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色調 第七篇 葬墮落(1)

作者 ︰ 雨落輕含

「天,昏暗,烏雲翻滾,好似一張因痛苦而極度扭曲的臉,眼楮被酷刑摧殘的暗淡無神,雨點瘋了般撞擊著窗戶,就像是對悲痛的宣泄,無盡的憤怒淤積在雨水中,帶著狂暴奔向無辜的大地。風吹亂了樹枝,卻除不開厚重的烏雲,敗落的樹葉在空中無能為力地飄飛著,隨時都會被一滴雨珠所帶來的致命一擊打的面目全非。

這一刻,心慌了一下,似乎這粗暴發生在我身上,這野性的東西仿佛是從我的牢籠中掙月兌而出,所有責任都得我一個人擔著。我無法安撫現在暴躁的雨,更無法將它趕回雲層深處,我有的,僅僅是端坐在悶熱的環境中,等待天的懲罰。死亡也好,凌遲也罷,為了贖罪,我喪失了選擇的權利,無法反抗,無法回避……」

這是他向我講述的過程中,拿出來讓我欣賞的,當時我還不知道初中畢業後在他身上發生的事情,只覺得這兩段話太過凌亂,找不出他想要表達的東西。隨著他的故事往後延伸,我才終于明白在他上高中前的那個暑假,是那麼不堪、那麼瘋狂、那麼無法想象……

中考完以後男孩立刻給他的好朋友打了一個電話,為的是能在高中和她待在同一個學校,他們商量了很久,最後決定報市里的一所重點高中,對于他來說這是兩年半以來最讓人開心的事情。

可惜事與願違,在報志願的時候,他父親嚴令要求報另一所重點學校。爭執了許久他還是退讓了,決定遵從父親的安排。當他告訴她這件事的時候。她在電話那頭哭了起來,不知道該如何出聲安慰的他只能不停說著對不起。然後又一次默默接受可笑的陰差陽錯。

在此之後,男孩把自己一個人關在臥室里好幾天,不停在紙上寫著同一句話︰為什麼我總是得不到上天的眷顧?人們往往都無法忘記在自己最困難的時候出現的某個人,他也不例外,雖然不知道以後還會發生些什麼,遇見什麼人,但她永遠是他最不能舍棄的。

剛進七月,他父親很突然的開車出現在他面前,並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有些粗暴地將他拉到了市里,面對著比一直生活的廠區繁華了無數倍的陌生環境,他多少有些膽怯,好幾次想開口詢問為什麼要把自己帶到這里,都在話到嘴邊時硬生生咽了回去,腦子里固執地認為著父親是為了讓自己提早適應未來三年將要生活的地方。

沒過多久,他卻再一次認識到自己的想法是多麼單純。

父親並沒有帶著他在市里四處轉轉,而是將他關在家里,要求他在最短的時間里學會抽煙。嗆人的煙草味幾次讓他差點昏過去,口鼻中的干澀加上被燻干的眼眸,仿佛在遭受著酷刑一般。他想逃,卻在父親冰冷的面容下提不起一絲勇氣;他想問。卻知道根本得不到什麼有用的答案。忍受、順從。在每天將近半盒煙的摧殘下,他漸漸適應了不願適應的東西,已經蠟黃的臉頰上也不再是之前的痛苦。而是令人有些害怕的平淡。

生活並沒有在他學會抽煙後好轉起來,父親也沒有給他時間用于調整有些麻木的大腦。強硬地將他帶到了酒席上。這一次他沒有再往好的方面想,那樣只會在最後讓自己擁抱更沉重的失望。

漸漸的他終于明白了自己所扮演的角色。

因為父親正在創業。所以需要不斷應酬,而他則是一個被利用的道具。抽煙是為了在對方遞過來煙的時候不至于顯得沒禮貌;參加酒席則是為了給不能踫酒的父親擋下一杯接一杯的白酒。

那天,是他第一次因為酒精而不醒人事,胃里翻滾的惡心感,以及合眼前父親那失望的表情都將他往地獄更深處推去。在夢里,他拉著父親的手哀求著,哭訴著,就和小時候的場景一樣,只不過以前是為了讓父親留下,現在是為了讓父親放自己離開,結果卻是一樣,父親冷漠地甩開他的手,不容反抗地將他丟在一個滿是煙酒味道的空間中,丟下一句「這就是你的生活」便扭頭離去。

難受的日子並沒有就此打住,在他第一次宿醉後,很快就被拖到了一個新的酒席上,又一次開始了對未完全發育好的身體無情的摧殘。

一天又一天,從醉倒結束頭痛的生活,又以更加頭痛迎來看似嶄新的生活,無數次的嘔吐讓他的食道都隱隱作痛,可他沒有抗議過,沒有退縮過,無論父親提出多麼過分的要求,他都努力去完成,不僅僅是因為對父親的尊敬,還因為他有點想就此結束自己的生命,拿不出自行了斷的勇氣,就只好通過糜爛的生活腐化自己的信念。

終于他在一次應酬後,吐的不再是令人作嘔的飯渣,而是令人瘋狂的猩紅,他笑了,猙獰的笑了,他知道自己終于得到了想要的結果,只要繼續走下去,就能徹底擺月兌掉這種無力反抗的悲催生活;只要繼續走下去,就能在另一個世界重新回到女乃女乃的懷抱中。

他還是沒能如願,父親不知是出于對他殘存的關愛,還是早就預料到了他消極的想法,停下了自私、殘忍的行為,將他送回了原來那個渺小的環境中,臨走前還留下一句意味深長的話「趕緊養好身體」。他很清楚這不是關心,而是為了讓他更好地面對今後每一場酒席,噩夢終究還是沒有停止。

靜靜地躺在床上,雖然離開了荒唐的生活,可煙酒味卻早已凝成了一根粗壯的神經,無論何時何地,都仿佛置身于那污穢的環境中,久久無法掙月兌。

掙扎著走到書房,看開幾十天未曾動過的日記本,有些發抖地寫到︰

「晴

再有十幾天就要開始高中生活了。可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那個體力迎接疲憊的軍訓,能不能調整好狀態面對完全陌生的學校、同學。就在剛才。我還在馬桶邊狠狠吐了一場,雖然不再是大團大團的猩紅。卻仍舊布滿了恐怖的血絲,我想身體里應該有不少地方都已經壞掉了,等到它們發展了致命的存在,我就能解月兌了吧。

我並不怪父親,他離開現在這個家以後應該擔負了不少壓力,為了事業不得不選擇奢侈、頹廢的生活,能幫上他的忙我應該感到高興。從很早以前開始,我就不再為了自己而活,我的生命是他們給的。就算最後還給他們也是理所應當,沒有什麼好掙扎、好猶豫的。只是不知道,我消失的那天,她會不會來到我的墳前流下幾滴絕對真實的眼淚?

想歸想,恐怕在短時間內還是擺月兌不掉束縛住我的灰暗,現在養好了身體,過不了多久還是會復發的,不停循環後,我才能找到一個逃離的缺口。

既然如此。我干嗎還要勉強自己做個乖孩子?反正也得不到應有的回報,還不如讓自己活的輕松一點。對!輕松!我只是不適應那種生活才會覺得痛苦、疲憊,只要融進去,我也能悠然自得地迎接自生自滅吧。安樂死,真的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可是我要怎麼做呢?是完全融入那種生活中?還是留下一半在清新的環境中?

無論如何有一點是明確的,要想墮落。煙和酒是必不可少的!」

八月二十一號,他的高中生活正式開始。深綠色的迷彩服,低壓的帽檐。在烈日炎炎的日子里,沒有人注意到他眼神中的張狂,什麼溫柔、什麼可愛,都在他決定墮落後悄悄躲藏在了身體的某一處,留下的只有紈褲不羈的臉龐,以及略帶邪氣的目光。他也曾被鏡子中的自己嚇到過,甚至懷疑過這是墮落還是化身成了惡魔,不過很快他就滿意地笑了,至少不再像以前那樣,顯得十分軟弱、渺小。

軍訓結束後,他沒有退卻老師的要求,擔任了班長的職務,這或許是唯一一次他對權利有所渴望,能把班里幾十號人掌控在自己手里,讓他得到了很大的滿足,就算管理方法有些不妥,就算引來了不少謾罵,他都強硬地將其壓了下去,在班主任不在的情況下,他就是這里的王者。

他的這種偏激行為並不是一無所獲,對于那些只知道玩樂的小混混來說,他就和一個保護傘一樣,可以替他們遮掩許多錯誤。或許是陶醉在被人需要的感覺中,他逐漸和不良少年走到了一起,放學蹲在馬路邊抽煙喝酒,沖著路過的女生打口哨,經常性地逃課、請假,長時間泡在網吧里玩著各類網游,在學校里他則把時間浪費在睡覺和追求女生上,雖然獲得了「情聖」的稱號,但學習成績卻一落千丈,僅憑著天生聰明的腦瓜維持著中游的水平。班主任為此找他談過許多次,但在他眼里,只要能讓陪父親應酬變成是生活中極其普通的事情,他就會沿著這條路一直一直走下去,無論結果是多麼慘烈,至少過程中可以免去許多痛苦,如此就好。

自暴自棄的生活持續了差不多一年的時間,他舍棄了原來自己的全部,僅留下寫文章這一寄托,為的也只是想讓自己的身心不會太過慘不忍睹。

直到高一接近尾聲的時候,因為一件與他關系不是太大的事情,他才重新審視了自己。

六月初的一天,因為高考生要來這里看考場,全校統一放半下午假,他和一個經常同路回家的女生相伴離開了學校。在途中他遇見了一個外校認識的朋友,就在他剛停下自行車準備聊一會兒的瞬間,那個女生被一輛出租車帶倒並壓了過去。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甚至就連救護車敢來的時候他還呆在原地,腦海中只有一個想法︰如果我沒有停下,那麼被撞倒的肯定是我。

有些顫抖的回到家,第一次沒有在意父親以及後媽的存在,將自己關在了房間中,木然地取出本子寫到︰

「死亡,到底是一件困難的事情。還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以前我總想著就這樣頹廢地結束自己的生命,甚至在酒後吐血時產生過擁抱死亡的想法。可現在,我卻如此恐慌。如此不知所措。

她會怎麼樣我不知道,作為當事人親身經歷那種疼痛時的感受是什麼我也不知道。只是在死神降臨到附近的時候真切地感受到一股惡寒,隨之而來的腥臭的風比起煙酒的氣味更加讓人無法忍受。原來,我真的是如此幼稚,渴望著結束卻又慶幸著自己的命運,對不起我自己,更對不起現在正躺在手術室中的她,像我這種輕視生命的人,才應該遭到懲罰不是嗎?

長久以來我強迫自己去改變。可到了現在,才發覺根本沒有任何意義。原以為可以享受腐朽的生活,卻僅僅是被卡在了中間,無法觸踫左右。墮落,墮落,恐怕就只有我一個人如此認為,別人眼中,我就和一個小丑一樣,不斷用自以為是的滿足感描繪著脆弱的生命。

我是否還有重新來過的機會?或者可以說成重新來過的資格。真的怕了。害怕與死神握手,害怕與疼痛相擁,我寧可與父親互相爭執,寧可面對他的打罵。也不要如此貼近死亡,如此在膽顫中徘徊,至少現在。請讓我再做回以前的那個自己吧!」

輕呼了一口氣,寫了幾章我終于意識到。寫他的故事之所以會常常覺得憋悶,是因為我找不到酣暢淋灕的感覺。總想在某一處為他好好傾吐一下苦水。人們常用跌宕起伏來形容自己的生活,最後卻發現僅僅是被生活給欺騙了,而他,在被欺騙的同時又試圖反過來欺騙生活,這到底需要多大的勇氣和決心?真實,原來也是這般困難。

又一次拿起電話,這好像已經成了我中途休息的方式,無論是他的朋友還是崔老師,都直接或間接地夸贊了我的執著,可他們哪里知道,在追尋他完整過去的同時,我也在找尋可以陪我一同走過悲傷的人。

「喂,你好。」

「你是哪位?」

「我是誰現在並不重要,如果你願意出來聊聊,我便告訴你。」

「你這個人好奇怪,我都不知道你是誰,干嘛要和你聊啊,沒什麼事我就掛了。」

「等一下!我給你念一首詩,听完你再決定要不要聊一下可以嗎?」

「好吧,不過麻煩你快一點。」

「孤獨著孤獨人的孤獨,幻想著幻想者的幻想

不想讓歲月模糊你的容顏

那張每次在夢中觸踫的,稜角分明的臉

不想讓時間在我們的愛之間刻下流變

那時晦色黃昏中如火嫣紅的情感

你是我心中最脆弱的那根弦

隨你在一線之間,喜怒哀怨

你是我上輩子最放不下的人

尋你在斑斕人海之間,幽夢回首

伴君一生!」

電話那頭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也許實在回憶這首詩誕生的那段時光,也許是在回憶躲藏在詩後面的那段青蔥往事,還也許是在回憶被舍棄許久的他的容顏。

「你……到底是誰?為什麼會知道我寫給他的這首詩?」

「我說過的,我是誰現在並不重要。」

「別開玩笑了!無論我和他結果如何,至少曾經我們真正相愛過,現在你一個陌生人拿著標志我們愛情的東西,還不好好解釋為什麼,我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不要激動,不要激動,我很理解你這種愛情就算結束了也不允許別人玷污的心理,現在有興趣出來好好聊一下了嗎?」

「和興趣無關,趕快約定時間和地點,我倒要認識一下你是個多麼無恥的人!」

定好見面時間後,她便匆匆掛斷了電話,這不是我頭一回被人如此諷刺卻沒有一點兒憤怒的情緒。我不覺得是因為我已經舍棄了以前的脾氣,或許是在他的燻陶下我也變得無感了;還或許是因為牽連到和他相關的人,我就沒有了話語的主動權。

她,是高中時候他愛過的一個人,也是他從墮落中艱難向外爬行時遇見的第一個帶來溫暖的人,在高中的時候他談過許多次戀愛,而她是唯一一個見證了他轉變的人。只可惜,我所了解的,僅僅是他在自殺前依然沒有將她忘記,至于那段時間他們發生過什麼就不得而知了。

我應該相信,她會告訴我,他是如何將墮落埋葬的……(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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