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神立廟不過是手段,哪位皇帝真心信了漫天神佛得了香火便能賜一個風調雨順,那結果一定非常糟糕。
康熙的本意只不過是打算拖延一下時間,等江南的糧食調了過來就去賑災,熬過了春季,夏季有了收成,減了各地的賦稅,百姓們自然便歸家了。
可惜天不從人願,也沒打算從了皇帝的心願,饑民愈來愈多,這些拖兒帶女,餓著肚子千里迢迢的百姓根本不敢去奢望夏季,他們指望著的不過是長長的隊伍能挪動的快一點,粥棚那里有著一頓又一頓的米湯。
每一碗米湯都是一絲希望,撐過一時便是一時,短短十幾天,京城能調動的存糧已經不多了,京畿的防護也添了人手,康熙多次召見了佟國維和他兒子,又派了十阿哥協同巡防,十阿哥得了這樣的重用,居然穩住了不搖晃,扎扎實實行個禮,一句話都沒多說,連眼波都沒抖動一下,這樣的兒子反而更讓康熙滿意。
皇太子耍了套華麗的組合拳,卻沒想到一記重拳打到了自家的痛處,閉著門連悶氣都不知道對誰發,沒人逼著自己啊。
倒想找找八貝勒的麻煩,可那家伙,已經上了折子,把自家莊子上的收成全部捐了出來給粥鋪,九阿哥跳了出來把自己名下糧行的存糧平糶了給百姓,皇太子又開始發愁如何給自己爭臉了。
棋差一著的皇太子再次落後了,看著康熙讓八旗的都統分了旗在各個城門添了人手,佟國維同明珠一起辦理這差事,在城郊蓋了許多的粥鋪,就是不能讓饑民入城。
江南那邊的運糧船在長江上來往如梭,又讓工部撥了銀兩添置了農具交給山東、河間一帶,免費租借給百姓。
知府大人親自帶了人宣傳,只要肯回鄉開荒,保證墾荒歸民,還免了兩年賦稅,忙忙亂亂了一個多月,京城附近的流民才逐漸返鄉。
賦閑已久的明珠終于起復了,辦起差事來格外認真,事事想到別人前頭,為著避嫌,連直郡王那里都走動得少了,連直郡王的嫡長女下小定也不肯出席。
緊跟著皇帝步伐走的可不止明珠一個人,宮里的佟妃娘娘,宮外的佟佳氏,皇帝那顆老心還是被感動了,母族果然靠得住啊!
八貝勒不上朝堂的日子一點不閑著,粥棚那邊轉轉,進宮里去見見幼弟,陪著九阿哥算算賬目,還挑了順手的刀槍給十阿哥送過去,這樣的悠閑自在,被康熙知道了,背著人罵了句︰憊懶!
憊懶的八貝勒拖了阿靈阿夫人給直郡王王妃送了信,知道直郡王家的嫡長女封了縣君,許了人家,特地送了新樣的正紅金絲百蝶貢緞,給佷女兒添妝。
有上好的每次進宮也不忘給惠妃娘娘請安,便是送進宮去的東西,也是嘉妃惠妃一式一份,偶爾惠妃那份還豐厚些。直郡王多年皆是養的女兒,房里的格格王氏好容易懷了個胎,都說肚皮尖尖是個阿哥,惠妃娘娘盼得可心急了,八貝勒也送了補品衣料給惠妃娘娘,好讓她打賞。
惠妃娘娘是婆母,王妃是長嫂,對著八貝勒這份心,女人們哪有不心軟的?于是同樣賦閑在家的直郡王耳根子硬是被嘮叨地發煩!
︰「你們是被他下了蠱嗎?一個二個全部跑來說他是好人!」直郡王不是不生氣的,自己唯二信任的兩個女人,心全偏了,被那小騙子給忽悠了,沒一個向著自己!能不氣嗎?
︰「把他送的東西都退回去!爺買得起,不要他送!」
︰「王爺你怎麼了,這是弟弟一番好心,這樣花樣的貢緞,都是內務府那邊勻出來,都退了回去,去哪尋這麼漂亮的花色啊?」
王妃不是沒見過好東西,可是天底下為娘的,不都想把最好的給自己兒女嗎?
直郡王也疼女兒,可是他更愛自己的面子,八貝勒壞了他的事情,還公然跟自己作對,自己養出來的狗兒反咬了自己一口,這氣,直郡王咽不下去!
胡亂揮著手臂,把八貝勒送來的東西都拂到地上去,恨不得上腳再踩幾下才過癮!可把王妃心疼壞了。
伊爾根覺羅氏有嫡子嫡女撐腰,這事自己也佔著理,東西是八貝勒進給娘娘的,娘娘賞了下來,是長輩的心意,能這麼糟蹋嗎?
想到這,她就一點兒不害怕直郡王的咋呼︰「你嚷嚷什麼啊!老八怎麼了啊?你說說,他對咱們哪點不盡心了?你們外頭事我不懂,可是弟弟做到他那樣的,世間少有!」
直郡王直了眼楮︰「他那都是裝的!你還不明白,他是存心騙人的!」
伊爾根覺羅氏立刻頂了回去︰「他騙你什麼來了?你有什麼值得人騙的?太子不是他哥,他怎麼不去騙啊?」
直郡王幾乎要吐血了︰「小恩小惠就收買你了?眼皮子淺,你是沒看見那天在朝廷上,他那個樣子,哪里把爺當他哥哥?活生一仇人!亂臣賊子都出來了!」
伊爾根覺羅氏愣了愣,語氣軟了些︰「不會吧,許是你听錯了?」
直郡王更氣了︰「滿朝文武都听著呢!爺能听錯?」
夫婦倆這邊還沒吵完,外頭二門上來報,說是八貝勒跟著未來女婿一起來求見,直郡王正火頭上呢,瞪著牛大的的眼楮︰「見什麼見,擋出去,爺不在,只要他來,爺永遠都不在!」
管事的苦著臉,八貝勒笑眯眯地一路沖了進來,自己根本攔不住,那是貝勒爺,是皇上的兒子,自個主子的兄弟,他們吵架,自己當中間,傻的啊?
︰「回爺的話,八貝勒爺已經進來了!」管事的聲音都是顫動的,唯恐惹發了這位爺的脾氣,自己眼前虧吃個大的。
果然直郡王抬腳就打算踹過去,管事的半閉著眼楮,後背卻被人一拉,再睜開眼,八貝勒已經擋到自己面前去了。
︰「大哥,好久不見,還是這樣旺跳啊!」八貝勒笑眯眯的時候看的挺親切的,不過在直郡王眼里,八貝勒現在就是笑出朵花來,他還是個討厭鬼。
王妃也走了出來,八貝勒忙給嫂子見禮,小定的時候八福晉可是來幫了忙的,下聘的全福太太里也有鈕鈷祿氏的夫人,論起來也算親戚。
王妃見著了小叔子,態度還是不錯的,直郡王也不想在毛腳女婿面前為難兄弟,家務事,何必讓外人知道呢?
八貝勒知道直郡王斷不會對自己動手,便一路粘在他背後,直郡王看著這只大蒼蠅圍著自己轉悠,心里膈應極了,把八貝勒扯到書房︰「你打算怎麼忽悠我?」
八貝勒忙斂起了滿臉的笑容︰「大哥如何這樣疑我?弟弟自問從來不曾虧心,大哥這樣弟弟實在傷心。」
直郡王冷冷一笑︰「以前倒是如此,可現在,弟弟人大心大,那麼多哥哥弟弟指望著你,大哥自然是靠後了,我也不指望你幫忙,卻防不住你當面跟我打對台!我也自問沒有對不起你的地方,怎麼如今就這樣了呢?」
八貝勒看看直郡王,臉上的傷心也不知幾分真假,恍然把這張臉同記憶里那張狂亂愁苦的面龐重合起來,心里又堅定了幾分。
站起來,走到窗邊,推開窗戶,八貝勒站到了落日的余暉里︰「大哥是什麼想法,弟弟盡知,只是弟弟從來不曾害過大哥,以前不會現在不會,將來也不會,只是弟弟這成全,只怕大哥你不懂!」
直郡王哼了一聲︰「彎彎繞了半天,有一句實話沒有?懶得跟你兜圈子,我只問你一句,你幫誰!」
八貝勒直直盯著直郡王,眼神都不動一分︰「弟弟自然不會幫他!」
直郡王並不滿意這個答案︰「我問的是你幫誰!」
八貝勒抬起下巴,陽光在他下顎勾出一道金邊,整個人都像在發光︰「我幫誰重要嗎?大哥,你覺得我們誰能決定結果呢?」
直郡王望著那種慘淡的笑容,突然不知道應該說什麼了,可是很快的,那笑容就消失了,如同陽光下的霧氣般,了無痕跡,八貝勒臉上多了些決絕︰「大哥,我是在保全你,你沒發現嗎?」
直郡王毫不動容,臉上還多了幾分不耐煩,八貝勒自知近來遠了直郡王,只怕自己的話他一個字都不信,便走了過去,挨著直郡王坐下,微微靠在他身上,卻發現直郡王輕輕往後退了。
︰「大哥,弟弟自幼得了您的照拂,便是如今大了,各有各的差事,在弟弟心中,您都是那個大哥。」
八貝勒好久不曾打感情牌,難免心里有些忐忑︰「弟弟深知大哥的心事,不過是有志難舒罷了,大哥天縱英才安肯屈居人下?」
直郡王只覺得八貝勒語氣軟和,聲音清潤,說話間,一絲絲氣息在脖子那縈繞,心里的戒備放下了好幾分,再想起以往在這間書房,二人諸般推心置月復,臉上的冷硬淡了好幾層。
八貝勒最是知情識趣的,拉過直郡王的手,做出滿臉的沉痛︰「只是天意弄人,大哥你這邊努力再多,落到有心人眼里都是別有居心,皇阿瑪從來都說太子與他二人同心,你我算什麼?都是小老婆養的,放在尋常人家一般不得承爵襲家的,這都是命,人力如何爭得過天命?」
直郡王猛地推開八貝勒,眼神里多了幾分銳利︰「你就這樣看不起自個,也別拖爺下水!成王敗寇爺也認了,斷不會連累其他,你這樣惺惺作態,真是惡心到下作了!」
八貝勒一點不生氣,咬了咬下唇︰「大哥難道不知道打草驚蛇的道理?如今皇阿瑪正值春秋鼎盛之期,便是太子殿下,也無甚大惡做出來,這天下奉了三十多年的主子,大哥難道指望一點構陷一點牽拖就奪了他的位分?這才是天真得可笑!弟弟一心為你著想,打虎不成反為禍,貿貿然出手,不過是害了自個!」
直郡王哪里被人這樣訓斥過,站起來就要暴跳如雷了,八貝勒哪里會給他開口的機會︰「大哥不必發火,明珠如今一心抱緊皇阿瑪的大腿,除了弟弟,還有誰肯對著您說些大實話,滿朝望過去,多的是站干岸等著看笑話的,反正您是貴冑,不論誰勝了,他們都有主子跟,可大哥若是敗了呢?新君如何能容了你?大哥若是不信,只管這般不管不顧使盡了蠻力氣,只怕將來二哥登基,心里還要謝了您自毀前程的擁護之功呢!」
直郡王性子魯莽,可到底是領過兵辦過差封王的皇子,牛喘般呼哧著,雙手握得死緊,瞪著八貝勒的眼楮如火燒,八貝勒也不示弱,擺出自己最蔑視的眼神瞪回去,直郡王無法,揮手把書桌上的東西都揮到地上, 里啪啦全砸碎了。
外間時候的人急忙進來,直郡王也不回頭,怒吼一聲︰「都給爺滾出去,不許進來!」
八貝勒也站了起來,走過去,蹲下把地上的字紙一張張撿起來,整理好了放在書桌上,拿鎮紙壓著,背對著直郡王開口了,聲音里滿是疲憊︰「大哥,弟弟一條薄命,可護不住你多久,萬望哥哥您能想明白!」
轉過身,八貝勒行了個禮,就打算告辭,直郡王卻把他的手臂拉著︰「跑什麼?難得來一趟,未必還讓你餓著肚子回去?」
又揚聲大喊︰「去跟王妃說,爺的意思,做幾個好菜,爺要招呼弟弟。」
當夜,被灌醉的八貝勒是被人抬回去的,如爛泥一般,八福晉都嫌棄他一身酒氣,所幸八貝勒性子溫文,便是醉了都不麻煩人,只是半抬著眼簾,對誰都笑得甜。
後來直郡王王府派了積年的嬤嬤遞了話過來,說是縣君出閣行大禮的時候,還得麻煩八嬸過來幫忙插戴,八福晉也是聰明人,又拿匣子裝了滿滿的新樣釵環過去添妝。兩邊王府的走動終于回到了先前的模樣。
一時間,朝臣的眼楮都掉了,這八貝勒,手段的的是了得啊,金殿上誰都敢駁,出了門,還個個都跟他好,別人就罷了,皇太子同直郡王是死敵啊,兩人都不是好惹的,隨便哪一個跺跺腳京城要抖三抖的,他還能站中間,兩頭不得罪,偶爾使性子得罪了,兩邊還不計較,都同他好,這本事,牛啊!
八貝勒這邊門庭若市,宮里從皇阿瑪到皇太子均有恩待,京城里諸兄弟也來往頻繁,可八貝勒更謹慎了。
但天下之事,豈是謹慎就能避得過的?御史成堆的折子,成堆的證據,堵在康熙面前,告的是八貝勒府的侍讀學士何焯貪污,大理寺直接鐵鏈鎖走了還捏著筆的何學士,八貝勒的臉氣歪了又能怎麼辦?
作者有話要說︰說了這幾日要日更的,
對手指,守信用的話,留言會不會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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