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穎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劉繡來伺候她梳洗,臉上便一直在笑,笑到最後長孫穎臉上都掛不住了,順手拿了個玉梳擲她,「你再這麼笑,我可就罰你去後面踩水車了。」
「奴婢這不是為你高興嘛。小公主都那麼大了,昭儀要再能添個孩子,咱們宮里頭也熱鬧些。」劉繡跟了她那麼久,哪里還分不清她是羞是惱,當下閃過接了梳子一福,卻是笑嘻嘻的回道,「謝昭儀賞。」
「你啊。」長孫穎感嘆的搖了搖頭,轉過去看著銅鏡中的自己,理著頭發,心里頭卻也想著劉繡的話。
昨天李治鬧得太瘋,她們在外面守著的估計都听到了,所以才一大早都笑容滿面的仿佛是她們被臨幸了一樣。
不過這宮里頭向來都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對此十分激動也無可厚非。她跟李治都老夫老妻了,所以平素里並不十分激烈,自己覺得好,但在別人眼中看來就未免有失冷淡,所以李治難得的縱情一次,在著外人眼中倒是她還受寵的證據了。
雖然不大喜歡,但是身在其中也未能免俗。
長孫穎有一下沒一下的梳著自己的發,心里頭卻想著李治說的生孩子的話。
雖然李治是喜歡她不假,但是這話他也的確有許多年沒有在她耳邊說過了。
李治雖然從來都沒有明確的表現出來,可是敏感如長孫穎者,也察覺到李治對于一個外族是長孫無忌的兒子的恐懼。她一直在用大局給自己做心理暗示,說將來若有兒子,不可能不受到長孫家的左右,不管是她還是李治,乃至對于孩子和長孫家而言,那都是一件悲慘的事情,于是還不如不要這個禍根。
但不管多理智,在心里頭,她還是想跟他要個孩子的。
長孫穎無意識的模著自己的肚子,李治說話不會是空穴來風,他昨晚的話是一時失態,可話中的歡喜之意卻不是作假。長孫穎心里頭明白,只有一個沒有威脅的長孫家,才讓他放心給自己一個孩子。
他這樣子,難道是長孫家出了什麼事?
**殿中靜氣凝神的香在裊裊的飄著,可是蕭淑妃的臉上卻滿是焦躁不安。
「娘,這事你怎麼看?」蕭淑妃看著坐在自己對面的沉思的老太太,手中的帕子都攪成了一團。
「這麼大年紀,怎麼還這般沉不住氣。」蕭夫人回過神來,首先訓斥了女兒的儀表,然後才淡淡的問道,「這話是你听人說的,還是長孫昭儀親口告訴你的?」
「是她親口說的。」蕭淑妃習慣性的想揉帕子,但是看著母親,又心虛的停下了動作,然後有些尷尬的說道,「是我將她逼得急了,她想嚇退我,才說出這番話來的。」
「沒想到她竟然有這番見識,」蕭夫人點了點頭,然後卻是牛頭不對馬嘴的說道,「難怪當年先帝會將她貶到東都,看來的確是有些道理的。」
「娘,」蕭淑妃將著聲音拉長了嬌嗔的一句,然後有些不滿,但是更多的是不屑的說道,「不是說是因為她女兒的八字跟先帝有沖撞,所以才被貶謫去的嘛。依我看這話也沒說錯,你看才不過兩年,先帝就真沒了。」
「呵,你以為先帝真信命理之說?若他是這等庸人,也不會坐擁天下了。」蕭夫人不以為意的說道,然後看著女兒,「我早說過,她對你不成威脅,你根本不必理她。」
自己的女兒自己知道,蕭夫人自然知道蕭淑妃的脾氣有多差,最愛仗勢欺人,但是從小到大,她也並未在這個上面多約束女兒。
畫虎不成反類犬,女兒原本就不是縝密細致的性子,你強逼她改變自己性子,到最後只能付出讓所有人痛苦的代價之後,造就出一個毫無特色和個性的名門貴女。與其那樣,那倒還不如任其她發展,引導她的優點來彌補她的缺點,讓著蕭淑妃在有驕縱特性的同時,卻也活潑的跟帶刺兒的花兒一樣嬌艷。
實際上事到如今,蕭淑妃的個性雖然跋扈,但是卻也從來都沒有踩錯過人。對于哪些人能惹哪些人不能惹,她根本就是有種本能的直覺。所以從小到大,她得罪的人不少,卻也從沒有闖下大禍。
就像是這次一樣,長孫穎在她心目中是可以隨意欺負的那類人。宮中人都畏懼長孫穎的家世,可蕭淑妃卻比別人更聰明的打听到她在家中根本不受重視,就算是受了委屈長孫家也不會為她出頭,所以很容易就揭開了她身上的那塊兒老虎皮,各種有事沒事兒的找碴。
但是當長孫穎對她說了話,讓她趕到本能的危險之後,她並沒有頭腦發熱的惱羞成怒,想著法子報復回去,而是將著母親請到了宮里,讓著母親為自己參詳。
她一直都懂得自己不夠聰明,所以更比別人懂得去求助。
對女兒的「知進退」,蕭夫人表示很滿意。
跋扈,他們這種人家的女兒,有幾個是沒有脾氣的?太好聲好氣了點只會讓人欺負,所以看著皇後那傻乎乎的樣子,她倒是寧願女兒有脾氣些。只要不踩錯人,一輩子如此囂張又何妨。
「可是這次她竟然那樣威脅我,」听到蕭夫人讓她不必去理會長孫穎,蕭淑妃忍不住抱怨道,「听著她說陛下厭惡世家這些話,我連睡覺都膽戰心驚的。」
「那又如何?」蕭夫人听著她這話,卻是連著眼皮子都沒抬一下。
「啊,」蕭淑妃沒有想到,母親听到這種攸關于自家性命的事情,也能如此冷靜。
「皇上不喜世家那是自然,」蕭夫人坐在那里,平靜的看著女兒,「先前我們還弄不懂陛下為何不欲立太子,但是有長孫昭儀這句話,卻是豁然開朗了。」
「啊?」蕭淑妃卻還是沒有轉過彎兒來。
「如果你坐擁天下,你會願意與人分享權力嗎?」蕭母問道,然後不等蕭淑妃回答,便搖了搖頭,「當然不願意。」
「自漢末來,世族之大,早就引起皇族的惶恐,他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想要抑制世族的皇帝,但是結果又如何?」蕭夫人安靜的問女兒這個問題,然後回答她,「皇家不知道換了凡幾,可是世家還不是那些。」
蕭家與別的世家不同,是因為他們也曾經做過皇族的,所以蕭家世婦的格局自然比別人大一些,也更能從皇帝的角度思考問題。
「可,可陛下不喜歡世族,那我和皇兒不就危險了?」蕭淑妃見著母親還這麼淡定,忍不住焦急的叫了起來。
「危險,有什麼危險,這世界上能危險你的東西很多,可沒有一樣,是僅僅因為皇帝的不喜歡。」蕭夫人知道女兒不聰明,見著她抓不到意外也不奇怪,只是平靜的安慰她,「就算你是世家女,可你也是陛下明媒正娶應進宮的,你的兒子也是入了宗譜玉牒的,他就算是再不喜歡你,那還能殺了你不成?」
「但這樣陛下不會立世家女所出的皇子為儲君的啊。」蕭淑妃有些著急的說,她還想母憑子貴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後呢,如果一輩子都要被王嬋壓在下面,那她進宮還圖什麼。
「不是不會立,是陛下不想立。」蕭夫人听著這話,冷笑了一聲,然後看著王嬋,「可他就算是不想,那又怎樣?但他有選擇嗎?」
「這,」蕭淑妃一愣,然後順著母親的話想去,卻不覺得一喜。
仔細想想還真是這個道理。
就算是李治不喜歡,但將來的太子也必定是從世家女中出的。一來他宮中的嬪妃位份高的都是世家女,二來如果沒有母族的支持的話,太子登基之後必然受到權臣的掣肘,甚至若是兄弟中有母族強勢的,弱桿強枝必生國亂。皇帝要想要改變這個局面,要不然就將著其它的兒子全部趕走。要不然就提拔太子的母家。
可是這麼一來,外戚問題又會應運而生,提拔的新貴們的吃相,可不見得比世家好到哪里去啊?新貴們又如何,先皇之前提拔勛貴,想要借此抑制世家,入如今才不過換了三位皇帝,勛貴們的做派跟世家有什麼分別?
皇帝想要用各種手段限制世族,防止世家聯合起來架空新皇,造成魏晉時王與馬共天下的局面。可是只要他還要依靠世族提供的人才治天下,他便無法改變這個局面。就算是如今的皇帝以科舉選士,但是幾十年過去了,那些人在哪里?當上三公尚書部卿的人又是哪些?
所以說與著皇帝不選世家女所生的嬪妃為太子這種「小事」相比,世家們應該擔憂的是另一件事——科舉。
先前不知道皇帝的用意,他們也就習慣性的對著皇帝那些小打小鬧的舉動睜只眼閉只眼了,畢竟在朝政上被架空的那麼厲害,皇帝也需要一些領地去揮發他旺盛的經歷,因此世家們也就對他做了一定的讓步。但現在看起來,卻是皇帝所圖甚遠啊。
「陛下還是太年輕了。」蕭夫人想通前因後果之後,發出了這種感嘆。
若陛下所圖真的如此深廣的話,那他應該對自己更狠些,按照朝臣們的意願親近世家,以世家女為妻,以世家女為儲,做出種種麻痹世家的舉動,等到時機成熟,再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就算如此,要舍掉幾個兒子,又有什麼大不了?
還是,太年輕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