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樓在寧府北面,或者說,整個會芳園,都位于寧府西北位置,因著外河之水,即是從這邊引將進來。
甫一入園,就形成一小片開闊的水域,依著建了幾處亭榭軒館,這凝曦軒,便靠著園子便門一側,向北相去不遠。
柳兒听得隱隱有絲竹鑼鼓之聲,問佩鳳,「怎的那邊也有人來麼,莫不是今兒還待了外客不曾?」
佩鳳點頭,「老太爺本不叫大辦,奈何有些遠近親友,本家爺們,必是要請的,在廳上吃過飯,也都被璉二爺帶著,過那邊听戲去了。」說著往凝曦軒方向指了指,卻也並不以為意。
柳兒听了,心便突突地跳,忍不住問,「除了本家一些爺們,還有外客?天香樓里不是待著自家女眷麼,這妥當麼?」
佩鳳笑著點她,「果然是個素日不出來的,我們這邊,一向如此,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除了自家爺們,自然還有大爺的一般朋友,還有你們那邊薛大爺、柳二爺和馮三爺等人,都是常來往的,也沒外人,這有什麼。」
馮柳兒如今,一听這字眼兒就牙疼,便是姓馬的,也不招她待見,十分討厭馬道婆,盡管不知被大姑娘抓了什麼把柄在手。
忍著心慌,問,「你這大爺二爺三爺的,大略的我也听說過一些,只這馮三爺又是哪個?听著雖不同姓,倒是按照排行來的,異性兄弟麼?」
佩鳳再也忍不住,撲哧笑了出來,指著她,「素日听人說你促狹,果然不錯。哪里什麼異性兄弟了,不過踫巧兒罷了。馮三爺便是那馮三公子馮紫英的。前幾日,還是他薦了一個好大夫來,總算蓉大女乃女乃的病見了幾分起色,把我們老爺高興的什麼似的,如今這日子,怎麼會落下他,況且素昔也是常來往的。」
柳兒哪有心思賞景,一把拉住佩鳳,急道,「趕緊過去吧,大女乃女乃看你出來半日不回去,不定要你伺候呢,快著些,莫拖拖拉拉的。」
佩鳳弄的一頭霧水,這是怎麼說的,怎地忽的急三火四了?卻也被拉著,不得不加快了腳步。
哪知兩人正疾走著,轉過一處山子石,猛地差點撞上對面來人,唬了一跳,忙剎住腳步,抬頭定楮一瞧,柳兒差點兒魂飛天外。
對面三人,都人模狗樣的,錦衣華服倒也都認得,還不如不認得。
當先一位,他們府里的璉二爺,帶著賈薔並那馮紫英,正當頭踫上。
其實若不認識,這三人俱是眉目俊秀的公子哥兒,身量挺拔意態瀟灑,看著也賞心悅目。
只如今,柳兒可不覺著有什麼好看的,微低了頭,跟著佩鳳一起,跟三人見了禮,便站到一邊讓出道來。
璉二爺沒什麼好說的,對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頭,一向都是敬著的,尤其柳兒和鴛鴦這般得勢的丫頭,也輕易不敢起什麼心思。
賈薔對老太太身邊的丫頭,也是知道的,只柳兒不過見過一兩面,沒說過話,只覺著容色過人,如今私下里看見,更覺姿色不俗,自然要奉承兩句。其實也不過是,那點兒男人心里作怪,也沒什麼其他意思。
當即笑道,「柳兒姐姐來了,知道你素日伺候老太太忙,如今得了空兒,可要好生疏散疏散才好,有什麼想吃想玩的,只管告訴了,千萬莫要客氣才是。」
柳兒恨不得一時離開,只微低了頭,恭敬回話,「薔大爺說笑了,並不缺什麼。」
賈薔還要再說,後面賈蓉過來了,老遠笑著招呼,「戲都開始了,我說你們幾個這麼久不來,卻原來是絆住了腳。咦,不是柳兒姐姐麼?」轉眼又對佩鳳道,「還不帶人過去太太那里,多早晚不能逛呢,別耽擱了,去吧。」
難得這蓉大爺也干回好事兒,柳兒和佩鳳兩個,忙行了禮,側著身子,從道邊過去了,柳兒手心都是汗。
支稜著耳朵,後面隱隱傳來賈薔的調笑,「三爺還瞅什麼呢,還能掉下塊肉來,瞅也白瞅」
柳兒一個沒留神,顛躓一下,腳脖子一拐,若不是佩鳳扶了一把,險些跌倒,背後隱隱傳來來一陣笑聲,又羞又氣,又恨。
個臭不要臉的,別落到老娘手里!
到時候脖子上直接給拴條大繩,粗活兒都不叫做了,白天晚上拴門口。
柳兒期望落到手里當狗使喚的,又多了一個。
從天香樓後門上了樓,定了定神兒,面色如常地見過珍大女乃女乃尤氏,並自家府里的太太女乃女乃姑娘們。被平兒拉過去她那邊坐下,按著先被灌了一盅,方叫丫頭拿了碗箸來,伺候柳兒略洗了一洗手,這才吃了口菜,壓了一壓。
這一桌都坐著兩府里有體面的丫頭,平兒並金釧兒姐妹,還有襲人和姑娘們身邊的倆個大丫頭,不由奇怪,「鴛鴦姐姐怎的不在,入畫難道也沒來。」入畫兄妹本就是這府里的,且素日愛跟柳兒借個花樣子,也算投脾氣。
平兒笑,「來時見沒有你,我還問鴛鴦這話兒呢,結果人家說你要看屋子,怕賊偷了你們屋子家具,可有這事兒?」
鬧的柳兒不好意思,笑著不言語,低頭吃了一口菜,那邊平兒繼續道︰「你這幌子找的,倒是招笑。不過我看吶,桌子凳子什麼的,倒也無事,反倒是坐上頭的美人兒,但凡有眼色的賊,也知道偷哪個。」
說的一桌子都笑起來,卻正說到柳兒心事,不敢帶出來,只紅著臉,端起平兒眼前的酒盅,拿起注子,滿滿倒了一盅。同時另一手用力按住平兒,直接給灌進去了。
平兒不意她倒是有一把子力氣,居然沒抵住,一時滿桌子幾乎笑倒。柳兒覺著不解氣,連著灌了兩盅子才罷手,大家已經笑的不行了。
那邊璉二女乃女乃更是道,「該!那小蹄子,素日就是不服管沒王法的,到底有人能治了她去!今兒我也痛快些兒個。」
平兒嗆了一下,直咳嗽,柳兒少不得給她拍拍,一手模模平兒的頭,嘴上還賣乖,「看看,也就我心疼你,別人都只顧著笑,那管你好歹的,這小模樣兒,可憐見兒的呦。」
平兒想說話,卻咳的更厲害了,哪里說得出來。
看這一對活寶,屋里人已經有忍不住,跑出去蹲著笑的了。便是邢王二位夫人,哪里還忍得住,俱是笑了起來。
都說怪道老太太再大的氣,柳兒丫頭一張嘴,保管沒事兒了。
那邊鴛鴦帶著鸚鵡等人逛園子,也回來了,一上樓,見眾人都在笑著,一眼看見柳兒坐那里,過來挨著坐下道︰「就知道你來了,一到樓下就覺著不對,怎麼一個個蹲那兒,眉眼兒不由自主地逗著呢,這模樣兒最眼熟,如今可不都明白了麼。」
一時眾人說笑吃酒,听過了戲,又正經吃了一回飯,方都散了。
其實柳兒早想走,奈何不敢落了單,只得耐著性子跟著大伙兒一起回來,先給老太太回了話,只道小蓉大女乃女乃見了起色,找了好大夫,對了癥了雲雲。
這邊東府里,一般親友爺們卻沒那麼早散,幾乎鬧到半夜。
之前賈蓉引著賈璉等人,一路往凝曦軒而來,一路說話,賈薔笑的別有意味,「剛那丫頭是那邊府里老太太身邊的,都說,離了這丫頭,老太太都吃不下飯的,一時一刻離不得。別人猶可,這個麼,鬧不好,老太太要留給寶二叔了,什麼好東西,老太太頭一個,想到的就是他。」
這話兒顯然是對馮紫英說的,剛剛他那眼楮,都要掉人家身上了,哪個沒瞧見。
賈璉沒說話,倒是賈蓉,不以為然地道︰「別人保不齊,有那個心思也不奇怪。只我看這楊柳兒,倒也未必。你們別看她不過一個十幾歲的小丫頭,上把老太太哄的服帖,太太姑娘們不必說,便是二嬸子不也夸過,是個常人不及的麼。下到滿府里,丫頭婆子們,內中有那老太太身邊的管事大丫頭鴛鴦,對她也沒個不字兒。可見其人手段心機,一樣不少。又是那麼個模樣兒,听說還識文斷字的。如今卻一直在老太太身邊伺候著,也不大隨意兜攬閑事,一向本分。以我之見,必是個有幾分志氣,斷然不會甘居人下就是了。」
別看柳兒對府里主子爺們愛理不理的,能躲就躲。還是很讓人高看一眼的,畢竟素昔跟爺們調笑的丫頭,不在少數。仗著幾分顏色,或者主子的勢,有些輕狂的,也不是沒有。
哪知,賈蓉話一落地,便被賈璉踢了一腳,笑罵,「小猴崽子,就你知道,可見留了心的,仔細老太太知道你惦記她的寶貝,揭你的皮!」
賈蓉只涎著臉笑,也不反駁,眼風掃過馮紫英,見他若有所思,並不答言,略放了點心。
一起家賊還防不過來,哪里能讓了外鬼去。
作者有話要說︰今日三更完畢^_^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