子還不伺候了呢！」
歷海清頓時臉色發白，騰地站起身來，用手指著李浩然︰「你……你……」老半天沒說出話來。
辦公室主任郭輕霞也站了起來，美麗的臉氣得通紅︰「你個借調人員，怎麼可以這麼跟領導說話，還有沒有規矩了！」
李浩然索性來個一不做二不休，立刻反唇相譏︰「規矩？規矩還不是你們定的！要是老子訂規矩，你這個辦公室主任都不稱職！」
郭輕霞一听這話，馬上激動起來。這個漂亮的女人性格潑辣，作風大膽，她跟歷局有一腿，在縣教育系統已是個公開的秘密，仗著這個優勢，這小娘們兒在縣教育系統橫沖直撞。
可今天，一個借調人員居然跟她扛上了，若是傳了出去，她哪還有面子在教育系統混下去？
「李浩然，我就是不稱職，你能怎麼地！有本事你當局長啊，你要是當了局長，老娘也陪你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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