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三十四年的初夏,天氣晴和,碧藍的天空下紫禁城的琉璃瓦黃澄澄地發亮,看上去竟然會有暈眩的感覺。
難得從戶部討個便宜差事的八阿哥騎在馬上,松松挽著韁繩,反正自己四周圍著七八個侍衛,縱然想信馬由韁也是不可能的,索性就任由那馬兒優哉游哉的看盡長安花吧。眼前的亭台樓閣跟記憶中的重疊起來,那種似是而非的熟悉感讓人驚訝。
記得這時候剛剛從三藩之亂中解月兌,國力尚未恢復,雖說眼前不時滿目凋敝可也確實沒有日後那樣的繁榮,想著自己把番麥獻給了大阿哥,本心是想要解決軍糧補給問題,誰知道卻助長了皇阿瑪出兵的決心,即使已經篤定今年是個豐年,八阿哥還是擔心這樣勉強行動是否有變?
正在馬上尋思著的八阿哥沒有注意到身邊的侍衛們都警惕了起來,猶自想著自己的那點心思,帶著單眼花翎的侍衛們已經布好了陣式,雁翅排開,把八阿哥護在身後,腰間的鎏金佩刀都是半出鞘。八阿哥這才回過神來,隔著侍衛們的後背什麼都看不見,等他想靠近點已經有人伸出手來攔他︰「八爺,還請靠後,前面似有騷亂,別驚了您的坐騎,等奴才護著您改條道吧!」
說話那人頂戴上的藍翎上瓖著的不是常見的明珠也不是艷麗的琺瑯,不過是塊普通白玉,八阿哥細細端詳他,眼前這人不過二三十歲上下,身材挺拔,眉目疏朗,看著十分眼熟卻想不起來名字。那侍衛瞧見八阿哥開始發愣,自然知道是怎麼回事,抿嘴一笑,在馬上打了個千︰「八爺不記得奴才了吧?奴才是納蘭家的揆敘啊!」
仿若一個驚雷劈開了八阿哥的腦子!揆敘?大阿哥舅舅明珠的兒子?納蘭性德的弟弟?那個一輩子追隨自己的人?目光好似焊在了對方臉上,八阿哥努力在這張年輕的臉上尋找當年自己熟悉的線條,是啊,那是他的眼楮鼻子,自己怎麼就沒馬上想起來呢?
揆敘看著對面的皇子一直盯著自己看,都不帶眨眼的!饒是他少年老成也禁不住有些尷尬,輕輕咳一聲,見八阿哥還沒有要說話的意思,後面的侍衛卻開始大喊︰「前面的擋住,揆敘你帶著明惠跟明成護著八爺從旁邊回內城!」
也來不及多說什麼,後面的侍衛已經沖過來牽著八阿哥的籠頭往後面的巷子里撤退,八阿哥還沒回過神來,已經被揆敘一鞭子抽在馬上,只覺身下的坐騎開始狂奔,忙收斂了心神專心控馬。
青石板上一陣陣急促的蹄聲掠過,也顧不得路旁的攤販行人,八阿哥到底人小力薄,但是拉緊韁繩不讓自己墜下去已經用盡全力,只能惋惜地看著五顏六色的水果滿地亂滾,幾人東繞西繞竟然沖進了民居巷子,前面開路的侍衛一路那佩刀把頭頂的障礙物都打落,八阿哥知看見無數描金繡銀瓖花刻朵的織物在眼前漫天飛舞,險些忘記了自己是在逃跑,就要駐足來賞玩一二了。
何曾想,這小巷竟然是條死胡同,幾人只好勒緊了韁繩,打算回馬再奔出去,可是後面的暴民已經尋到了這個巷子口,幾十人把巷口堵得水泄不通。侍衛們忙把八阿哥擋在身後,揆敘拔出了自己的腰刀,直指著緩慢逼近的人群,朗聲說道︰「來者何人?天子腳下哪能容得你們聚眾騷亂,還不退下?不然讓你們血濺此地!」
為首的青衣男子臉上閃過一絲慌亂,可是後面的人群里立刻就有聲音出來︰「干他娘的,老子們反正都是活不下去了,窮得連條破褲子都當了,還跟老子們講什麼屁話?」
「就是,就是,這天下還不是老子們替那皇帝老兒打下來的,現在愛新覺羅家的人在紫禁城里抱著美人過舒服日子,老子們倒在這死不死活不活的生受!不如豁出去,未必江山換不得人來坐啊?」那邊話音剛落,後面就有人隨聲附和。《》
揆敘暗叫不好,看眼前這架勢,今日難得善了,自己幾個人若是賭口氣沖出去倒還有可能,可是身邊帶著的是皇子,非但不是助力,根本就是大個累贅,哪怕是傷著了根頭發絲兒,都是護主不力,這可就難辦了。
明惠把自己的馬頭靠在八阿哥的馬頭旁邊,輕輕道一聲得罪,隔空就把八阿哥抱到自己懷里,一手拉著韁繩,一手摟著八阿哥的腰,明成拉著八阿哥那匹紅馬的韁繩,預備著拿刀捅了它,放馬好把人群沖散,這邊就可以乘機沖出重圍。
八阿哥一時還搞不清情況,只覺得身後明惠的心跳跳動地特別急促,沉重的呼吸就在自己頭頂听得特別清晰。
回首低聲問道︰「到底什麼情況啊?莫非京城中有亂黨?」現在不過是康熙中葉,太子尚未出現頹勢,四海也算宴清,究竟是什麼人如此膽大?
「回主子話,這些是當年平定三藩之亂後的八旗兵丁,不過是胡鬧著混完了家產,無以度日就鎮日胡鬧。見天往步軍統領那兒鬧騰,不過是想銀子罷了,那些昏話,主子何必當真?」
幾人還在猶豫著,不知是哪一個起得頭,那人群就舉著棍棒沖了過來,冷不防的,頂頭的揆敘身上已經挨了好幾悶棍,明成不禁大怒︰「混賬,居然敢對爺們動手,不想活了嗎?」
這話一出,八阿哥就知道要不好,果然人群里的騷動更大了︰「左右是個罪,索性打殺幾個才顯了我們的名!」
「依著佛法餓殺,依著國法打殺,不如大家一起完蛋了賬!」
說著,懷里藏著的刀槍就拿了出來,明成跟揆敘左右抵擋吃力的很,明惠只得單手對敵,頗為狼狽,八阿哥沒有腰刀,只有靴子里有把匕首,模出來,沖著自己拿紅馬的上就是一刀,那馬吃痛不過,長嘶一聲,就往前直奔,揆敘斜眼看見了,雙腿一夾跟了過去,把左右的人群分開,倒也殺出一條路來。
幾人也顧不得那些往身上招呼的兵器,只是一味往前沖,好容易到了官道上,看見了一隊隊的護軍正滿城抓人,揆敘心下這才放下了塊石頭,看來是兄弟們叫來了救兵!
揆敘回頭沖著明惠他們大喊,卻看見小巷里飛出來些磚塊石頭沖著他們來,待要避開已經來不及了,幾塊磚頭直直砸向了自己騎著的馬匹。
揆身下的馬兒已經抬起了前蹄嘶叫,他緊緊拉著韁繩,可是那馬兒吃痛,不住驚跳著,揆一時吃力不住,雙手就松了,這時也沒有法子,只好咬緊牙等著落地。正在緊要關頭,掉下馬的揆卻被一雙手扯住了腰帶,等他雙膝跪地睜開眼,發現是明惠懷里的八阿哥俯□來拉住了自己的腰帶,才免了自己墜地,還不及道謝,八阿哥就搶走了他手里的腰刀。
八阿哥就著馬勢,翻過腰刀,照著追過來的暴民頭頂就是一通亂掄,沉悶的響聲混在混亂中,倒也不顯。
才掄了幾十下,砍倒了四五個人,八阿哥的手已經有些酸痛,那腰刀乃是精鋼所制,刀背沉重,雖然胳膊吃力,可是八阿哥還是劈倒了七八個人。後面護軍已經沖了過來,動作熟練的把人一一撂倒然後捆起來拴在柱子上。
那邊明惠早接過了八阿哥手里的腰刀還給揆敘拿著,本想把八阿哥抱下來的,可是八阿哥一把推開他︰「我自己下去!」說著就自個兒輕輕巧巧跳下去,已經有人過來請安見禮了。八阿哥扶起跪在地上的通政使,居然是個故人!
那跪在地上的通政使不是別人,六年前被人誣告從掌院學士降為通政使的李光地,八阿哥雖然已經手酸腰麻,可是還是迅速動起了腦筋,這李光地雖然人品欠奉,可是也是一名能吏,他後來也是受累于盛名,一世名臣不得善終,倒可惜了那份才華。
八阿哥整整衣襟,正色受了他的大禮,才淡淡說了幾句安撫的話語,然後回頭看看一身狼狽的侍衛們,吩咐道︰「既然李大人您已經抓住了犯人,定然不介意我們跟著瞧瞧情況吧?」
李光地立在側旁,心里直打鼓,自己當年風頭無限之時,妄尊自大,族人也都跟著仗勢欺人,御史一本︰「湖頭李氏家族萬人,有霸王之心!」自己就連降四級,從雲端摔地上,摔得那叫一個結實。
去歲三皇子把陳夢雷收為門人,李光地更是絕望,他自然知道無論才學人品友人都略勝自己,如今自己失寵,陳夢雷正得勢,日後起復就越發難了。
三藩之亂本是自己的大功勞,可是仗打完了,緊接著的又豈止是鳥盡弓藏?那些八旗兵丁貧苦無依,朝廷又沒有銀兩安撫他們,這樣的異動這兩年越發頻繁了,身為通政使,任由京城治安惡化,身為漢臣,坐視旗人羸弱,無論何時,御史再參自己一本,都是大事。今日更糟糕,把皇子堵在了巷子里,該如何交代呢?
作者有話要說︰請表揚如潮水般涌向我吧~~~~~
哦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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