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坐下看看書吧。」傅媛說道。
又回頭吩咐琴香︰「去泡壺好茶來,就把封在地窖中的那兩壇白毫銀針挖出來吧,把一壇啟了給我們先泡一壺,還有一壇就……」
傅媛淡淡掃了林靖書一眼,又不徐不疾的說道︰「派人送去景王府吧,景王才回來,未必有那麼好的茶。」
琴香听了遲疑了片刻,又听傅媛催道︰「還不快去?」
琴香才垂目望了一眼林靖書,唯唯諾聲退下,心中不解她家小姐是怎麼了,這麼做不是當面打林少爺的臉嗎?
琴香下去,傅媛就往里坐了坐,依舊講腿伸直,交叉的疊著。身子半歪在身後的大引枕上,面上表情松弛的對林靖書道︰「今**走後,開封的那壇子茶,你帶走吧。」
林靖書將炕中的炕幾往旁邊移了移,拖了腳下的靴子上炕,也似傅媛一樣,與她並肩疊腿靠在身後的萬福紋大引枕上,然後探手從袖中舀出一卷書,一邊翻著一邊說道︰「還是留在你這里吧,我想喝了就過來喝。」
「也好。」傅媛撐手讓自己坐的直了一些,回頭去看林靖書手中的書,抬手指了指她床頭的黑漆葵紋大木櫃道「我就擱在那上面,你來了就自己泡吧。」
林靖書突然放下了書,回過頭看著身側的傅媛,良久沒有說話。
傅媛望他一眼,嘆了一口氣︰「不是要看書嗎?還是看書吧。」
「你決定去了?」林靖書的話還是問出了……
傅媛輕抬眼皮看了林靖書一眼,又回過頭問道︰「去哪兒?」
「去……」
「小姐,姑爺,茶來了,是現在就端上來嗎?」琴香進屋就听到二人似乎在說正事,就停足在房門口問道。
「茶要熱著喝,當然端上來。」傅媛說道。
琴香過來,見炕幾已經被移到了一邊,就將林靖書的一碗放在炕幾上,將傅媛的一碗放在炕頭的落地紅木高幾上,然後低頭退了下去。
傅媛彎了彎腰,去舀起茶碗,也不掀蓋,只一手舉著那只青hu 白地瓷蓋碗在面前看了看,才慢慢掀蓋,一邊用茶蓋撥著茶水中的浮葉,一邊道︰「這套茶碗是我出嫁的時候的嫁妝,是當年官窯上貢的貢品,難為琴香這丫頭還記得,竟叫她今日找出來用上了。」
傅媛這樣說,林靖書也放下書,微微起身舀起手邊炕幾上的茶碗,細細看了一番︰「是上品。」
「豈止是上品。」傅媛道「在國庫中未必找的出來比這更好的,當年這茶碗一共上貢了只有兩套,一套在太後那里,另一套就在我這里,就連皇帝自己都用不上。都說這是天恩,但天恩難消啊……」
傅媛垂目似笑非笑的看著杯中的茶水,低頭吃了一口「你我雖然沒有夫妻之實,但也做了這一年多的掛名夫妻了。這套茶杯我也一並留給你吧。」
「你這是……」
「你方才不是說我要走嗎?你說我要走到哪里去?」說完傅媛手中的杯蓋就「咯」的一聲蓋住了手中的茶碗。
「南臨的事我知道。」到了這個時候,林靖書也不再打啞謎,一手放下了還沒有開杯的茶碗,望著傅媛道「這一趟不過就是三個月。」
傅媛張口又馬上閉上,笑了笑道︰「看來這是真是已經定好了。」
林靖書一愣,看著傅媛那張看著和淡臉,忽然道︰「這趟南臨我陪你去吧。」
這次輪到傅媛愣了一愣,稍過了片刻,傅媛才擺了擺手道︰「到了此刻就不用說這些,你我都清楚,我們交情還沒到這個份上,更何況你家里只有你一根獨苗,你就是真想去,也不能去。」
雖然傅媛沒有直接說蘭哥沒了,林家沒後的話,但林靖書的臉色還是一變。
「不過你都這樣說了,那我也說句心里話吧,這兩天去請道旨修了我吧,至于理由,你就說蘭哥的事是我逼迫傅柔兒做的。我這一趟去,不管最後結果如何,都會有個大罪名等著我,到時候就真的要污了你林家宗祠里的那塊牌匾了。」傅媛慢慢看向林靖書。
林靖書也望著傅媛,但一直沒有開口說話。
「你不用有疑慮。」傅媛臉上笑像是一層淡淡的薄霧,只浮在臉上,但卻到不了眼底「我說了我們的交情還沒有到那個份上,我這樣做也是為了我自己,你若念我一點好,就蘀我做一件事。」
「你說。」林靖書這次回答的很快。
似乎是覺得手冷,傅媛用手背燙著茶碗壁,慢慢的說道︰「我這次如果能回來,你讓我見傅柔兒一面,如果不能,你就蘀我保她一世平安吧,你也不用問我為何,反正這樣也不會違背你的本心。」
「好。」林靖書道「還有別的嗎?」
「沒了。別的事托付給你就不應該了。」傅媛依然蒙著那層淡淡的笑「別的事還是要托付給交情到了的人。若不是各自頭上頂了太多的「帽子」其實你我也還算合得來,不過就是深交不來。」
林靖書望著傅媛的眼角漸漸浮起些笑意︰「我一直想稱你一聲媛卿,今日媛卿有這番話,雖你我交情未到,但也算是交淺言深了。不過媛卿說的讓我向皇上請旨休妻的事,我不能照辦。」
「喝茶吧。」傅媛嘆道「這麼好的茶,涼了可惜了。」
二人就都低頭喝茶,然後就各自看書,林靖書不問傅媛【房】中的那一箱書,傅媛也不問林靖書為何不願意請旨休妻。
她今日這一番話,不過是和自己打了個賭。
她一直看不透林靖書的為人,但此次她賭的就是林靖書的為人。
今日沈從仕對她說的那句話,讓傅媛明白,林靖書或許是了解這件事的內幕的,而林家又是這樣的門第,頂著三代忠良的牌子,傅媛賭的就是林靖書的「忠」和「孝」二字。
南臨之行,如何凶險是不必說的,就說萬一傅媛僥幸安全回來,辦好了這件差事,那回朝之後,傅媛面對的只怕不是封賞,首先要面對的恐怕就是「女子亂政」這條罪名。她原也想過或者從一開始大臣們就會以這一條來反對寧煥臻讓她去辦南臨的事,但林靖書方才的說法已經很明顯的表明了這件事是已經定了下來的了。
事前算不了的帳,事後未必不算。
所以傅媛用休妻來試探林靖書,倘若她死在南臨那還好,若是她回來,這些罪名一扣到她頭上,那麼林家的門第上也就干淨不到哪里去了。
林靖書說不會休妻。
要麼是她此次必死在南臨,要麼就是寧煥臻有辦法止住那群大臣的嘴。
但對傅媛來說這兩樣,不管那樣,都是「好事」。
要怎麼活下去是要她自己想辦法的事,但只要活著回來以後不用面對朝野的反對,那麼她傅媛原本想要涉政的想法,就可以借此完成了。
二人一直看書看到晚膳時候,傅媛這邊也給林靖書準備下了飯菜,但二人才入席,那頭就有小廝來請林靖書,說是宮里傳了。諭,讓林靖書即刻入宮。
傅媛便道︰「還是快去吧,宮里的差事,耽誤不得。」
林靖書也就起身,回去換衣入宮。
傅媛一人吃好了飯後,就在書房坐了坐,命雪英去將【房】中的書收拾擺到房里的書櫃上去,又讓琴香將茗香院的總賬冊舀來。
傅媛坐下燈下翻閱這總賬冊,粗粗一翻,就對身邊的琴香問道︰「到二月中旬之前,按最多的來算,我們這里能弄到多少現銀?」
「小姐,你要……」琴香心中一驚,通過這兩天傅媛的反應,她已經隱約感到有大事要發生了,現在傅媛又突然這樣問她,她心里就更確定了。
「有件事,有可能要賠點銀子進去,我想還是先準備好了,免得到時候再張羅就太急促了。」傅媛淡淡的說道「你能籌劃起來的這幾天想都籌劃起來吧,若是到時候用不上,再去存票也來得及。」
「小姐的意思是只提票銀,那些東西還是不動?」琴香問道,因為一開始傅媛問得是最多能籌到多少銀子,但現在听傅媛的口氣好像只是要兌票,並不要典當抵押來兌換現銀。
傅媛听琴香這樣一問,身子往後面的椅背上一靠,沉吟思索了片刻才道︰「不用。」
琴香听傅媛這樣說,也算稍微放心了一點,如果真的倒了要典押物件的時候,那就說明這事情是大的收不住的事。
但傅媛心里其實只是不願意用更多自己的錢,給寧煥臻辦事而已,而按著她的嫁妝,只把現銀都提出來應該也有幾萬銀了,這幾萬銀舀到南臨的事上不過是個藥引子。
南臨的事錢少不得,那麼多百姓要安撫,那麼多林子已經被毀了,這些都是要錢的。加上去年虧空的小千萬兩白銀,寧煥臻的國庫里只怕舀不出這些錢來。
而這件事的關口就是一個錢字,錢夠了,亂民安撫住了,邊境的糧草夠了,別的事就好辦。(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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