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色調 第一篇 紅塵;夢

作者 ︰ 雨落輕含

紅塵•夢

巍峨的雪山,入眼盡是一片潔白,沒有某處不解風情的石頭露出黝黑的稜角,沒有某處

怨聲淒淒的樹枝伸出頹喪的殘枝敗葉,更沒有任何一個人大煞風景的凌亂腳印。

我站在山腳,不去環視左右,不去回頭遠眺,呆呆地望著不見盡頭的雪山,我知道,邁出去,就將成為這里第一個留下痕跡的人。可是我在猶豫,不確定這一步會代表著什麼,是義無反顧地走向山頂?還是走到山腰徘徊不決?亦或是,僅僅為了試探這里積雪的厚度,去了便又折回,原地不動。

悠揚的笛聲突兀地傳來,由遠及近,听不出是什麼曲調,僅能分辨出其中的憂傷。一個白須老者緩緩出現在面前,慈祥、溫和,我看不透他的眼神,似在好奇又似在無視,「無波」是我唯一能想出的形容詞。

「您好,請問這里是什麼地方?」我說。

沒有回答,奇怪地盯著偏頭看向雪山的老者,仿佛這片大地仍舊只有我一個人。

「老先生?您在看什麼?」繼續試探地詢問著,很想知道身旁站著的是真實還是虛幻。

「小姑娘,你覺得這里是什麼地方呢?」老者終于出聲道。沒有滄桑的感覺,也沒有成熟的腔調,平淡的有些嚇人。

「我也不知道,當我睜開眼的時候就已經站在這里了。」我如實回答,卻並不確定老者能否明白其中的意思,就連我自己也有些混沌,如何出現在這里,找不到答案,只記得由濃墨般粘稠的黑變成一片片的銀白僅在眨眼之間。

「我問的是你覺得這是哪里,而不是你知道這是哪里。」老者依舊平淡的說到。

「這里不就是一座雪山麼?」有些不耐地回答,我討厭這個老者的語氣,更討厭他這些稀奇古怪的問題,覺得和知道有什麼區別嗎?

「既然你知道並固執地認為這是雪山,又何必問我呢?」

「老先生,您到底想說些什麼?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你隨我來。」

猶豫了一下,跟在老者身後慢慢向山上走去,雖是山路卻如同行走在平地上。

老者在前行了一小段距離後,頭也不回地問︰「你現在有什麼感覺呢?」

「現在只覺得這座雪山好奇妙,不像在往高出延伸,而是向遠處。」

「雪山嗎?那繼續走吧。」

不明所以地繼續前行,我並沒有感到一絲的風,可老者的頭發卻在飛舞著。

又是很短的一段路程,老者又一次問到︰「你現在又有什麼感覺呢?」

「和剛才沒什麼區別,僅僅是有一絲奇怪而已。」

「你不妨回頭看看咱們走過的這段路程。」

莫名其妙地回過頭,山腳仍清晰地呈現在不遠處,只是在山腳的另一邊,是無盡的黑色空間,很有些後怕,倘若方才沒有向前而是向後,現在的我恐怕又會出現在一個奇怪的地方。

「老先生,那片黑暗里是什麼地方?」

「你無需關心,我讓你仔細看的是來時的路。」

再次俯首,才發現另一個讓我心驚的畫面,走過的路上只有兩行腳印,一直延伸到老者身下,而我的腳下卻一無所有,難道在這個地方真正虛幻的人是我?

「老先生,為……為什麼沒有我的腳印?」

「你是不是在想自己只是一個投影?」

「難道不是嗎?」

「不用害怕,你是真實的,現在你不用考慮沒有腳印是為什麼,只用告訴我這里還只是一座雪山嗎?」

迷惘,對老者和自己的存在感到迷惘,對老者的問題感到迷惘,如果這里真的是一座單純的雪山,那是它否定了我,還是我太過肯定了它?

「我……不知道,這里應該是一座很神奇的雪山吧……」這是我唯一能做出的回答,我還不想這麼快就否定掉腦海中先入為主的判斷。

「是麼,那咱們繼續走吧。」

一段又一段,不變的問題,空氣並未讓我覺得冰冷,可老者的問話卻越來越讓我害怕,不知道他想要什麼回答,更不知道我應該去明白些什麼,自以為可以成為這片純潔畫面中第一個留下痕跡的人,結果卻發現我根本沒有被賦予這樣的資格。漸漸的,我不再試圖回答,老者也不再問了,安靜地走著,就連本應該存在的踏雪聲都沒有,自打出現在這個空間,我還是第一次發覺到一絲的恐懼。

不多時,我們便來到半山腰一塊凸起的平台上,老者沒有再繼續前行,而是盤膝坐在地上,意味深長地看著我,似在傳遞著一些失望,讓我很不舒服。

「老先生,您有什麼要說的嗎?」對視了一會兒,我終于忍不住心中的憋悶,問到。

「暫時沒有,你先好好看一看山下的景色吧。」

依言望去,山下不知何時起了濃濃的霧,完全看不清山腳以及來時的路,只有那無垠的黑色空間沒有在霧氣中變得模糊,依舊猙獰地圍在四周,腳下的雪山就好像唯一存在的聖潔之地,十分孤獨、脆弱。

「老先生,什麼時候起了這麼大的霧?還有那大片的黑暗到底是什麼?」

「看來,你還是什麼都沒有感覺到啊!」老者微搖著頭,低沉的說。

這是和老者相遇後,我第一次听到他語氣的變化,卻給我一種將要被驅逐的幻覺,我到底被期待著什麼?又為什麼被挑選出來踏在這座雪山之上?

「老先生,或許是我愚笨吧,真的不明白你想讓我回答些什麼,如果可以,能請您告訴我嗎?」

「罷了,罷了,反正你才是這里的主人,我沒有理由拒絕你。」

「我是這里的主人?怎麼可能?」

「這個空間是你的內心世界,我只不過是依托這座雪山而衍生出來的而已。」

「那我為什麼出現在雪山下面而不是四周的黑暗?」

「原本這四周是一片草原,十分美麗,而這座雪山不過是其中的一個風景而已,不知從何時開始,黑暗開始吞噬這里,唯有這座山還尚存。你之所以出現在山下,是因為你潛意識里選擇了這個角落,至于周圍的黑暗則是你逃避的東西。」

「我為什麼要相信你說的?」

「呵呵,只要你爬到山頂就可以見到原本的你了,自從這里成形以後,你的另一半就一直待在山尖之上,也因此才在荒蕪恐怖的世界中保護了這僅剩的一道風景。」

「那我現在就上去,希望你說的是真的。」

「不要費力了,現在的你是上不去的。」

「為什麼?這不是我的內心世界嗎?」

「因為你在這座雪山上留不下任何痕跡,說明你沒有完全相信、接受這里,你在猶豫,在彷徨,這樣的你是無法穿透盤繞在山尖附近的濃霧的。」

「我要怎麼做?」

「這不應該問我,你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許多,現在無非就只有兩個選擇,其一是坐在山腰上直到你接受這座山,並把整個空間都變成銀白色;其二是從這里跳下去,在黑暗中找到殘留的草種,將空間變回以前的模樣。」

「跳下去?你在開玩笑吧,下面會是怎樣的風景我都不知道,還要找什麼草種,這簡直就是無稽之談,更何況我的世界我干嗎還要听你的?」

「不是你听我的,是听你自己的,我不過就是你一直回避的現實所投影出來的人而已,所以我最多只能停留在山腰上。你忘了十分重要的東西,對過去的記憶,對未來的期盼,只是停留在半黑半白的角落中,等待著永不存在的救贖。說實話,我不喜歡現在這個世界,原本的我是一個風華正茂的青年,現在卻變成了苟延殘喘的垂暮老者,可笑啊,可笑啊!」

「也就是說你在利用我找回曾經的自己?」

「哈哈哈哈!你並沒有利用價值,而且我也不需要從你那得到什麼,無非就是從垂暮到入棺這麼一個變化而已,有什麼所謂?你應該還不知道,這座山也不再是牢不可破的存在,等到濃霧遮掩了整個山體,這里就將變成永恆的黑暗,是你在利用你自己,除非你想待在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空間里!」

我不確定自己是否相信了老者的話,卻可以確定我並不喜歡老者所說的結果,我是膽怯的,沒有勇氣去面對一望無際的黑暗,睜眼、閉眼都一樣的世界,我能失去什麼?又會擁有什麼?

「現在的我應該能稱你一聲孩子」,老者沒有等我回答,有些淒怨地說著,「你害怕黑暗,我可以理解,但在這個世界完全淪陷之前,你在這黑暗中並不會什麼都看不見,你還有許多希望和幻想在其中游蕩,你要做的就是抓住它們。倘若你還是不敢,那就完全舍棄它們,將這里變成白色的,那樣你依舊不會被吞噬。何去何從,你選擇吧。」

「我能問最後一個問題嗎?」

「可以。」

「你剛才一直在問我,這里是一座雪山嗎?如果不是,這里應該是什麼?」

「在以前這座山叫‘純潔’,四周的草原叫‘紅塵’,你每天都會從山上下去,深夜才會回來。」

「也就是說,我內心深處堅守著這片純潔,又會時不時游蕩在塵世之中?」

「是的,以前的你是真正的女王,現在的你卻是一個在門口不敢入內的外來人。」

「明白了,要不就把自己完全刻畫成純潔的仙女,要不就把自己變回以前主掌世界的女王,呵呵,跳下去重新接受花花綠綠的世界,待下去開始塑造一塵不染的世界,真是很簡單的選擇呢,連又會面對些什麼都不知道的選擇。」

「就算如此,你不是也已經有了決定嗎?」

「是啊,並不是因為相信了你說的話,而是我想看看從前的這里是個什麼樣子,還有就是,我不喜歡用待在一個地方來概括我的命運。」

「呵呵,在你跳下去之前,我再送你樣東西吧。」

「什麼東西?如果是降落傘的話就免了吧。」

「是你以前寫的一首詩︰萬物歸藏本有情,縱是萬花也難離。一裘白衣雪峰來,不染紅塵念紅塵。」

「這首詩我記得,可對我有什麼用呢?」

沒有得到回答,只有快速飛逝的風景,老者伸出雙手的樣子漸漸被濃霧遮掩。什麼時候我才能再回到這里,到那時又會是怎樣的一個景色,我真的不敢確定,就像我無法猜測出這樣的下墜會持續到什麼時候。

沒有怨恨,沒有後悔,那老者不過是在我剛剛下定的決心上刻了一行「立即執行」而已。悲傷也好,快樂也罷,無論是現在擁有的還是曾經失去的,都是屬于我的,應該找回。

許久。

黑暗終于將我吞沒,在耳邊呼嘯的風也重回靜謐……

緩緩睜開眼,凝望著白色的天花板,清晨的陽光透過簾縫照射在臉頰。

原來,只是一個夢,卻真實的讓我不敢將它忘卻。

伸手拿過床頭擺放的一個相框,無奈地笑了,這里就是我存放黑暗的地方,盡管照片中的兩個人都幸福地笑著,卻遙遠的讓我無法觸及。

林徽因曾寫過︰停留是剎那,轉身是天涯。

我非常明白這個道理,卻還是選擇坐在天涯邊靜靜等候,等候隨風可以吹來我幻想中的美好,等候我可以笑著離開的那天。

可最後,等來的,還只是兩行流下過無數次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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