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六賴大家的代婆婆吃年酒,順手帶回倆丫頭,直接給柳兒家送了過去。
春兒冬兒姐妹喜極而泣,沒想到柳兒這麼快就把她們弄出了馮家,直說她們會好好做活,絕不讓柳兒白養著。
柳兒其實也是趁著晚間不用伺候的功夫,抽空回來一趟。安撫了姐妹兩個幾句,跟干媽一商議,暫且先住著吧,出了正月再說。如今柳兒給她們找個差事也不難。
兩姐妹都是勤快有眼色的,如今無事,除了白日間做些針線,給柳兒和張婆子做了兩雙鞋,里里外外的也收拾的利落。干媽晚間下了差事,回家也能吃個現成的熱茶熱飯,其余萬事不讓張婆子伸手。春兒嘴又巧,一口一個張女乃女乃叫著,捶腿捏肩,讓張婆子很是受用。
過年一應的祭祖朝賀忙完了,老太太因為輩分高,只在府里接待有身份的堂客,或各處來請安的遠親故舊。雖說輕易不出門子,來客卻也絡繹不絕的,柳兒她們便一直沒得歇息。
這一日是本家在這邊吃年酒,賈府都中十二房,幾乎都到齊了。族中上下,從主子到僕從人等,俱都按照尊卑長幼,一起一起給賈母磕了頭,小輩們各自得了壓歲錢荷包金銀錁子等物,便開始擺宴。
別處如何忙亂不說,只賈母這院里,只得一些族中輩分高的老妯娌媳婦們,帶著小輩的女孩子,並東西兩府的女乃女乃姑娘們,擺了七八桌,一起吃酒看戲。
一時笙歌聒耳,錦繡盈目。百合之香氤氳,錦裀繡屏羅列。
柳兒和鴛鴦等人,只在老太太身邊伺候,琥珀珍珠等人,則分散伺候三四個賈母平輩的老太太,這些人按照輩分,跟賈母一桌。
吃罷酒席,上了茶果點心,听戲的自去听戲,賈母這邊內堂里,只幾個懶得出去的女眷,並幾個老妯娌,薛姨媽等,陪著賈母閑話。
內中賈瓊之母,年紀跟王夫人相仿。因其子賈瓊在一眾族子弟中還算爭氣,開著兩間鋪子,買賣很是做得,在十二房之中,除了寧榮二府比不得,也算上等人家。跟那些個需要兩府接濟的,每常需要在兩府謀個差事的,又自不同。
因此每逢大場面,首推她能多說幾句話,言行舉止也大方些,並非一味羞手羞腳或巴結奉承,跟賈母很能聊上一些家常。
「上年初時,影乎的听說,瓊哥兒定了親,可定了什麼日子沒有?」老太太素日也是喜歡賈瓊一家,當家女乃女乃會持家不算,子女也都教的好,便是那十來歲的女孩兒四姐兒,也極為伶俐可愛。
賈瓊之母錢氏忙欠身笑道,「並沒有定,只兩家見了面。我們小門小戶的,不圖別的,只求姑娘能持家過日子,脾氣溫和懂禮便可。針線上頭好些,認得幾個字,能教教女孩子,就更好了。」
「哦,可是有什麼不好的?我看瓊哥兒那孩子,最是穩重妥當的。素日我就說,兩府里上下兩輩的,沒幾個比得上,可不是白說的,斷乎沒有別人看不上我們的理兒。」
錢氏笑了,「哪里就讓人家看不上了,便是因為我們姓賈,也沒有的事。說起來具體如何,佷媳婦如今也不很明白。只我家那個孽障,回來後只說不行。到底怎麼,問又不說,倒是跟去婆子瞧著,瓊哥兒似乎看見了一眼人家姑娘。我估模著,是嫌人家長的不好罷。」
賈母如今沒事最愛給人保個媒,聞言好奇,「那姑娘難道長的真不好麼?若如此,也難怪了,男人家,有幾個不喜歡好顏色的。」
邊上一位老妯娌忍不住笑著插話,「何曾長的不好了,當時老婆子我也在的,那姑娘說不上七分顏色,五分總是有的,白淨圓胖的一張臉,倒也喜慶呢,且看著是個好生養的。」
听的邊上懂些事的女孩兒都低了頭,因著過年,長輩們一時說的興起,也沒得忌諱。
錢氏更是點頭,「正是如此。可惜我們當長輩的著急沒用,人家正主兒不樂意,你能奈何呢,究竟將來的日子,要他們過去,強逼不得。」
「既這麼著,瓊哥兒竟要找個天仙美人兒麼?」老太太給勾起了興致,問道。
「又說不是,只說不急,等茂哥兒再大兩歲再說不遲,反正兒子也有了,早一年晚一年的,也不差什麼。我想想也是,我好歹還能支撐幫著幾年,就沒再逼他。」
那錢氏說話的時候,拿眼楮有意無意的往老太太身後瞟著,其實柳兒和鴛鴦都站那里,以兩人的眼力見兒,自然都瞧見了,互相看了一眼,都很不以為然。
柳兒年紀小,自然可能是鴛鴦。不管是誰,老太太如今都是離不了的,一年兩年的,未必就出了府去,可不得幾年的麼。
想通這一節,鴛鴦先想到自家,再看錢氏的眼神兒,便涼了幾分,臉色更是淡淡的。
柳兒更是心內好笑,將來大老爺都要不去的人,別人敢要,不是打大老爺的臉麼,可真是膽肥了,日子過得太舒坦。
想到自家,內心里就有些悲涼,當奴才的,是個人便能低看一眼,跟個物件兒似的,實在沒趣兒。
女人們提起兒女嫁娶,都有些話說,薛姨媽也道︰「所以可憐天下父母心,我家那孽障,最近不知發了什麼瘋,說看上個人,立逼著我弄來,被我狠罵了一頓,如今還慪氣呢。」
「這可奇了,姨媽何不索性成全了他,說不得也收收心,從此好生做事了也未可知呢。」李紈聞言,忍不住道,只鳳姐似乎知道什麼,微笑不語。
薛姨媽嘆了口氣︰「我何嘗不想呢,這孽障成了家,就此成了人,我也對得起他父親了。只那女孩兒實在不合適。我們雖說不是什麼大家子,好歹也是有些個體面的,便是家境窮些的普通人家,我也認了,可比這個還不如,那如何能夠呢。」
眾人心下有些了然,依那薛蟠的性子,想必真不堪了,便都出言安慰薛姨媽。
柳兒心里一動,雖說沒人再特意瞧她們這邊,但她就是有些多心,就有幾分不痛快,只面上不顯。
老太太雖精神健旺,到底玩了大半天,有些支持不住,著鳳姐兒王夫人帶著鴛鴦琥珀等人招呼,自己早早回到內室,靠在榻上養神,珍珠邊上捶腿,柳兒在後面捶背。
「瓊哥兒她娘別看厲害,卻是個知書達理的,早年間瓊哥兒他爹做生意,她便管賬理家,卻也沒耽誤了教訓子女,一兒一女,俱都是出息的,知道的沒有不夸的。」過了半晌,兩人都以為老太太眯瞪過去了,忽然卻開了口,弄的兩人都有些模不著頭腦,只口內隨意應了,並不在意。
想來是老太太年紀大了,有感而發罷。
沒幾日出了正月,柳兒總算可以歇班,家里還有一攤子事等著她。除了冬春兩姐妹,還有幾家送來的節禮。至于送賴嬤嬤家的禮,年前她就送完了。
這送來的節禮張干媽也跟她說過,只她回不去,又當差,兩人也不得細細商量,只得先擱著。
這一晚回了家,先不忙著看東西,吃了晚飯,四人坐定喝了一回茶,柳兒看著兩姐妹道︰「這麼些日子,你們可想好了,若要進府里,明日我便找人給你們尋了差事,雖不能太好,跟你們以前比,卻要好一些。」
姐妹倆這麼些日子,早打定主意,賈府不知比馮家大了多少,那里兩人都過的艱難,何況這樣的豪門,索性死活跟定了柳兒姐姐,橫豎看著舊日的交情,也不會把兩人掃地出門,或者賣了就是。
所以听了柳兒此言,齊齊跪下道,「我們橫豎跟著姐姐,吃糠咽菜劈材擔水也認了,只求姐姐帶著我們一起過活。我們都是苦日子過來的,除了配人,不怕吃苦受累。」
這些話前幾日已經同張婆子說過了,柳兒自是知道,只要她們當面親口確定罷了。
柳兒點頭,讓她們起來,「如今我也是給人當奴婢,也不是什麼自由身,容我跟媽媽商議了再說,你們先去睡罷。」
雖說早決定留下她們,卻也不能顯得太容易了,誰家的銀子也不是大風刮來的,她們娘兒倆個也不缺丫頭使喚,所以該有的姿態還是要擺,畢竟以後關系不同了,該有的規矩趁早立起來。
兩姐妹如今跟張婆子睡一屋,柳兒這房里東西多且貴重,自然不輕易讓人進,好在兩姐妹也都是本分的,不用操心。
娘兒兩個歪炕上說話,柳兒把這些日子琢磨的主意說了出來,「前幾天我听林大娘說起,後街不遠小花枝巷內,有家房子要賣,地段房子街坊都是好的,只價錢高些,要一千多兩銀子,又賣的急,一時竟不好月兌手。我琢磨著,媽你也別在府里做了,月錢多少不說,有個頭疼腦熱的,也不得多請假。早晚風里來雨里去,吃不好睡不好的,萬一病了,也不得休養。如今我手里也有些錢,又有了伺候的人,您老索性當老太太算了。橫豎你女兒我的手藝,還養得起你。再說老太太待我不薄,這麼走了究竟不好,好歹再伺候兩年,就更不差家用了。將來我出來,我們也有了現成的落腳處,您老看如何呢?」
張婆子如今在府里正風光,雖然每天當差累不著也不輕松,究竟有些舍不得,遲疑道︰「我知道你的孝心,只你媽我還不算老罷,能做幾年。這麼著閑著,到底有些坐吃山空的意思,我這心里,著實不太踏實呢。」
柳兒自然知道她那點心思,笑道︰「就當提前當老太太享福罷,好歹先練練手,省的將來不熟練,崴了腳。」
「你這丫頭,打趣兒我老人家來了,當我是你們老太太呢,我可沒那麼大福分。」張婆子被她說的也是高興。
「其實媽也不是就此閑著了,不是那兩姐妹跟著麼,除了伺候您老,做些家務事,索性您老沒事,教導她們一二,好歹受用的是我們娘兒倆不是。她們針線上頭,因著跟過董師傅,到底是好的,只茶飯上,恐怕不太拿手,不正好對了您老的本行麼。」
其實柳兒是沒事給張婆子找由頭,省的她覺著閑的難受。但張婆子卻想的遠了些,柳兒將來總要嫁人的,即便嫁個一窮二白的,憑她的嫁妝和本事,也須得有人伺候,還不如趁現在調、教了這姐妹倆,也知根知底用著合意,更是個臂膀。
所以兩人商議了半晌,終究算是定了下來,只等柳兒買定了房子,張婆子便贖身出去,帶著倆丫頭當老太太去。
說到銀子,柳兒索性把家里現銀都找了出來,張婆子原先那二百多兩的體己,柳兒早給了她壓腰。柳兒賞賜得的多,又給干媽湊齊了兩套金頭面,素日戴的少,只沒事拿出來看著喜歡喜歡,卻多是戴的便宜些的銀頭面,雖說也瓖了了寶石之類,在一眾婆子間畢竟沒那麼打眼了。
至于柳兒自己,平日里除了頭上的一個小鳳釵,和腕上兩只蝦須鐲值些銀子,其他的倒不出挑,衣裳也中規中矩,不看容色,跟其他大丫頭也相仿。
至于積攢下的體己,可跟一般的大丫頭差了十萬八千里。
連著老太太和大姑娘賞的,並自己賺的,更有求著辦事的孝敬的,銀票連帶金銀,統共已經有將近三千兩銀子,還不算那些價值千金的首飾頭面。
如今細細清點起來,把個張婆子唬了一跳。就是柳兒也沒想到,她原先只粗略算了算銀票,以為兩千兩已經頂天了。不意散碎金銀,便是金銀錁子也不少。尤其金錁子,可是歷年逢年過節的,府里府外各主子賞的。她看著不多,得了便隨手擱箱底一直沒動,如今居然攢下一大包。以柳兒的體面,自然不是小錁子,大多是一兩以上的錁子,最少的也有七八分。
素日只知道柳兒賞賜多,也暗里賣了繡活,沒想到竟攢了這麼多家當下來,便是個男人也沒幾個比得上了,當即放了心,再不必憂慮坐吃山空了。
其實柳兒自己清楚,這些只是浮財,看著多,卻不是最值錢的。她那些古玩字畫,才是千金難買的好東西。更不用提,她這董師傅的槍手,存心冒充慧紋的話,更值錢。只她還不想這般做罷了。
張婆子雖也見過世面的,畢竟不大識字,見識亦有限,最得意的,還是光閃閃的金銀,沉甸甸的踏實。銀票有時候都不大放心,總疑心是假的
因著明日兩人都不該班,眼看快三更天了,索性早些睡下,那些節禮什麼的,隔日再處置不遲。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chloe的手榴彈轟炸(╯3╰),暈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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