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蜂尾後針,最毒婦人心。
王老太太,比馮唐還大了幾歲,八十多了。人生七十古來稀,八十多,老妖精了。
年紀稍小些,或者位份不到一定地步的,或許都不記得了。當年,老臨安伯,可是個風流倜儻讓無數女子競折腰的人物,所謂一見王郎誤終身,年紀差不多的子弟都不大待見他。
家里不說妻妾成群,卻也相去不遠,更有出身高門的二房三房的。那時高氏也是出身顯貴的候府千金,是個有才有貌中規中矩溫良恭儉的閨秀。這麼個主母,怎麼看都壓不住府里的一眾妻妾,當年多少同年子弟等著看臨安伯府里的笑話。
可惜,高氏嫁過來不到一年,有了身孕,三個月不到的時候,掉了。那一場風波,幾乎血洗了伯府,姨娘妾室通房,杖斃的杖斃,發賣的發賣,更有送庵堂常伴青燈古佛的,別管什麼出身,內中還有老夫人的內佷女呢,老伯夫人丁點兒沒手軟,伯爺也莫可奈何。總之,伯府一眾姬妾去了個七七八八。且,自此以後,再也沒有能夠進府的姨娘妾室。便是如今的三老爺,也是外室所出,十來歲親娘死了,才接進府里去。
之後幾十年,臨安伯府,都是高氏的天下,直至今日。
這麼個老狐狸,心狠若斯,一般人惹得起麼!
得罪了她,不咬掉你一塊肉來,哪能罷手!
這一段公案,馮大老爺不知,馮老爺子和馮三爺自然都是知道的。再沒想過馮二姑娘能耐大了,什麼人都能招惹上去,眼看著陷阱,蠢的一腳毫不猶豫的踩了進去。
老爺子是氣急攻心,吐了血,兩個兒子兒媳忙亂中還算鎮定,立時叫人去請大夫來。馮紫英當即把老父抱上床榻,老爺子身子一向不錯,這回真是刺激的狠了,躺在那里面色潮紅,呼吸急促,人倒是清醒,盯著給他抹胸口順氣的三兒子,不說話。
馮紫英略頓了頓,點頭,「爹,你放心,再不是也是我妹妹,這事,兒子理會得,爹放心罷。」
老爺子放了心似的,才合眼休息。一時大夫來了,診了脈,道,「老爺子怒氣攻心,血氣逆行所致,只老爺子一向底子好,若好生調養不再犯,倒也無事,只再不可如此生氣了。」施針開方子抓藥不提,馮紫英看大哥和金住幾人伺候著,臉色陰鷙,悄悄退了出去。
若說這世上,最了解馮三爺的,深入骨子里的,當屬老爺子。
只剛剛一瞬間,馮二姑娘可謂在生死之間走了一遭。
馮紫英出了房門,沖步景一招手,步景小跑過來,一看馮三爺臉色,知道出了大事,「爺。」
「叫白鶴,找梁三,這般」低聲吩咐幾句,步景點頭,飛快去了。
馮紫英負手站在廊下,微仰著頭,目光膠著在對面屋頂的鰲魚上,半晌,轉身進屋,在門口看見廊下站著幾個丫頭婆子,隨手指了一個,「你去听濤苑,說給三女乃女乃,我過會兒就回去,叫她安心,不必過來。」那丫頭答應一聲飛跑去了。
听濤苑里倒也一切如常,正房那邊請大夫柳兒也听說了,有些忐忑。想也知道,其他人年輕力壯的,為個小姑子的事兒,斷不至于如何。那就只有老爺子了,到底出了什麼大事?正尋思著,不一刻一個小丫頭替馮三爺傳了話來。柳兒又問了問,奈何老爺子書房院里伺候的人規矩大,都不敢說什麼。不過柳兒到底安了心,馮紫英說無事,想來事情尚且能擺布,自己去了也幫不上什麼,還不如安生地等著,不添亂就是幫忙了。
一時听濤苑里一切如常,柳兒老老實實地養她的胎。
臨安伯府就沒這般平靜了。
馮連兒自打老太太病倒了,得著信兒後,也意識到事情不好。至于如何不好,尚且沒有太過清醒的認識。奈何如今不比自家,府里沒有可用的人,自己帶來的下人對府里也不熟,孤掌難鳴。
馮迎看事情控制住了,遣散大房里呆著的眾人。馮連兒被臉色鐵青的王子堰送回他們的小院,身邊的丫頭婆子全被攆到一間屋子里頭看管起來。自家也被兩個婆子守著房門,不許出屋一步,真是徒呼奈何。
至于老太太慈安堂院內,三老爺一家子,包括沈姨娘,廊下跪著,一聲兒沒有。二老爺一家子,除了二太太,都在堂屋和外間候著,二老爺則招呼大夫細細詢問病情及調治事宜。大太太早年沒了,大老爺在城外廟里清修,多年不理家事。長房如今是馮迎兩口子當家,大爺馮子正跟他二叔一起。馮迎則比較尷尬,畢竟惹事的名義上是自己妹子。有了好事可能輪不上她跟著沾光,壞事可不一定了。
如今馮迎,是無比後悔不該無事招惹了小李氏那對蠢母女,可惜沒有早知道。
高氏老太太內室,則全不似外面的凝重壓抑。
老太太榻前,只三個人。二太太高氏,高家一位表姑娘,年紀最大的高明芯,並一個老太太的心月復嬤嬤王嬤嬤。
而精雕花梨木山水大理石榻上,老太太靠著靠背迎枕,臉色雖說仍舊不好,雙眼卻精光灼灼,盯著表姑娘高明芯,一字一頓地道,「事情到了這一步,倒也與我們有利,原來的預計,少不得改一改,只一個王子堰,著實不夠瞧得。反倒是馮家,我瞧著,那老三著實是個能立的起來的,京里一般年紀的大家子弟,也算上數了。如今若順利,少不得替你爭取一二。」
高明心不復見馮連兒時的嬌蠻,十分的淡靜從容,聞言當即跪下,發誓道,「只要老太太和姑姑好生照看明茜,明芯都听老太太的,死了也甘願的。若沒有老太太和姑姑,也沒有明芯姐妹今日,明芯就是拼著性命,定然不負老太太所望,有能力時照拂弟弟妹妹們。」
老太太看著這個佷孫女半晌,點點頭,「我知道你是個明白孩子,去罷,若事成,立刻把明芯和你二表弟的親事定下來,明年就成親。」所謂二表弟,便是二房次子,二太太的親生的二兒子王子橋。
高明芯給老太太磕了頭,徑自回了和妹子高明茜在二房的屋子。二房人多,連著妻妾並後來的表姑娘們,房子並不寬裕,表姑娘們少不得將就將就。五個人,高明芯和高明茜是親姐妹,也是二太太兄長的女孩兒,安排兩人住一處廂房,其余三位,則分屬于高家三個房頭,如今都住一處罩房,並不在一處院子。
高明茜一見姐姐回來,忙遣退了丫頭,給姐姐倒了茶來,急道,「如何了?姐姐,老太太怎麼說?」
高明心喝了口茶,淡淡看了妹子一眼,「你急什麼,哪里差了這麼一會兒。以後我若不在跟前,你以為姑姑是那麼好相與的?姐姐最後問你一次,當真就打算陷在姑姑這里了?這里如何你也看見了,外頭未必就比這里差了。」
「哎呀,姐姐你快說麼,橫豎我是不打算離了姑姑的,再說」
「再說二表弟對你也著實好!行了,不過白問一句。如今這事,老太太那里是有七分準了,只看馮家那邊」
「馮家那邊不信舍得嫡親的女兒和一家子的名聲!只要老太太能一心為姐姐打算,哪有不成的事兒!到時候我多了個本事的姐夫,姐姐也多個如意郎君了嘻嘻」
「行了,不害臊,八字沒一撇呢,還早著。你真以為老太太真心為我們,那你可就傻了,你啊,沒事好生想想罷!」
「妹子才不管,橫豎姐姐心願達成,也算終身有靠,妹妹跟著沾光就是。放心罷姐姐,我听府里人說了,那馮公子新娶的娘子,出身低不說,也就容貌略好些,琴棋書畫之類,沒有通的」
這姐妹倆說體己話不提,單說慈安堂高氏老太太房內。看著高明芯走了出去,二太太忍不住道,「姑姑,這事兒真妥當麼?明芯真能顧念我們?」
老太太冷笑,「妥當?有什麼十拿九穩妥當的事?不過是盡人事听天命罷了。若不是為了你們二房,我死了也能閉眼,一把年紀,我何至于費這個精神!」
二太太訕訕地臉上不大自在,老太太瞪了她一眼,嘆了口氣,「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長房我倒是不擔心,倒是你們二房,老二是個不經事的,孩子們頂事還得幾年,到時候少不得也得有個得用的親戚。明芯那孩子別看素日沉穩,最是個心里有算計的,別說為著親妹子妹夫,便是為著自己多個依靠,也會好生照拂二房的。」
「可那馮三不是剛娶了媳婦,我听說都有了身孕了,兩人如今好著呢。明芯雖說容貌性情都不差,進了門,萬一不得寵呢?萬一那楊氏厲害呢?萬一」二太太到底有些沉不住氣氣,忙道。
「你個沒出息的,怪道幫扶不起老二來!懷孕了正好!你當明芯那孩子跟你似的沒個成算呢?這一起女孩子里頭,最像老婆子的就是她了!哼!馮三爺不過二十來歲的一個毛頭小子,能干些是有的,還成了精不成!大家子公子少爺的,哪個消停的守著一個媳婦過日子了?只要時候長了,功夫下到,沒有不成事的!你啊,一把年紀,這耐心上頭唉。」
二太太給老太太說的越發臉上掛不住,索性耍賴,「哎呦,不是有姑姑您麼,哪里顯得出佷女來了。」
「我一把年紀,有今日沒明日了,能為你們打算的,也就最後這麼一回了。若是不成便罷,若是成了少不得」老太太說到最後,聲音低落下去,倒是多了幾分暮年人的褪色來。
邊上的心月復王嬤嬤聞言,忙擦掉眼角的淚,給二太太使眼色,慢慢退了出去,讓老太太靜養。
只外頭一攤子事,卻也得有人做主,此時二太太倒是不復剛剛的神色,一派淡定地來到門前,看著三房一家子,目光憐憫不屑,冷冷地道,「老太太如今氣病了,一時半會兒理不得事,你們也不必一直跪著,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且回去好生看顧新媳婦罷,可憐見兒的,年紀輕輕的不經事,別嚇個好歹的,一時想短了,到時候不好和馮家交代,鬧大了誰也保不住你們,那可就內憂外患了!別最後有理成了沒理的,你三房更是說不清白了。」
三老爺和三太太,到底臉色難看地帶著兒女去了,想必能把二太太這話放到心里去,至于如何理解行事,就難說了。
看著三房離去,二太太仍舊心里不落地,看四下無人,低聲問身邊的王嬤嬤,「嬤嬤你說,馮家能答應麼?萬一不樂意呢?」
「且不說女兒和媳婦哪個親,只說比心狠,老太太舍得三房,馮家舍得女兒和一家子名聲麼?她家長房和二房,可都是有女兒呢!那兩房就不能眼看著名聲沒了,馮老爺子更是個最精明不過的!」王嬤嬤淡淡地道,說完轉身進去伺候老太太去了。
二太太撇撇嘴,去堂屋尋二老爺問問大夫的事,做做樣子倒是要的,雖說老太太的病,不過是裝的。
事情按照王家老太太的算計發展,雖說听聞馮老爺子氣病了,卻並不當一回事。若你馮家裝不知道不聞不問,王家也自會找上門去的。橫豎如今把柄在手,王家也沉得住氣。
只當天晚上,馮連兒吃過晚飯後,忽地中毒不起,口吐白沫昏迷不醒!當即請醫看視只說是中毒,至于何毒,卻看不出來。連著請了三個素日來往的好大夫,都是搖頭。
一下子打亂了王家的好算計!
作者有話要說︰晚了一會兒,大家原諒哈。陰謀詭計啥的,真心不是禾的特長,禾一大早起來搞詭計,絞盡腦汁啊,大家將就看哈,蹲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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