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照的海 上海

作者 ︰ 汀梨

在上海,下午六點到七點的公交車是最擁擠的,已近十月,又受台風的影響,天氣陰涼,因為車上人太多,已經錯過了兩輛回家的公交車,我穿著短t恤,在寒風中雙手抱肩,手上的皮膚已經起了一層的疙瘩,風一直往我的袖管灌,我往車來的方向張望,迎面來的全是帶數字的公交車,我看了看表,忍不住焦急起來。

小妹大概八點到家,我必須在八點做好飯等她回來。

為了御風,我不斷跺著腳。

車終于來了,車上密不透風,可我不能再等了。

被人流沖撞著上了車,才發現我犯了一個錯誤,我太把生命安全置之度外了。前後左右的人不斷在我的背上、腿上、腳上活動,我被人群包圍,孤立無援,不間斷的撞擊讓我全身疼痛,司機在叫︰上車投幣!上車投幣!我就站在投幣箱周圍,前面毫無空間,後面無數雙手在我的頸邊伸到我邊上的投幣箱,硬幣一陣稀里嘩啦,人群還在把我往里擠,周圍已經沒有空氣了。

沒有其他辦法,再不往里,我就要被擠成紙張了,于是我也開始扮演令人討厭的擁擠角色。經過一番廝殺,我在車廂中部終于有了一寸立錐之地,可我的頭發也不成樣子了。

我緊挨著座位,雙人座位上坐著一對情侶,女孩已經睡著,頭靠在里面男孩的身上,烏油油的長頭發披散在肩上。人群在我後面還在擁擠,我緊扶著女孩讓出的座位上方靠背的一點地方,以防自己摔倒。

對著黑暗的窗外,我心里只有一個想法,回家。

車在夜色中開開停停,我緊緊抓住椅子。

為了打發無聊的時間,我把目光轉向離我一寸之遙的情侶,女孩顯然已經進入夢鄉,散下來的頭發遮住了她的臉龐,身上穿著一件墨鸀色的長夾克,無名指上戴著一枚戒指,看身形小巧漂亮。她的男朋友不時轉過頭看看她是否睡得安穩。我不由把目光轉向她男友,他身穿一條淺藍色牛仔褲,腳上穿著白藍相間的運動鞋,一件淺紫色的機織格子薄毛線衫,外面套一件灰色短夾克,頭發很短很黑,一根根往前或者往周圍翹著,在看到他衣服的時候,我心里「咯 」一下,是他!是他!我被眼前自己的判斷嚇住了。

可是我馬上打消了自己的念頭︰絕對不可能!不可能!

他的臉終于轉過來,我認真地打量著他的臉龐,他的臉不是很清秀,唇邊有些許胡子,我又盯著他身邊的女孩,不是他,他的女友非常高挑,不是他,他怎麼會有胡子呢?

之後,我又認真確認了,確實不是他,我的心才稍微安放下來,可還是久久不得平靜。本能地我想離他們遠一點,以避免我隨時陷入回憶中,可我卻一點也動不了。

我忍不住看住眼前這個陌生人,我知道身穿休閑夾克、牛仔褲,腳穿運動鞋的年輕男人隨處可見,以前也遇到過幾回今天的狀況,可沒有哪次像今天這樣讓我的心再次受到重擊。也許是面前這個人,衣服、頭發和他的太像了,讓我一瞬間竟產生了錯覺。

我的目光忍不住再次打量他的衣服,淺紫色的機織格子薄毛線衫,往事像電影一樣在我腦子閃過,我定在格子的紋路中,思緒無法自拔,那種生死依戀的感覺又來了,真想一瞬間就依在這人的懷里,再次享受一次那渀佛幾千年前的感覺。

這趟公交車可能是全市最落後的一趟,沒有電子聲報站,因為人太多,人聲嘈雜,收票的阿姨就用鑰匙在車牆壁上敲擊,「西灣,西灣,西灣有哇?」听到報站,那男孩條件反射地彈起來,把我嚇了一跳,他推醒了女孩︰西灣到了!我馬上退開,讓他們在擁擠的人群中闖出一條道來,我站得離他們最近,近水樓台先得月,我坐在了男孩那個靠窗的位置。

窗外的這對情侶還在我的視線里,我不由地又看著他們,男孩沒有了人群的束縛,嘴上迅速叼上了一支煙,女孩在風中有點發抖,手緊緊挽住男孩。看到這畫面,我的思緒再也沒辦法控制。直到他們消失在我的視線里,我才依依不舍地轉過頭來。

日照的海邊,一個男孩,右腳踩礁石,嘴上叼著一支煙,眼望遠方,頭微微揚起,身上穿一條淡藍色牛仔褲,腳上一雙運動鞋,上身橙紫相間的機織格子薄毛線衫,外套一件短夾克。

這畫面就像一張經典照片,任時光流逝,永遠定格在我的記憶里,無法遺忘。

藍,我的藍。

我想,任何一個女人,都對她曾經付出所有感情、永遠失去的男人終生難忘。因為,愛得刻骨、恨得入骨。

冰箱里還有很多菜,已經七點四十了,我迅速把米洗好,放在電飯煲里。可切菜的手卻開始機械,切了好久都沒切好,我著急起來,舀蓋子的手抖了好幾下。

我想我這是怎麼了,小妹馬上就要回來了。

我強迫自己把魂從遠方找回來,要是讓小妹看到我這失魂落魄的樣子就不好了。小妹是一個朋友的妹妹,暫時寄住在我這里,性格單純。

八點左右,她回來了,看樣子挺累,剛進門就說︰海媛姐,我有點餓了。

我笑了,好,馬上吃飯了。

我把酸溜土豆絲、小白菜端上來,小妹剛嘗了一口,就大叫︰好酸啊!然後她笑歪著頭問我︰姐,你是不是把土豆放醋缸里泡過啊?

我也夾來嘗了嘗,果然浸牙地酸,我笑笑,酸溜土豆絲嘛,肯定酸了,我下次不放那麼多醋了。

小妹剛來上海,還沒找到合適的工作,飯桌上,她不斷把今天找工作的奇遇講給我听,講到興致處,大笑起來。但我卻不知道她具體說了什麼,小妹見我興致不高,也就停了話頭,席間無話。

飯後,我正要洗碗,小妹早把碗舀到廚房洗涮起來,我也隨了她。

為了省錢,我租的是一個單間,十平米,只夠放一張床,一台電腦,還有衣櫃,我的書全部堆放在地上,佔了很大空間,用塑料紙蒙著,以免落灰塵。

對于我這種不能沒有電腦、不能沒有書的人來說,這種生活基本滿足,就是最近經濟拮據,自從前個月辭了銷售的工作,一直賦閑在家,天天出去面試已經花了我積蓄的大部分,我也不知道何時能夠解決這經濟的危機,只知道天天口袋都沒錢,可卻不知道這兩個月怎麼過來的。

這個事其實想來想去也想不出解決方法,所以我干脆不去想了。

打開電腦,電腦的桌面是一幅風景照片,此時,這照片也成了一個線索,引我的思緒不知不覺回到幾年的一次旅行。

2

我知道,在演說的開頭,人們都希望知道我的名字。

你是誰?你要講什麼?你講的和別人有什麼不同?我為什麼要听你講?

這是觀眾听一個演說的開頭潛意識問的問題。

腦子里曾經無數次重復過我演說的某個鏡頭,頭高高昂起,嗓子干澀,額頭上面是光,這光的海洋。下面是無數盯著你的眼楮,他們不是慕名而來,大部分是因為無奈,老師的、學生的無奈,因為這無奈不得不來。

要把這一部分人說服,讓他們听你講話是一件艱難的事。在台上,我從來不是自信無比的人,很多時候是一種強迫,為了生存,為了鍛煉面對更多的人,學會與大部分人交流的方式。

但更多的時候,我只喜歡聊天,因為這隨心所欲。

無數次的暢談,在母親的懷里,在喬巧的懷里,在藍的懷里,在哥的懷里……

尹海媛。

南城大學三年級的學生。

這些都是我堅硬的外殼。

我父母雙全,還有一個弟弟。可是我從來不貪戀家庭的溫暖,因為母親和父親曾教會了自己在感情上不要輕易顯出軟弱,這樣就會被人利用,成為他人手上的工具,而你最終還是要自己獨自生存于世。

因為這教導,我變得堅強,雖然不是真正的堅強,因為我需要感情,這是我所清楚的,但是至少我知道不要軟弱就可以慢慢變得堅強。也讓我明白,真正的堅強不是**可以承受痛苦的程度,而是感情可以承受的重量,如果我能在感情上不被打倒,那我就是真正的強者。

母親亦教會我感恩。當我讀《聖經》時讀到「當有人打你的左臉,將你的右臉也伸過去給他打」時才懂得母親的悲慈。

所以我感謝母親的恩慈,是她給我生命,又教會我如何面對人世,面對自己的內心。

因著這恩慈,我要用一生去愛她。

有時自問,我這一生,是否可能成為母親,如她般恩慈,如她般柔和堅強。她,是我年少時的女性偶像。越長大的我,開始崇拜周恩來,堅強掌握自己的命運,我崇拜力量,崇拜那可以真正掌握自己命運的人。而我的母親,並沒有做到這一點,她放棄了她自己,那個堅強、凜冽的自己,雖然這是為了我,為了父親,為了家庭。

我知道我永遠不能成為母親,我已經月兌離母體**出來,必然是一個新的人,和我一樣的人這世界上從來就不會有,以後也不會有。我希望掌握自己的命運,擁有自由。

但是我需要愛。

當發現自己內心對愛的強大需求時我覺得害怕,想找一個愛的人,這個人不同與母親,不同與父親,而是能和我相知,能進入我心靈和身體的人。

他必是那種寬大堅強潔淨溫暖的男子,內心也和我一樣對愛有著強大的需求,而這愛,我給得起,而且,我願意用一生去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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