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色調 第九篇 葬重生(1)

作者 ︰ 雨落輕含

高一荒謬的生活結束後,他便把自己關在了臥室中,無論父親如何要求都沒有做出任何回應,就連時而出現的威脅也是置之不理,他決定要找回過去的自己,就只能從拒絕父親開始。

一個人要想墮落十分簡單,只需要讓自己喜歡並習慣一些不好的事情就足夠了,他用了十幾天強迫自己忘掉以前的樣子,再把內心的**無限放大,在很短的時間內便學會了放縱。可是想要變回去卻十分困難,不僅僅是因為身邊那些不甚良好的朋友,更因為沒有人會輕易接受善良、安靜的他,輕浮、濫情早就成為了他的代名詞,突兀的改變只會換來做作的形容。

他思考了很久,仍舊沒有找到一個可行的方法,無論在紙上寫過多少次「我要重生」,也無論他切斷了多少和狐朋狗友之間的聯系,只要再次回到校園,還是會被烏七八糟的東西所籠罩。偏偏他還不能無視掉它們,沒有了它們,高中的生活也將重新歸零,本已畫滿圖案的之上毫無征兆地空出一截,只會讓整幅畫都變得比和諧。況且,畫的內容再低俗,也是他人生中難得的一點暖色,

極其混沌的狀態下他開始了自己高二的生活,沒有和那些不良少男少女劃清界限,也沒有收斂自己玩樂的心態,唯一改變的僅僅是在學習上花費了更多的時間,只可惜在高一的時候拉下了太多,成績並沒有太大起色,依舊徘徊在中游層次。

有一天。他因為和朋友去了趟外校,回家的時候已經接近午夜了。父親正坐在沙發上猛吸著煙,氣氛顯得十分壓抑。他不喜歡暴風雨前陰沉的環境。匆匆向臥室走去,正當他準備關上房門的時候,父親大聲叫住了他,極其憤怒地說到︰

「你干什麼去了?我養活你不是為了供你玩樂的!放了學不趕緊回家,在學校也不好好學習,讓你去陪我應酬你也不去,生你有什麼用?」

他完全沒有想到父親會說出這樣的話,當初放下學業,是為了更好地適應糜爛的生活。現在決定重新開始了,又埋怨自己的一無是處。從小就積壓的怨恨終于爆發了出來,他不明白,為什麼一直不去反抗過分要求的自己會遭受這樣的待遇。

「你憑什麼這麼說我?你養活我不就是為了讓我做你的工具嗎?小的時候無論怎麼求你都挽留不住你遠去的背影,後來我長大了,你終于來到了我身邊,卻僅僅因為發現了可利用的價值!現在我想好好學習了,你又開始怪我不去幫你應酬!你批評我之前怎麼不去想想自己這個父親當的稱不稱職!」

「看來生你也不是沒有用啊,還能找個頂嘴的人!」

「我沒有頂嘴。這麼多年我一直沒有抱怨過什麼,也沒有提過什麼要求,難道就連實話實說的資格現在也沒有了嗎?」

「對,就是沒有!在我面前你只能服從!」

他終于明白。現在的心情根本談不上是憤怒,更談不上是怨恨,只能說是絕望。剛剛決定珍惜自己的人生,就不得不面對沉澱了許久的絕望。默默地走到廚房。毫不猶豫地將菜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面,微笑著。期盼著說︰

「我不會再服從你荒唐的要求,也不想再過頹廢的生活,只可以我沒有勇氣自行結束,如果你覺得我是個孽子,現在就請殺了我吧。」

父親終于退讓了,強行奪過他手中的菜刀一言不發地離開了,剩下他一個人站在空蕩的客廳中,眼楮依舊因為剛剛的瘋狂泛著一抹血紅。他終于明白了,死亡固然可怕,但只要抱著一顆無所謂的心,再可怕的東西也將變得親切。他笑了,笑的張狂,笑的苦澀,也笑的那般寂寞。

他終于變了,不是變回以前時常安靜的模樣,而是變得沉寂,不和任何人交談,不做任何事。在他的視野里,周圍的一切都在慢慢消融著,只剩下無數面透亮的鏡子,映著此時此刻行尸走肉的自己,長久以來頭一次發覺存在原來是這麼渺小的東西。

漸漸的他身邊的朋友越來越少,來找他的女生也相繼失望而回,沒有人明白他為什麼會對所有人都愛理不理,更不會明白他為什麼那般趨近于空氣。可對他來說這種情景早就習以為常了,無非就是撕掉面具後必然發生的事情。

知道他遇見了她,第一眼看見她,他就發覺自己的心狠狠顫了一下,和唯一的那個好朋友不同,她給人的感覺是可以洗滌掉所有陰霾的純潔,臉上從未消散過的恬靜微笑又和過去的他是如此相似。如果說那個好朋友帶來的是久違的溫暖,那麼她所帶來的就是從未出現的依靠,他決定,再次去爭取自己缺少的東西。

事情發展的很順利,他們很快就成了一對戀人,相依相伴中他終于又找回了笑容,也找到了一個可以忘記絕望的理由,一個繼續走下去的借口。

高二下半學期開始不久,當他滿心幻想著可以與她一同走過人生剩下的道路時,命運又一次毫無征兆地開了一個讓人無法開心的玩笑。

心口劇烈的疼痛讓正在上課的他險些失聲叫出來,想要想四周的同學尋求幫助,卻發現連關節都變的慘白的手沒有了一絲力氣,敞開的文具盒映出來的淺紫色的嘴唇,讓他真切感受到了末日的降臨。原來,人也能有如此恐怖的模樣;原來,還有這麼一種**上的疼痛可以凌駕于心靈上的疼痛。

那天他掙扎了很長時間,等到騎車回家的時候,眼前仍舊有些模糊,隱約間還能看到擦肩而過的諸多靈魂。當晚,他鼓起了很大勇氣告訴了父親這件事,這一次父親沒有再無視他。而是在次日領著他去了醫院。經過一系列繁復的檢查之後,醫生在診斷書上寫下了一行讓他措手不及的字——先天性冠心病。他並不很清楚這個病到底有多麼嚴重。讓他真正感到害怕的是醫生瞬間嚴肅起來的臉龐,以及父親的一句︰這都是醫院騙錢的把戲。你什麼事都沒有,今晚陪我去參加一個重要的酒席。

一直以來他都認為自己是冷血的,除了自己有興趣的人和事,都以冷漠的態度敷衍了事。誰想真正冷血的居然是父親,如果真的一點事都沒有,哪里會有如此痛入骨髓的感覺?可他不敢說出心里的想法,因為不想再被父親說成是只會花錢的無用之人。

在那之後,他思考了許久,最終決定遠離這個污穢的環境。回到原來那個小廠區的高中。

臨走前,他抱著她沉默了很長時間,和友情不同,愛情會在距離中越變越淡,可他沒有別的選擇,為了獲得和她相伴的未來,就必須在一個相對安全的環境中修補自己的身體。她沒有挽留,也沒有抱怨,他卻十分清楚這是為了掩飾不舍而裝出來的堅強。同時也為了訴說對他的信任,容不得半點辜負。

悄悄的,他離開了這座城市,回想起剛來那時遭受的酷刑。又回想起極度瘋狂的高一生活,他只覺得空虛,真的和郭沫若的詩一樣。沒有帶走一片雲彩,除了在他心中生根發芽的她。

來到新學校以後。除了少數幾個熟悉的面孔,身邊全是陌生的存在。他很喜歡這樣的環境,可以毫無顧慮地做回以前的自己,靜靜地悶頭補習著拉下的課程,靜靜地埋葬過去一年半中遇到的痛苦。

他的努力這一次得到了回報,在高二結束的時候成績上升到了一個不錯的程度,雖然在此期間因為誤會他和她分手了,但在各種無果的嘗試之後,他還是決定暫時先把重心放到迎接一年後的高考上。解釋的機會有很多,只要最後能得到原諒,就不算太晚。

而且他的生活並不是想象中那麼平靜,甚至有些凌亂的不容他分心。大概是這里的審美角度和市里不同,在原來的學校他受到女生歡迎是因為長相和幽默,在這里受歡迎卻是因為氣質,還因此得到了「天天白衣美少年」和「悲傷王子」的稱號,光是應付每天無數的尖叫和一封接一封的情書就讓他有些手忙腳亂了。除此之外,他在文字上面的才華終于被搬上了台面,在得到認可的同時還必須面對老師接踵而至的委托,他不清楚隱藏的好好的寄托是如何被挖了出來,但和父親的那些要求比起來,還不如去適應過于充實的生活,至少不會換來種種負面情緒。就像他在一片日記中寫到的︰

「陰

今天又收到了兩封情書,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回信了,同學勸我干脆不要理會就是了,可我總覺得與其讓對方的情感拜拜浪費在我身上,還不如委婉地拒絕掉比較好,在我心里,知道現在還只存在著唯一的她,其他人永遠無法搶奪掉她的地位。

還有就是老師又讓我寫一篇升旗時的講稿,自從藝術節過後,類似的事情總是圍繞在我身邊。如果真的像他們說的那麼夸張,我早就出道當作家了,可惜我的文字全部都是真實額度感情,月兌離了真實我半個字也寫不出來,而把真實拿給別人看,又好像在為我自己謀取同情,太低俗了些。

不過我並沒有把這些想法表現出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它們也算是我重新開始的標志。而且,比起以前那種只能在夢中擁抱美麗的生活,現在要好了許多,睜眼閉眼不會有那麼大的落差了。

想來還真的可笑,馬上就十八歲了,我竟然都不清楚最適合自己的生活是什麼,和父親待在一起的時候不是,和母親待在一起的時候也不是,似乎我和三毛是一樣的,都在不停流浪著,只不過他飽經了人情冷暖,而我僅僅體會了毫無意義的悲哀和寂寞。

好了,不抱怨了,明天我還要繼續為了證明自己的存在而努力呢!」

停下筆,雖然說沒有給這一章留下像樣的結尾,也沒有仔細描繪他重生的過程,但我自己還是比較滿意的。畢竟他的重生只持續了很短的一段時間,短到沒有在歲月的長河邊印下任何足跡;也可以說這個重生只是他自己勉強在人生旅途中立下的一個標牌,並沒有什麼實際意義,他在高二的時候寫的一首詩正好可以作為證據︰

一場夢,一場空

無論那夢是好是壞,無論那夢是悲是喜

醒來面對的只有那與現實疏離的空幻

一場空,一場戲

空無的世界,空無的大腦,還有空無的等待

我一個人站在偏僻的舞台一段,唱著無人問津的守候

一場戲,一場終

有始便有終,當帷幕悄然落下,當燈光趨于虛無

戲終,人散,而我仍留在原地,漸漸隱于黑暗

不再試圖抓住偷溜的回憶

不再緊握那調皮的誘惑

不再用眼淚去祭奠遺失

一場夢

就讓它成空吧

因為我

已在去采彼岸花的路上

也許明白

我將落入黃泉

而岸邊

也將有我的一塊灰色墓碑

硬要回答對與錯

我只說

這樣便好

在翻出這首詩之前,我也一直以為他的煥然一新是真實的,可現在,我只能說那篇日記里,他和自己說了一個謊。在墮落的日子里,我相信他一定在夢中尋找著美麗;但在他轉學開始截然不同的生活後,夢境里肯定是揮之不去的陰雲。不然他不會說一場夢一場空,更不會用書里的空幻描述自己的重生,他的世界里有喜就有悲,而且悲往往是形象的,喜才是虛無的。

大概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他除了偽裝外又學會了一個技能——自我麻痹。這兩樣東西其實我們每個人在紅塵中跌打滾爬時都會懂得,但像他一樣做的如此徹底的人恐怕少之又少。至少我做不到在恐怖的傷疤上貼一個很萌的創可貼,並告訴自己一點兒都不疼。

這才是他真正的重生,為以後不可避免的殘酷做的完全的準備。

這就是他真正的重生,遲早會被埋葬的短暫的光輝。(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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