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你回來,想著宮室荒廢了許久,或恐器物上有些不夠,所以就撿了些東西送來——」
「你自己剛回來,怕是屋里頭都沒收拾干淨,又給我送什麼東西。」
兩個人異口同聲的張口,然後面面相覷後,接著便是大笑,攜著手進屋後,就是那點微不可及的生疏也消散的七七八八了。
「這兩年你如何?」高陽公主張口,話音還未落,就听到長孫穎也問,「這兩年你如何?」
「你先說,」
「你先說。」
「在西苑,雖然被人關著,但日子也過的不壞。種種田,看看花,一不留神就過去了。」長孫穎將著落在眼前的發拂到了耳後,然後看著高陽公主,柔柔的一笑。
「我知道你這人向來是報喜不報憂。」高陽公主看著長孫穎,感嘆了一句,「但是看你一笑,我又覺得當真是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可不是,能有什麼不大了的。我離著這是非窩,苦的無非是身,哪里像是這里的人累的是心。」長孫穎一笑,握著她的手拍了拍,「你呢?我听說那三國經常打仗,給你出了主意到那邊去,可你真個去了,我在這里是夜夜不得安寢。」
「哎,那些人怕什麼,我這次去帶的有私兵,別說沒打到我眼前,就是打到我眼前了我也不怕。」高陽公主得意的一笑,笑容里多了些昔年的志得意滿,「我們到了那兒,一個個把我們當太上皇似得供起來,別提有多愜意了。唯一不好的就是物產太貧瘠,皇室的吃喝還不如咱們這兒一個土財主的,吃的我心酸。」
高陽公主風趣的話逗得長孫穎笑了起來,「那麼難吃也沒見你變瘦。」
「心寬體胖唄。」高陽公主模模自己的臉,心有唏噓的說道,「我見聖人,倒是清減了不少。」
「他本來就不容易長肉,這些年又沒有人看著吃飯,」長孫穎想著李治,嘆息了一聲,「現在那樣子都算不錯了。」
「你還在意他?」高陽公主听著她這話,偷偷的打量著長孫穎的臉色,忽然冒出這麼一句話。
「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我不在意他還在意誰。」長孫穎有些莫名其妙的看著高陽公主,自己關心李治很不正常嗎?
「你還真是好脾氣,」高陽公主坐在那里,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要是換了任何一個人,像是他這般待你,怕都心灰意冷了。」
雖然是兄妹,但是說起這種事情的時候,還是不由自主的站在了女人的角度。
「我,」長孫穎默然,不知道在別人心中,自己跟他竟然成了那麼一副模樣。
「他除了最初待你好些,後面對你哪里經心過?你在洛陽的事情就不算了,你回來他可曾來看過你?」高陽公主氣呼呼的說道,一副為她鳴不平的樣子。
「他,」長孫穎咬咬嘴唇,還是沒有把李治偷偷來看她的事情說出去。
「他有他的難處,」長孫穎想了想,一句話代過,「我也不是小姑娘,非要天天跟他黏在一起不可。」
「你啊你,怎麼那麼好脾氣,他有難處你就沒了?這宮里頭若是沒有皇帝垂憐,你要如何活下去。」高陽公主一拍桌子,「他既然娶你回來,便是該寵你的,哪能你遇到什麼問題都讓你自己解決,那還要男人做什麼?」
這天底下,也只有公主可以如此理直氣壯的說出這句話了。
「他可娶了不止我一個呢。」長孫穎一笑,成功的一句話讓高陽公主閉嘴。高陽公主看著長孫穎,張了張嘴,最後怏怏的收了手,「算了,我說不過你,你們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我到時枉做小人了。」
「別生氣,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是我,」長孫穎想了想,然後自己在那里搖頭笑,「我自己有時候都覺得我無趣的很,跟個小老太婆似得,早就沒有了小女孩兒那種撒嬌的心情,我跟他,在年紀上或許未曾達到,但是在感情上卻早就老夫老妻的多。」
「也許你覺得我傻,可我總覺得他比我可憐的多。這世上逼他迫他的人太多了,我有幸與他挨得最近,便不願意做他脖子上的那根繩索。」長孫穎想了想,然後抬頭平靜的看著高陽公主,「我感激我的姓氏,有著它撐腰,就算在宮里頭我不得寵,也不會過得太差。可他卻不一樣。」
「天底下誰能逼得了他!」高陽公主畢竟年輕,還看不到皇帝背後那些無形的手。
「怎麼逼不了,只要佔著大義,誰不能逼著他。」長孫穎無奈的一笑,「現在不就是為了立太子的事情,把他逼得下不了台。」
「我看這個是他活該,」高陽公主听著他這麼說,哼了一聲,然後不以為然的說,「你伺候他那麼久,忠兒又是長子,他給忠兒一個太子,本來就是理所當然啊!」
「你是這麼覺得的?」長孫穎一愣,覺得自己抓住了什麼。
「本來就是啊。不僅我覺得,好多人都覺得。」高陽公主看著長孫穎的樣子,很意外她竟然沒有這麼想,「你跟著他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這個太子是你們應該得的,他給了是應當,不給的話,說句不好听的,落到其他人身上才叫莫名其妙。」
「皇後還年輕。」長孫穎皺了皺眉眉頭,如今的天下對于嫡子還是很看重的,不客氣的說,如果今天李治是個藩王的話,有庶子而無嫡子,都可以被當做「無子」而國除,可見嫡庶之分有多嚴格。
李治如今還年輕,沒有嫡子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如今朝堂上這種逼迫實在是過了。
「她這麼多年都沒生出來,後面你覺得她能生得出來?」高陽公主冷笑了一聲,有些看笑話的樣子。
高陽選婿的時候,曾經也瞄過王家。但是王家嫌棄高陽公主的出身,曾經「避讓」過,所以高陽公主對于王家也沒什麼好感,對于她們倒霉都幸災樂禍。
現在的人對皇後竟然失望成這個樣子?長孫穎想起王嬋那張憔悴的臉,一時有些了然。
若只是跟蕭淑妃的爭寵,也不至于讓她如此心力交瘁,看來還是外廷的壓力。
「世事無絕對你,皇後跟陛下都年輕,要孩子也不難……」長孫穎張張口,這話說的違心的很。
「你是真傻還是假傻啊,她生了孩子對你有何好處?」高陽公主瞄了她的肚子一眼,「倒是你啊,抓緊時間生個兒子才是真的。別人的兒子,總不如自己來的貼心。我現在都生了兩個,你也要加把勁兒。」
「我,」長孫穎只覺得面上一紅,尷尬的說道,「我,我盡力了。」
「我雖然怪著聖人虧待你,但是卻也沒有要你就此遠離他。他欠了你反倒是好事,只要良心不太壞,這會因為內疚對你而加倍溫存,你要抓緊機會。」高陽公主推心置月復的面授機宜。
「我知道了。」長孫穎點點頭,卻想到了別的地方。
**高陽公主拜訪離開之後,長孫穎思索了片刻,然後開始提筆寫給李治的疏奏。
這算是長孫皇後開的頭吧,這位口口聲聲的說著從不參政的皇後,其實從來都沒有放松過對政事的參與,在她的帶頭下,整個後宮對于參政議政的熱情都很高,女人給皇帝上書也不是什麼稀奇事。有很多人就因為上書得宜受到了賞賜,像是徐惠幾次升官,就是因為她勸諫皇帝罷宮室罷征伐。實際效果如何不說,至少聲望值是刷夠了。
長孫穎目前打算做的,也是跟徐惠一樣,打算用上書打破自己目前的尷尬局面。
長孫穎拜李治所賜,曾經嚴格的跟著薛婕妤學過文。薛婕妤當然重點教的是詩詞,但長孫穎在這方面沒什麼天賦,又不打算盜版,所以得了個駑鈍的評價,可駢四儷六卻寫得很好。畢竟這種有格式可循,又賣弄文采的玩意兒只要記憶力超群又肯下苦工就能做好,長孫穎曾經只是為了興趣去學它,這會兒卻切切實實派上了用場。
長孫穎寫的時候,刻意拋棄了如今浮華的文風,盡量撿樸實的寫,將著幽居西苑說是聖上垂憐讓她養病,她在病中日日思念聖上,是聖上的庇佑才使她能痊愈回宮。李忠陪在她身邊服侍,純善至孝,可這孩子雖然是個好孩子,但是卻膽子太小了點,連著獨自睡覺都不敢。讓這樣一個孩子擔任儲君,是對國家的不負責,請皇帝為大家著想,不要將他列為儲君的候選人。另外,皇帝和皇後都很年輕,沒有嫡子是情有可原,你們這群人逼來逼去到底是想做什麼?是對皇帝沒有信心,還是另有所圖?皇帝立繼承人是皇帝自己的事情,你們這群外人胡咧咧什麼?是不是想替皇帝把這個主做了?
立太子一事,長孫穎原本以為自己低調的不攙和就對了,但跟著高陽公主一談,才發現這事情上只要她不張口,李治就十分被動。因為她們母子沒有任何過錯,李治如果不給,那就是李治刻薄寡恩了。所以李忠當太子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但是長孫穎知道,在著嫡庶如此分明的時代,李忠只要當上太子就是炮灰。因為如果他要當太子,李治就得把他媽立為皇後,但這種可能性比王嬋生出兒子還低。而一旦他母親不能成為皇後,那麼他這個太子當的就極其不穩當,一旦皇帝有了「嫡子」,他肯定是被清掃的命運。
皇後生不出兒子跟皇帝沒有嫡子是兩碼事,因為皇後,是可以換的。
長孫家拱著李忠上台,無非也是把他當著佔位子的工具,通過她讓自己登上皇後之位,然後等自己有了兒子之後,在換掉這個太子……長孫穎不想利用,也不想自己的養子被利用,于是干脆就跟皇帝說表示,你對我們母子已經很好了,我不想再多要恩賜,你把這份榮寵給其他人吧。最後她還給逼著李治立太子的人蓋了一頂大帽子,有著這話在那里撂著,她就不信還有不怕死的繼續逼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