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王是李泰,李治一母同胞的親哥哥。與著李恪等人不同,他是李治在這個世界上僅存的血緣最近的男性長輩了。
但也曾經是他最大的敵人。
李治知道李泰是為何而貶,更知道他是為何而死,但是他卻什麼都做不了。
因為李泰的心病就是皇位,他是見著李治坐穩了皇位,自己再無盼頭,才郁郁而終的。
人很多時候都靠著那口氣在撐著,那口氣散了,便也活不下去了。
哪怕李治這個皇帝登基後,並無除掉他的打算,更無虐待他的行動,他自己也沒有繼續再活下去的心氣兒。
他這一輩子順風順水,生為天之驕子,又得父母寵愛,一懂事目光里瞅著的便是那太子之位。他為此奮斗了一輩子,卻功敗垂成,心里頭自然沒那麼容易放下。
後來雖被貶謫,但李世民對他的偏愛未減半分,父親的種種行為都給了他希望,讓他憋著那口氣,並未松懈。
但可惜,父親終究還是沒有在死前更換太子。
李治登基的匆忙,權臣環伺,天災頻繁,又讓他看到一絲希望。見著弟弟在寶座上左支右絀,他作為僅次于李治的第一繼承人,一直期望李治鎮不住局面,換他上場。
但就這麼熬著,他最終還是見到李治慢慢的坐穩了位置,當天下人已經習慣李治這個皇帝時,李泰見著木已成舟,終于死心,自然也就活不下去了。
李治知道李泰是為何而死,他雖然希望哥哥活著,但也不可能割肉飼虎,于是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這一切發生。
「我不想當孤家寡人,可他們都在逼我,逼我不得不當。」李治抱緊了長孫穎,臉埋在她肩頭,讓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長孫穎心疼的順著她的背,腦袋里卻浮現出一句很老套的話。
給不了別人承諾,就千萬別給人希望。
如果太宗皇帝不能將著李泰扶上皇帝寶座的話,那就別給最愛的兒子以希望。
李泰不是被李治逼死的,是被皇位逼死的。如果一個人一生從懂事起就追求一件東西,那當他失敗之後,人生是一片荒原,自然也就了無生機了。
「別難過,這不是你的錯。」長孫穎拍著李治,輕輕的哄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生老病死是連皇帝都控制不了的事情,你若難過,那就對他的家人好點,也算全了兄弟情誼。」
「嗯。」李治應了一聲,抱著長孫穎的手臂在微微顫抖,「我打算讓欣兒和微兒喪事完之後來京城,鄖鄉地僻,對孩子成長不好。」
李欣和李微是李泰的長子次子,與李泰同李治交惡不同,這兩個孩子對于李治倒是很親近。尤其是李欣,他只比李治小七歲,小時候常常跟在李治後面做跟屁蟲,感情很好,直到李泰與李治撕破臉,才不敢跟這個小叔叔來往的。
「好。」長孫穎拍了拍他的手臂,想了想說道,「再問問濮王妃和縣主們,若她們願意回長安,就一起來吧。」
既然賜恩于李泰的家眷,那就不要分別對待了,反正總共也沒幾個人。
「嗯,還是你想的周道。」李治想了想,覺得長孫穎說的有道理,于是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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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晚上有著這一遭,但是第二天起早,李治卻跟個沒事兒人一樣的,仍舊是歡歡喜喜的跟著李恪一起體察民情,而李恪也經過一天的磨練,大約適應了李治的這種熱情,兩人有說有笑,倒有幾分像兄弟了。
早飯用罷,他們一行人便往宮里頭折返了。李治當初剛登記時,立下了一天一朝的規矩,不過不到半年就被群臣「勸諫」,變成了兩日一朝。後面又被長孫穎勸過一回,意識到自己上朝的太勤快了反倒是襯托的父親當年有些懶散,況且拿回權利一事最好是外松內緊,于是便又將著上朝的日子改為了與太宗時一樣的三日一朝。
他還是前日上的朝,明天又要上朝,所以今晚是必須回去了。
李治跟著李恪在朱雀大街分了手,李恪也客氣的對著長孫穎表示日後讓王妃進宮給他請安,長孫穎想到吾王妃那樣子,心里頭苦笑一聲,面上禮貌的感謝了,然後一行人回宮。
李治出去了一天一夜,回來自然要辦正事,于是長孫穎也就自己回宮。
「發生什麼事了?」長孫穎一回宮就感覺不對勁兒,劉繡跟著縴雲的眼神躲躲閃閃,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一看就知道有蹊蹺。
「說吧,要能瞞得住也你們也不至于這樣了。」長孫穎屏退左右之後,對著兩人抬了抬下巴,好整以暇的看著她們。
她倒是沒有懷疑這兩個人的忠心,劉繡一直對縴雲有所提放,不可能自己出去一夜,兩人就混到一起去了。如今兩人一起來見她,那就是說有什麼事情大到兩人必須放下平時的那點小心思,來同舟共濟了。
縴雲跟劉繡看了一眼,然後跪在了長孫穎面前,劉繡首先開口說,「回昭儀,我們發現,昨晚,有人動了你的寢宮。」
「哦?」長孫穎一愣,挑了挑眉,「可丟了什麼東西?」
「並未。」劉繡搖搖頭,「除了日常用的首飾,你的東西都是我管的,今天早上我帶著人以整理為名檢查了一遍,並無缺失。」
長孫穎听著她這話,笑而不語,只是目光投向了縴雲。
以著劉繡粗枝大葉的個性,能夠知道在事情沒明朗之前不打草驚蛇,這不像是她的作風啊。
看著長孫穎的反應,劉繡臉一紅,但卻也繼續硬著頭皮說道,「這事情還得多謝縴雲妹妹,是她最先發現床鋪上的對勁兒,提醒了我,我檢查了妝奩匣子才發現那里也被人動過了。」
「你們做的很好。」長孫穎點了點頭,然後卻是有些好奇的看著縴雲,「你是怎麼察覺到床被人動過?」
「奴婢在宮里頭呆的時間久些,知道主子們的臥房是最需要注意的,所以平常都留心記著些小特征。」縴雲被長孫穎點名後,倒也不卑不亢,低著頭徐徐道來,「昭儀床上的杯子,兩條雖然都是玫紅色,但是繡紋卻不一樣,我們昨晚熄燈前還是鳳團的在上,麒麟的在下。結果今天早上就變成了麒麟的在上,風團的在下,顯然被人動過手腳。」
「那若是次序沒錯呢?」長孫穎抬頭看了看,發現那兩床被子幾乎一模一樣,花紋都是小團狀的,不仔細根本分辨不清楚,頓時有些失望。
竟然是笨賊自己露了破綻?
「錦被的疊法也不一樣,底下的褥子角落有褶皺……」縴雲一口氣說了五六個點,讓著長孫穎心里頭大驚,想著這姑娘去做福爾摩斯都足夠了。
「床鋪往日都是我管著的,見著這里有異,便提醒了下繡姐姐,然後發現果然妝奩匣子也被人動過了。」縴雲並不搶功,很平鋪直敘的敘述了兩個人的發現。
屋里頭的東西擺放都有定數,若是人動了,其實很容易發現。但問題是來的人顯然極力的復原了她這里的狀況,所以若不是先入為主的抱著堪錯的心,是很容易忽略這些小細節。
「你們做的很好。」長孫穎抬了抬手,讓她們起身,然後讓她們把從昨天到今天她不在發生的事情從頭說來。
原來她昨天出門之後,不久便有李治派來的宦官通知她今日不會回來了,要在別處過夜。長孫穎也不是第一次跟著李治過夜,宮女們都很習慣,所以一切照舊。等晚上安歇時,因為長孫穎不在,所以劉繡等人也不必守夜,都去了自己屋里頭睡覺。
第二日一早,因著長孫穎會回來,所以縴雲便領人來打掃屋子,然後她一進門就發現有些不對勁兒。她其實是有點強迫癥的,每次排放東西都要左右看看,務求端正,所以很快就發現被子被人動過了,次序不對,燈柱被人移開過,案幾被人擠了,梳妝鏡被人挪動了……
總之,所有可能藏東西的地方,都有移動過的痕跡。
縴雲發現這件事之後,立刻找到了劉繡,劉繡一听就炸毛了,當下要召集宮人問責。縴雲勸住她,然後兩人以整理屋子迎接昭儀為名,帶著所有人將著屋里頭徹查了一遍,劉繡打開了所有的箱籠跟著賬冊檢查東西。因為長孫穎跟劉繡都不是很有紀律性的人,查東西也是想查就查,沒有什麼特定的日子,最近又好久沒有盤賬了,因此宮人們也沒有奇怪,于是全體忙了一番。
然後,兩人發現並沒有貴重物品丟失,頓時就驚悚了。
能半夜神不知鬼不覺的潛入他們這里的,如此大費周折,竟然什麼都沒偷走,這人究竟是想做什麼?
「所有地方都搜遍了?花瓶,筆洗,那些東西里都查過沒?」長孫穎目光落入了旁邊一個一個人多高的落地花瓶,總覺得這玩意兒不對勁兒,「不僅要查丟東西沒有,還要查有沒有多出不應該的東西。」
「都查過了,沒有。」縴雲看著她目光落過去,當下也很懂的搖了搖頭,「我們忙了半天,什麼都沒查到。後來奴婢想了個法子,借著昭儀說東西擺久了看著煩的名頭,做主的將著屋里頭的東西都換了一遍,這樣就算有人在我們沒有查到的地方放了東西,也不用怕了。昭儀看到的那個花瓶,其實就是新換的。」
「你都找了類似的東西換了?」長孫穎听著這話,才知道為什麼自己覺得不對勁兒。
「是的,府庫里的東西送來時,為了避免破損,一般都是有備用品的,所以並不麻煩。」縴雲低著頭,看樣子十二萬分的乖巧。
長孫穎听著這話,忍不住苦笑了聲,然後搖了搖頭,「你們都做到這地步了,還來跟我稟報什麼。呵,咱們就等著那聰明人自投羅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